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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白先勇小说的悲剧意识

比较文学学科论文·浅析白先勇小说的悲剧意识 1 / 8 浅析白先勇小说的悲剧意识 上海外国语大学 唐忆荣

摘要:朱光潜先生曾说:“悲剧感是崇高感的一种形式”。作为一种崇高的审美形式,悲剧将现实生活里的挣扎,矛盾,痛苦,纠葛用用一种饱含关切的方式表达出来。古今中外,众多优秀的文学家,都曾将这种悲剧意识和悲悯的情怀融入小说的创作当中。白先勇也是其中之一。他的小说描写了各式各样的悲剧,而贯穿始终的精神主线是他对人物命运的怜惜与关怀。他用个人生命的悲剧诠释历史的悲剧,反映苍凉的时代底色下个人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痛苦与无奈。

1.当悲剧意识遇上文学创作 在人类产生之初,初民们受困于残酷严苛的自然环境,汹涌袭来的洪水猛兽让他们的生命脆弱如薄纸,生老病死的冰冷与无奈逼迫人们质疑本我的存在价值和思考魂灵的最终归所。可以说,悲悯生命的忧患意识伴随着生命的产生便一同产生了。而在这之后,人类文明一步步发展,人们又面对着不同阶级,不同利益团体,和不同文明之间的冲击与挑战。大量的生命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因为疾病的肆虐而饱受折磨。人类在产生发展的历程当中,始终面对着无法预知的威胁;生与死,灵魂与肉体的矛盾注定了悲剧意识与人类同在。

而当文学最初作为一种传达感情的载体存在时,便脱不开这种固有的悲剧意识。古希腊神话里,俄狄浦斯杀父娶母而不自知;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后被罚在山顶遭受猛禽啄食内脏的苦楚;赫拉克勒斯立下十二件功绩,却被轻信谎言的妻子毒死。同样的,中国古代的神话里也有这样的故事:鲧盗取天帝的神土堵塞洪水,治水失败被天帝杀死;精卫溺亡于东海,死后化为神鸟投石悲鸣;夸父追日,道渴而死······人们将现实生活中的无奈注入文学作品里,借神话故事表达自己置身于自然强大力量中的举步维艰。

随后涌现的作家们将悲剧意识与文学创作结合得更为纯熟和彻底。无论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李尔王》《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汤显祖的《牡丹亭》,关汉卿的《窦娥冤》,纪君祥的《赵氏孤儿》,读来无不叫人垂思泣下。当人类文明发展到这一时期,作家们讨论的就不仅仅是简单的生存问题,他们转而将眼光投向个体的生活状态,借人物悲惨的命运表达理想生活与现实情况间的不可调和,反映时代浪潮里人们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悲剧意识在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里不仅体现为感知生命之苦,更融合了浓浓的人文关怀,思考该以比较文学学科论文·浅析白先勇小说的悲剧意识 2 / 8 何种方式面对生命之苦。 鲁迅曾说,“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所有原本美好而崭新的东西,经生活之手,开始变得残缺而扭曲;所有指引未来的方向和希望,在命运的打磨下,只剩下些苟延残喘的沉默和叹息。而尼采则提出一种“酒神精神”:“最高享受的秘决,就是去生活在危险之中!将你的城市建立在维苏威火山的山坡上!将你的船驶入浩瀚无涯的海域!要活在与你相匹敌的人物甚至与自己交战状态中!”1 不同的作者对生命有着不同的理解,但植根于其中的是同样的悲剧意识。在他们笔下,有的人被生活拖拽着向前,有的人奋起反抗和命运死磕,但屈从也好,反抗也好,始终脱不开苍凉的底色。可以说,正是对悲剧意识的多方面诠释,才构成了悲剧之美。

2.白先勇小说中的悲剧意识 白先勇曾说:“我写作是因为我希望用文字将人类心灵中最无言的痛楚表达出来。我想这是我写作的真意。”诚如他所言,贯穿他作品始终的,是浓郁的悲剧意识。他笔下的人物,可谓无人不冤——有的在社会底层的漩涡里挣扎,有的表面光鲜实则内心陌落,有的痛失爱情无心再活,有的漂泊异乡孤单寂寞。白先勇用个人生命的悲剧折射着时代的悲剧,充满哀伤又饱含深情。无论是主流生活方式的叛逆者,还是时代跌宕下荣华不再的没落贵族,都在白先勇的笔下唉声叹气,流着一群人乃至一代人的泪。

⑴小人物的哀叹与感伤 白先勇的小说里不存在“高大全”的英雄式人物,他所描写的,很多都是小人物命运的坎坷悲苦。这些人挣扎在生存与毁灭的边缘,仿佛被社会与时代遗忘。他们的命运像杂草一样轻贱,生了,死了,疯了,傻了,都不能在时代的洪流里激起半点涟漪。

《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里的主人公王雄,原本是湖南湘阴县的一个农民。他当兵打仗,退伍之后来到台湾一户人家做男佣。他想念着家人和家里的童养媳,便渐渐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在和他童养媳年纪相仿的东家小姐丽儿身上。他对丽儿百依百顺,变了法的讨好她,给她当马骑,替她捉蝈蝈儿,将三轮车装饰得五颜六色,穿戴体面地接送她上学。起先丽儿被他逗得很开心,但后来她念了中学,同学嘲笑王雄身材粗笨,她便嫌弃他起来。一次,丽儿摔碎了王雄的金鱼缸,留下垂死的金鱼和不知所措的王雄。从那以后,王雄就变得闷声不响,只是待在花园里一遍遍地浇那满园子的杜鹃花。一天,王雄对女佣喜妹施暴后出走。后来人

1 摘自尼采 《悲剧的诞生》 比较文学学科论文·浅析白先勇小说的悲剧意识 3 / 8 们在一个荒凉的海滩上发现了他的尸体。作者用倒序的手法讲述这个故事,一开头便是一段对王雄尸体的描写:“王雄全身都是乌青的,肚子肿起,把衣衫都撑裂了;他的头脸给鱼群叮得稀烂,红的红,黑的黑,尽是一个一个的小洞,眉毛眼睛都吃掉了。几丈外,一阵腐尸的恶臭,熏得人直要作呕。要不是他那双大得出奇的手掌,十个指头圆秃秃的,仍旧没有变形的话,我简直不能想象,躺在地上的那个庞大的怪物,竟会是舅妈家的男工王雄。”2这段描写赤裸裸地摆在小说开头,对于读者不能不说是很大的冲击。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笑起来“龇着一口的白牙齿,有点羞赧”,四十岁上下了却还像小孩子一样简单,这让人很难把他和海滩上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联系在一起。命运的捉弄何其残酷,叫人唏嘘。

《花桥荣记》的主人公卢先生是一个普通的小学教师。他年轻的时候和一起长大的罗家姑娘订了婚。后来他辗转到台湾,和未婚妻分开,但许多年来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他节衣缩食,生活得本本分分,平时教小学生挣了钱,就攒起来养鸡,每年过年,他总会提着两大笼芦花鸡到菜市场去卖。这样过了很多年,好容易攒了十根金条,想把未婚妻接过来,却被表哥骗走了所有钱财。卢先生的精神支柱崩塌了,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后来和一个不正经的洗衣婆在一起。再后来,洗衣婆偷人被他发现,反而把他打得起不来床。他精神失了常,后来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书桌上。卢先生原本是个知礼识数的读书人,他“瘦条个子,高高的,背有点佝,一杆葱的鼻子,青白的脸皮,轮廓都还在那里,原该是副很体面的长相”;经历一番打击之后,他和放荡的洗衣婆在一起,“竟把一头花白的头发染得漆黑,染得又不好,硬邦邦的张着;脸上大概还涂了雪花膏,那么粉白粉白的,他那一双眼睛却坑了下去,眼塘子发乌,一张惨白的脸上就剩下两个大黑洞”;到后来,他被洗衣婆打得不成样子,“身上耗剩了一把骨头,脖子上的几条青疤还没有褪;左边耳朵的耳垂不见了,上面贴着一块白胶布,他那一头染过的头发还没洗干净,两边太阳穴新冒出的发脚子仍旧是花白的,头顶上却罩着一个黑盖子,看着不知道有多滑稽”3。作者寥寥数笔,透过外貌的变化,勾勒出一个落魄教师凄苦可怜的半生。

《一把青》中的朱青,也是个颇具有悲剧色彩的人物。她还是学生的时候,爱上了空军郭轸,早早的就和他结了婚。那个时候她只十八九岁,“颇为单瘦”,“穿着一身半新旧直统子的蓝布长衫,襟上掖了一块白绸子手绢儿。头发也没有烫,抿得整整齐齐的垂在耳后。脚上穿了一双带绊的黑皮鞋,一双白色的短统袜子干干净净的”,“她的眉眼间··蕴着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怯态。”她结了婚,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郭轸身上。可谁知没多久,战事爆发,郭轸跟着军队离开,她苦等多日,却最终等来他遇难的消息。她难过得发了疯,“一张脸像是划破了的鱼肚皮,一块白,一块红,血汗斑斑。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却是散涣的。她没有哭泣,可是两片发青的嘴唇却一直开合着,喉头不断发出一阵

2 摘自白先勇《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 3 摘自白先勇《花桥荣记》 比较文学学科论文·浅析白先勇小说的悲剧意识 4 / 8 阵尖细的声音,好像一只瞎耗子被人踩得发出吱吱的惨叫来一般。”4然而很多年后,朱青再次出现时,整个人都变了样。这时的她“衣着分外妖烧”,从前说话也不敢高声的她如今唱起了歌,“一站上去,底下便是一阵轰雷般的喝彩···风头好像又比众人不同···笑吟吟地没有半点儿羞态。”而如今当她喜欢的空军小顾遇难之后,她显得云淡风轻,帮他收了尸,依旧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烧起了糖醋蹄子。这样的情节叫读者读来脊背发凉,心中发酸,不由得要感叹人世无常,残酷的命运竟将一个单纯羞怯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在白先勇的小说里,这样的小人物还很多。比如《玉卿嫂》里和爱的人同归于尽的玉卿嫂,比如《孤恋花》里在风月场所被折磨得发疯的娟娟,在比如《金大奶奶》里被百般欺辱的金大奶奶···小人物的生死无关轻重,可小人物的命运却最能反应时代命运的起落。王雄的悲剧是如何产生的?一方面是因为战乱,当兵日久,远离家乡,他们那个时代流落到台湾的士兵,总是放不下海峡对岸的家乡,王雄曾说,人死了,魂魄就能和家人团聚;另一方面在于,他这样的农民,走到哪里都是被欺侮,舅妈,丽儿,甚至喜妹,他们从不把他当人看。在这样的处境里,他就一步步走向了毁灭。卢先生和朱青的命运,大抵上也是不太平的世道造成的。这些命运坎坷凄苦的小人物,很多都是远离家乡漂泊在台湾的,“台北人”并不是真正的台北人,那种无根无依的悲苦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⑵脂粉华服掩不住悲凉 白先勇小说的另外一类人物活在纸醉金迷的风月场。他们有的是国势衰微时的没落贵族,有的在风月场叱咤风云,一生从未卸掉脸上厚厚的胭脂水粉。这类人比之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也许是不缺钱不愁吃穿,但繁华的表面下,内心的悲痛却只有更甚。

《永远的尹雪艳》表现了一群人在灯红酒绿的美梦里的沉沦。故事里的尹雪艳是个着实迷人的女子,她“有一身雪白的肌肤,细挑的身材,容长的脸蛋儿配着一副俏丽甜净的眉眼子”,“一举手,一投足,总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5。尹雪艳本是上海百乐门舞厅的舞女,当年在百乐门时就极受欢迎,前来捧场人络绎不绝。十几年后她来到台北,五陵年少们谢了顶白了头,她却依旧风采不减当年:“一身蝉翼纱的苏白旗袍,一径那么浅浅地笑着,连眼角儿也不肯皱一下”。人们说,“尹雪艳的八字带着重煞,犯了白虎,沾上的人,轻者家败,重者人亡”。然而男人们却偏偏要往她那里凑。果不其然,和他走得近的男人们都难有善终。上海棉纱财阀王家的少老板王贵生,肯为尹雪艳摘星星摘月亮,犯了重罪被枪毙;金融界炙手可热的洪处长抛弃妻女娶了尹雪艳,又是丢官又是破产;台北新兴的实业巨子徐壮图迷上了尹雪艳,三天两头不回家,后来被一个发狂的工人杀死。男人们沾了尹雪艳的“煞气”个个死去,但尹公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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