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论张爱玲小说中的光意象
张子茵
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12级(2)班 201224051252
摘要:张爱玲擅于创作各种意象,其小说可充分见证。 张爱玲赋予意象各种深刻含义,小说在“光”的帮助下极大地渲染了故事的背景,增强了小说的视觉效果和艺术表现力,营造了阴暗肃杀的气氛,对小说人物的外在和内在描写起着重要作用。张爱玲对“光”这个意象的偏爱与她早年的生活经历脱不了关系,生活的不幸和内心的孤独对其小说的创作有重要影响。
关键词: 张爱玲;光;意象;太阳;月亮;电灯;生活
近年来,对张爱玲的研究可以说是数不胜数,一方面众多研究者致力于张爱玲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的研究,如陈理慧《试论张爱玲的女性意识》[1]42、熊学敏《张爱玲小说中女性形象的悲剧意识》[2]112等等,这些论文大多从小说的女性形象入手,寻找其悲剧命运的种种根源。同样,分析小说中意象的论文也不计其数。意象是情景相融的产物,即客观存在的物体,包括有生命和无生命的物体,通过人独特的有意识有目的的情感活动加工生产出来的新物象。通俗来讲,意象就是寓“意”之象。意象分为自然意象和社会意象,是诗歌的创作中不可缺少的因素。如隋人薛道衡《人日思归》中“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的“大雁”便成了思念家乡和家人的象征。同样,意象在文章当中也有属于自己的情感意义。在张爱玲小说中常见的意象有太阳、月亮、花、雨、镜子、旗袍和公馆等,其中对“月亮”的研究可以说是比比皆是,如谢泳的《张爱玲小说中的'月亮'—读张爱玲小说札记》[3]45、陈莉的《月亮、酸梅汤与光影—论张爱玲小说<金锁记>中的意象》[4]44,但历年的研究大都只从意象的某一个角度或者单一从某一个意象着笔。
2 而本篇论文虽也致力于意象的研究,但是集合了光的意象,从光的本身、文本中的光和生命中的光三个部分展开,借助“光”的照射,让小说中人物的性格心理被放大,让读者在阴暗中窥探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体味这悲凉的世界。
一、光的本身
光的本身无所谓美丑,有的只是颜色和温度。自然界的色彩都是和光连在一起的,光是大自然的化妆师。张爱玲擅长融合各种光的意象,并在古今意象的变幻中,让文本呈现出色彩斑斓的世界。杨义曾这样评价张爱玲的小说:“它的鲜明色彩,又如一幅画”。色彩斑斓的世界都归功于光这个发光体,在光的照射下,一幅幅苍凉萧瑟的风景画让读者心中郁结,过目不忘。
“太阳已经偏了西,山后大红大紫。烟树青溶溶的,那月亮仿佛是一头肥胸脯的白凤凰,绿玻璃里映着海色,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5]122
在这段简短的景物描写中,带有色彩的词语就有11处,“青溶溶”、“绿玻璃”、“白房子”强烈的色彩冲击视觉,把读者完全吸引进一种扑朔迷离的晚霞森林境地中。这一切的魅力,其实是在太阳光和月亮光的照射下,景物弥漫着生气勃勃的气息,同时又披上了虚无缥缈的诡秘纱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通过作者浓墨重彩的笔调间接来描写太阳和月亮两个意象,把原本单调的色彩单一的意象变得色彩斑斓。
光的颜色有七种,红、橙、黄、绿、蓝、靛、紫。自然界的色彩和光连在一起,光是大自然的化妆师,把自然界变得五彩缤纷。自然界中的每一种颜色都是独立存在人的主观头脑之外,不轻易受人的主观印象而改变,但人对色彩的感知又是人类原始的、直觉的生命本能之一。张爱玲在《天才梦》中提到“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我学写文章,爱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所以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所有的色彩都带上了她自己的主观感受。在她的小说里,光的颜色多数是灰暗喑哑的,如太阳光是黄色、月亮光是微黄色、灯光惨淡的暗黄色。除了惨淡的光的意象外也还有其他色彩纷杂的意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暗紫蓝纱旗袍、红得可爱的桃子式的磁缸、黄杨木的旧式梳妆台......但是即使是鲜明的色彩,在张爱玲的小说里,也依然没有温暖的场面。《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薇龙怀着一颗既好奇又恐惧的心来到陌生的姑母家,立在窗前:
窗外就是那块长方形的草坪,碧绿的,绿得有些牛气。有只麻雀向前走,
3 走了一截......似乎被这愚笨的绿色祖国大陆给弄糊涂了。[5]124
一个单纯、自信的少女本该是看到温暖的绿色,但这里张爱玲巧妙地运用了隐喻,麻雀是薇龙的化身,即使是碧绿的的草坪也没能使麻雀精神抖擞,惶惑如薇龙,由一个原本“绿得有些牛气”的活力少女变成一个没有梦想,甚至连幻想都丧失的无灵魂的精神傀儡。花一样的年纪映衬着绿色一样的生机,但在这鲜艳的颜色衬托下,更凸显阴冷之气、无力之感。
在《色彩心理学》里,其实光的色彩和生活的色彩总是交相辉映的,色彩紧贴人物的心境,就像“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张爱玲正是依据故事主人公的心情心境,配之以光的折射下,各种色彩的意象搭配,虽然是从各色光的角度出发,但着上了生活的意义,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反映生活”正是如此吧。
二、文本中的光
意象的丰富多样,得益于一颗敏捷的头脑;色彩的灵活多变得益于张爱玲独特的对于感觉的快感。张爱玲把大自然界的光带进了小说中,赋予每一种光都有特定的象征意义。
(一)光的种类
1、月光
在张爱玲小说中,描写最多的意象要数月亮,不可否认的是在她的小说中,几乎每一部小说都浸染在月光萧寒之中。“举头望明月”是张爱玲笔下的情人的习惯性动作。在我国源远流长的古典诗词中,明月这个意象更是信手拈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月亮以她固有的多情、神秘和相伴回味的月色撩动了诗人们的思绪。通过张爱玲的妙笔,读者看到的明月都是充满阴冷、暗淡、肃杀之气的。这是为了使意象与故事主人公的心境相吻合,张爱玲的小说打破了象征美好团圆的玉盘的传统。在《传奇》的世界里,只有充满了悲剧的明月、凄美的意境和乱世的人生。先来看在俗世面前,唯美般的明月以怎样凄美画面呈现:
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大一点,像赤金的脸盆,沉了下去。一层绿、一层黄、又一层红,如同切开的西瓜—是太阳要上来了。[7]6
月亮那么大,就像脸对脸狭路相逢,混沌的红红黄黄一张圆脸,等着她的是末日的太阳。[7]66
在这两段描写中,同是有月亮和太阳这个意象,在《金锁记》的这段描写中,
4 月亮和太阳这两个意象是分开的,把月亮比喻赤金的脸盆,把太阳比喻半红半黄的西瓜,这里都是自然景物的描写,月亮和太阳的赤金赤黄色在森冷漆黑的天色衬托下尤显刺眼,冲击了读者的视网膜。月亮和太阳,再熟悉不过的意象,通过张爱玲独特的对颜色的快感,带有鲜明的颜色的意象的组合,整个画面呈现出的是一幅乱世中漆黑诡异的夜景图,末日的太阳既末日的世界。
而在《怨女》中,对月亮的描写是那么的新颖,各种意象的组合,不仅要强调优美和丑恶的对比,还要让看到意象之间的转换,“在不断变化的物质环境中,看到中国人行为方式的持续性。”[6]286用快要下山的炽热而明亮的月亮比作一张张混沌的红黄的脸,在这样黑暗可怕的夜里,银娣心中作祟,心底有个小火在煎熬着她,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她与三爷偷情的秘密,每个人都是深不可测。这时向来柔情沌黄的月亮就转换成末日炽热的太阳。而这时的银娣也已不再是昔日狭窄的麻油店里的东家,而是在一个自私、冷漠像窖子一样冰冷的洋房里的所谓的夫人。一个半身残废的丈夫满足不了自己的肉欲,银娣只好铤而走险,一步步靠近恐怖又危险的三爷,在这样红红黄黄的色彩画里,既表达了创作者个人对女主人公的既同情又鄙夷的感情,同时又增加了作品冷寂的审美意蕴。
2、太阳光
如果月亮是凄美苍凉的象征,那发光发热的太阳则表达了生命中短暂的、稍纵即逝的青春和爱情。万绿丛中一点红总是特别吸引人,张爱玲的小说就像是在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寻找温暖,而唯一能使人感到温暖的,便是处于暗色系中容易被人遗忘的太阳光。《倾城之恋》中有这样一幕,沦陷后的香港不再是鲜艳色彩的流动,把男女主人公流苏和柳原复杂的心情融进了景物中,如同这半明半暗的山林:
青黄的山麓缓缓地暗了下来......半边山麓埋在巨大的蓝影子里。山上有几座房屋在燃烧,冒着烟—山阴的烟是白的,山阳的是黑烟......然而太阳只是悠悠地移过山头。[5]83
这是在战后两人步行回家的场景,白流苏和范柳原在一座死寂的城市里默默相守,与末日擦肩而过,两人的心情犹如在死灰中见到了星光,便是这半边的即将消失的太阳。“色彩是客观世界的主观反映”[11]91,大多数人对色彩的认识是建立在客观存在上,在客观的理性的认识的前提上加以个人此时此刻的心境既感
5 性世界里对色彩的运用而产生的,不单是在日常,文本亦如此。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有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张爱玲在日常生活中所观察到的颜色很大程度受心理因素的影响。因此色彩也被赋予了不同的象征意义。如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常见的红色的旗袍,代表奔放和追求,白色的公馆象征疏离和惨淡。当然这是在一般情况下,客观的色彩给人带来相同的感受,但是由于主人公的心境的不同,色彩的认识也会发生变化。即使在岁月的冲刷下,柳原对白流苏也燃起了一点真心,但柳原矛盾复杂变幻不定的性格使他们的爱情也如同在这座城市的阴暗的冷色调一样,在这里张爱玲没有选择初生和正午的太阳,初生的太阳意味着新生,象征着朝气蓬勃,而正午的太阳是一天当中光线最耀眼的时候,张爱玲小说中的人物不可能出现在这环境,唯有下午的太阳,太阳开始走下破路,直至沉落,如同范柳原和白流苏的爱情,即使此刻的相依,也换不来一生一世。文中两次重复使用太阳的修饰语“悠悠”,去掉了太阳原本的光和热,这也是沦陷后香港的真实写照。一切百废待兴,毫无生机,在断壁残垣中剩的只有阴森与压抑。太阳下山后,一切沉浸在静寂当中,一半白烟一半黑烟,黑白对照,一幅百孔千疮图呈现眼前。
不管是《传奇》还是《流言》,自然景物还是人物,张爱玲并不是刻意直接对太阳做具体的描绘,而是让发光发热的太阳潜藏在文本的苍凉处,这就是她的作品的独特之处,潜藏的荒凉的意象最终会带读者走进厚重的历史故事中,体会张爱玲对在历史的车轮辗轧过的命运后的人生感悟。
3、电灯光
“滋味醇厚,像花雕酒陈而香,”[8]442 这是杨义对张爱玲的高度评价。张爱玲的崛起是中国呻吟于铁血的时代,虽然她的小说吸引了无数的人,但是她还是孤独的,孤独的走在簪缨望族和洋场社会中,她的孤独感亦像小说中或哀或怨的男女,她创设的意象除了自然景物的意象之外还有电灯这个奇特的社会意象。这位才女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所创设的意象不是单纯的时代的产物,而是灯影下人们情感变化的目击者和记录员,不但牵扯着张爱玲的情思,而且更是沟通读者与小说的主人公情感的桥梁。
电灯外面隔着一层玻璃罩,透明,易碎,犹如怨女隐藏不住的悸动,和年少时那春天般的羞涩的爱。抛弃了那个贫穷的小刘,嫁给了一个患有严重哮喘病的
6 丈夫,她原本明亮的生活,就成了这般模样:
房间大,屋顶又高,只有正中一盏黄暗电灯远远照下来,房间整个像只酱黄大水缸,装满了许久没换的冷水。[7]36
冰冷的玻璃并没有把电灯光的热量传递给四周,黑暗的房间,没有光,没有热,犹如一个没有氧气的水缸,只剩下像哮喘病一般的病态的暗黄。张爱玲的小说,无时无刻不传达她对女主人公的同情,灯影下悲凉的人生,银娣这一生都要在孤寂和压抑中度过。
上一段描写是借电灯来照一照四周的风土人情,而下面一段则是借电灯的视觉冲击,让人过目不忘。
“在汽车头上的灯光扫射中,像白绣球似的滚动。遍山的肥树也弯着腰缩成一团,像绿绣球,跟在白绣球的后面滚。”(《第一炉香》)[5]141
白辣辣的雨,黑郁郁的山,在作者的笔下,所有的感官细胞都被调动起来,视觉和味觉的联合,一切都冲击着读者的视网膜,给作品带来了强烈的画面感。车灯急速扫过的山坡上,白辣辣的车灯像绣球,绣球本该是甜蜜爱情的见证,在这里只能和遍地的树一起滚落山崖。涉世未深的葛薇在物质的诱惑下,越陷越深,成为了梁太太挽救自己情欲的替代品。在一群虎视眈眈的人群中,在这一切灰冷色调中,薇龙和乔琪是不会有幸福的一天。小说带来这样的强烈视觉撞击,文字紧紧地扣压在叙事者和读者的心上,在这里张爱玲无非是追求的不只是一种苍凉的情调,而是在意境中抒发对悲剧人物深陷泥潭的担心。
(二)光下的芸芸众生
让读者如醉如痴的不仅是小说的色彩斑斓,更是张爱玲那灿烂夺目的喧闹背后的神秘传奇的艺术细胞。意象永远是为小说主题和人物形象服务的。透过五光十色的光,让人物的外在和内心,人物的外貌、心理、命运和情节的描写都具别具一格。小说题旨的传达更为含蓄隽永,也极大的满足读者的审美趣味。
1、对人物的外在描写
(1)人物的外貌描写
外貌是一个人显在的外在的特征的基本部分,是了解人物性格的最浅陋的开始。《怨女》小说也是从这样让人记忆深刻的外貌描写开始:“灯光从下颏底下往上照着,更托出两片薄薄的红嘴唇的式样。短短的脸配着长颈项与削肩,前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