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04-02-17作者简介:吴显友(1965)),男,重庆师范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河南大学外语学院在读博士。

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5尤利西斯6的主要叙述模式吴 显 友(河南大学 外语学院,开封 475001)

摘 要:5尤利西斯6是意识流语体小说的经典之作。小说的巨大成功与其有效的叙述模式有着直接的关系。这些不同的叙述模式在小说中具有不可替换的特殊功能。全知叙述对发展故事情节、烘托文本主题和刻画人物性格具有普遍意义;被前景化的第一人称内视角既反映了作者在叙述技巧方面大胆有益的尝试,也是作者根据小说发展的实际需要所做出的必然选择,它对调节叙述距离和强化文本的局部主题思想必不可少;第三人称内视角则是探索主人公内心活动的常规视角,是作者放在人物脑袋里的/麦克风0。关键词:5尤利西斯6;意识流语体;叙述模式;叙述功能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9936(2004)03-0075-06

5尤利西斯6(Ulysses,1922)是乔伊斯(JamesJoyce,1882-1941)意识流语体小说的经典之作,素有/百科全书0和/文体学大全0之美誉,同时又是一部关于以色列和爱尔兰两个民族的史诗。全书18章,分三大部分:寻找、漂泊和归来。故事的基本情节、主要人物和叙述时间都算不上离奇复杂,但它那复杂的主题思想,丰富的百科知识,强大的艺术张力,突显的文体特征,纯熟的创作手法和到位的叙述技巧令世人大开眼界。就叙述技巧和叙述话语而言,乔伊斯在这方面的功力也是卓尔不群。利维特认为,叙述视角是/理解现代主义小说唯一最重要的秘诀0,/它的好处就在于它不像准科学,动不动就命名、下定义,相反,它迫使我们去描写,去理解叙述视角带来的复杂而丰富的叙述效果0。[1](P151)利维特的精辟论述对理解5尤利西斯6这样的意识流作品,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要理解5尤利西斯6就应重视其叙述技巧,要理解叙述技巧就要重视其叙事视角。尽管该作品的叙述手法新颖独特,叙述视角复杂多变,但是其基本的叙述模式大致可分为三种:全知叙述、第一人称内视角和第三人称内视角。文中所讨论的视角分类是按申丹教授的方法进行处理的,如第一人称内视角是指/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0,第三人称内视角是指/第三人称固定性人物有限视角0。[2](P192-203)

叙述视角和话语形式是叙述学家和文体学家共同关心的话题,但他们的着眼点各有侧重。叙述学家对结构上的叙述视角更感兴趣,因为它是调节叙述信息和距离的重要手段,而文体学家则偏重于叙述话语,因为不同的语言选择既有助于反映人物的性格、思想和观点,也有利于体现作家或作品的文体风格,故直接引语、自由直接引语、间接引语、自由间接引语等不同的话语形式自然会成为他们研究的焦点。本文拟从叙述视角和叙述话语着手,对5尤利西斯6的主要叙述模式及其功能作初步探讨。

#75#一、全知叙述模式全知叙述,也称为/零视角0,是作家和读者喜闻乐见的一种叙述技巧。叙述话语多采用间接引语,有时也有直接引语,如菲尔丁的5汤姆#琼斯6、奥斯丁的5傲慢与偏见6,乔治#埃略特的5弗罗斯河上的磨房6。其特点是叙述声音和叙述眼光通常是叙述者的,但也有例外,如在乔伊斯的5青年艺术家的画像6里,叙述声音与叙事眼光就不再统一于叙述者,/叙述声音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成了聚焦人物自己的声音;换句话说,它成了叙述者和聚焦人物之声音的-合成体.0[2](P187)。全知叙述的另一特点是叙述者好像有一双上帝般的慧眼,他能洞察任何人、事、物的一切活动,不管它是过去的、现在的或将来的,也不管它是在近处还是在远处;他能透视人物的内心深处,感知人物的思想感情和潜在的意识活动,并根据需要从一个人物的内心世界转换到另一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必要时还可对故事中的人、事、物发表一番公开的或隐蔽的议论。全知叙述是5尤利西斯6最重要的叙述模式,如在小说的前6章,第8、10章以及以后的部分章节里都采用了这种模式,它对发展故事情节、烘托文本主题和刻画人物性格特征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第10章5游岩6里,全知叙述者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作者借康米神父的视角,鸟瞰了一些次要人物在下午3点到4点之间发生的详细活动,全部活动由18个小插曲组成,是都柏林生活全貌的真实写照。这些人物和他们的行踪都是经过乔伊斯精心策划的,据说他在写这一章时,身边就放着一张地图,一把尺子和一只秒表。再如第14章5太阳神的牛6是关于一群下流的医科学生在霍利斯妇产医院的不敬行经。乔伊斯以平行类比及俳谐的手法,以英国各个时期不同散文文体来象征婴儿从胚胎到分娩的发育过程。这些不同的文体涉及史前英语文体、盎格鲁)撒克逊的惯用法、中世纪文体、18世纪的散文体和哥特式的小说文体、19世纪散文作家文体等等,至此,全知叙述者的能力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5尤利西斯6是一部内容庞杂,场面宏大,寓意深刻的意识流颠峰之作,要完成这样繁重的叙述任务,非全知叙述莫属。请看下例:利奥波德#布卢姆先生吃起牲口和家禽的下水来,真是津津有味。他喜欢浓郁的杂碎汤、有嚼头的胗、填料后用文火焙的心、裹着面包渣儿煎的肝片和炸雌鳕卵。他尤其爱吃在烤架上烤的羊腰子。那淡淡的骚味微妙地刺激着他的味觉。[3](P117)[4](P57)

这段文字出现在第4章的开头。利奥波德#布卢姆先生是该小说的主人公之一,这是他首次在读者面前亮相。故事发生在早上8点,地点是布卢姆家,也即是艾克里斯街7号。该片段的语言特点是:规范、直观、具体、鲜活的语句,大量的修饰成分,恰当的议论,如/真是津津有味0,/那淡淡的骚味微妙地刺激着他的味觉0等。在上例中,全知叙述者的视点不是落在人物的外貌、性格上,而是落在主人公的饮食习惯上,这看似琐碎、细致的描写却对刻画人物的性格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由于全知叙述者的特权,他不仅熟悉主人公的饮食习惯,而且对各种食物的吃法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并对它们进行了细致的描述,如/浓郁的杂碎汤、有嚼头的胗、填料后用文火焙的心、裹着面包渣儿煎的肝片和炸雌鳕卵0、/烤架上烤的羊腰子0。布卢姆早餐喜欢吃/牲口和家禽的下水0,中餐(第11章/塞壬0)也不例外:/帕特上了菜,把罩子一一掀开。利奥波德切着肝。正如前文所说的,他吃起下水、有嚼头的胗和炸雌鳕卵真是津津有味0,稍后,/正如前文所说过,布卢姆吃了肝0。[3](P490,492)可见,布卢姆对这些食物情有独钟,几乎是餐餐必吃。我们认为,这些食物不仅/微妙地刺激着他(布卢姆)的味觉0,同样也刺激着读者的视觉、嗅觉和味觉,产生了极强的感官效果,增加了作品的真实感。他餐桌上的食物远非山珍海味,甚至不同于普通家庭餐桌上的黄油面包。读者不禁会纳闷:布卢姆为什么偏偏喜欢这些食物,尤其是/炸雌鳕卵和带骚味的羊腰子0?他身体是否有毛病?那么,布卢姆究竟是何许人也?艾尔曼认为布卢姆是一个/神圣的小人物0(adivinenobody),/正派,而不是令人讨厌的正直;谨慎,而没有取得令人羡慕的成功;打了许多短工,而没有固定的职业;犹太人,又以皈依清教和天主教为荣;被戴绿帽子,而不以为耻0。[4](P709)

#76#不少评论家认为布卢姆是一个女性化的男人,具有阴、阳两重性格,有一些隐蔽的堕落行为,如下体裸露癖、观淫癖和嗜粪癖。布卢姆独特的饮食习惯很可能与他的怪癖有关,与他的/性0趣大胆量小有关。吃牲口和家禽的下水,一方面可以增加他的/性0趣,另一方面还可以满足他的怪癖,可谓两全其美,难怪他吃起来/真是津津有味0。那么,上一段的叙述声音和叙述眼光是谁的呢?普遍的看法是,像其它传统的全知叙述一样,叙述声音和叙述眼光是重合的,都是叙述者的,但乔学专家利维特则提出了新的见解:叙述视角是布卢姆本人的。[1](P162)而我们认为前一种看法比较合理。从叙述模式来看,小说的前6章主要采用了全知叙述模式,这有利于对两个主人公(斯蒂芬和布卢姆)各自作较全面、/客观0的介绍,同时还可以透视人物的内心活动。从上述分析的叙述话语来看,不管是人称代词和叙述口吻,还是详尽的食物描写和简短的评述,都比较适合全知叙述者的言语特征。

二、第一人称内视角当5尤利西斯6的故事发展到三分之二,即第12章(/独眼巨人0)时,乔伊斯突然改变了叙述模式,大胆使用了第一人称内视角的叙述技巧,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大胆、冒险、创新之举。那么,这种新的尝试是否被读者接受?是否有助于刻画人物性格和表达作品主题?我们认为,被前景化的第一人称内视角既反映了作者在叙述技巧方面大胆有益的尝试,也是作者根据小说发展的实际需要所做出的必然选择,它对调节叙述距离和强化文本的局部主题思想必不可少。首先,无论是语言技巧的变异创新,还是叙述技巧的大胆探索,乔伊斯自始至终地遵循着这样一条创作原则:由浅入深,由简单到复杂,由常规到变异,最终推向及至。乔伊斯突然改变了叙述模式,但读者并不感到诧异和不适应,原因在于作者在前面的章节中已作了充分的铺垫,如巧妙频繁的视角转换,叙述语言向人物内心独白的自然过渡等。此时,读者对这种叙述模式的大胆转变已见惯不惊了。其次,众所周知,第一人称叙述的优点在于它能缩短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增强读者的真实感和亲切感,制造悬念,加强戏剧性效果等。但它的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如在观察范围、透视人物内心世界、可靠性等方面都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第三,根据该章的主题思想的需要,5尤利西斯6所揭示的不仅仅是三个普通市民一天的感性生活,更是整个都柏林,乃至整个西方社会的政治、经济、民族、道德观念、宗教信仰等各方面的种种矛盾和危机。第12章直接涉及了爱尔兰的民族矛盾和政治生活等敏感性的问题。为了确保叙述的客观性和公正性,乔伊斯毅然决定让酒店的一个无名氏(Nobody)/我0充当主要叙述者,讲述/我0在酒吧里的所见所闻。但我们可以看到,作者本人在对待一些重大的政治问题时,始终保持清醒、理智的头脑,既不评头品足,也不偏袒任何一方,他的目的很清楚,那就是让事实说话,事实胜于雄辩。这也与乔伊斯在创作中一贯遵循的/真即美,美即真0的美学原则相吻合。那么,乔伊斯是如何充分利用第一人称叙述的优势?如何克服第一人称叙述的不足,扬长避短,变劣势为优势的呢?第12章的故事时间是下午5点,地点是巴尼#基尔南酒吧,技巧是夸张。/独眼巨人0是指酒吧里里那些满怀敌意的爱尔兰酒客,叙述的重心落在那个具有强烈的反英和反犹太情绪的民族主义者/市民0身上。布卢姆来到酒店与一个朋友会面,一群酒客正在谈论政治及暴力,而那个称为/市民0的人却在大放厥词,并借着几分醉意气势汹汹地向布卢姆挑衅。请看下例:于是,全国的邋遢汉和婊子们都聚集到门口来了。马丁叫车把式快赶起来:/市民0乱吼一气。阿尔夫和乔叫他住口。那家伙呢,趾高气扬地大谈起犹太人。二流子们起哄要他发表演说,杰克#鲍尔试图叫他在马车上坐下来,让他闭上该死的嘴巴。有个一只眼睛上蒙着眼罩的二流子,扯着喉咙唱开了:倘若月亮里那个男子是个犹太人,犹太人,犹太人;有个婊子大喊道:/哎,老爷!你的裤纽扣儿开啦,喏,老爷!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