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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谈语文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是文化的传承——访当代著名作家莫言先生(2006-07-19 15:56:32)转载▼分类:语文百家访谈(专栏文章)莫言,原名管谟业,中国新一辈极具活力的作家之一。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一系列乡土作品崛起。

虽然早期被归类为“寻根派”作家,但其写作风格素以大胆见称,小说中总是充满进攻型的语言。

例如成名作《红高粱家族》里不断出现的血腥场面中充满着强烈的感情控诉,但在“屎尿横飞”的场景之间,其实正是演义着一段现代革命的历史。

故事中那片广袤狂野的高粱地,也被描绘成一个把历史、传统、城乡纵横交错的辽阔炫丽空间。

在经历《红高粱》的写作高峰后,莫言继续寻求突破,创作了大量中短篇作品及数部极具份量的长篇小说,如《酒国》及《丰乳肥臀》等,不少小说集如《红耳朵》及《传奇莫言》亦先后在台湾推出。

由于童年大部分时间在农村度过,莫言自谓一直深受民间故事或传说所影响,故乡高密的一景一物就正是他创作的灵感泉源。

小时侯在乡下流传的鬼怪故事也成为莫言许多荒诞小说的材料。

无论故事的情境气氛是华丽炫目、荒诞无稽还是鬼灵精怪,莫言的丰富想像空间与澎湃辗转的辞锋总是能叫人惊叹不已──诚如张大春在为《红耳朵》作序时所言:“千言万语,何若莫言”!桑哲(以下简称桑):莫言先生,请您从作家的角度,谈谈您个人对“语文”这一概念的理解。

莫言(以下简称莫):“语文”从字面上可以理解为语言文学。

我记得上个世纪60年代的时候,中学语文教材是分编的。

我大哥是60年代的高中生,他留在家里很多教材,有一本是《汉语》,主要是讲语法逻辑。

另外一本是《文学》,选载了古今中外的一些经典的文学作品。

有长篇节选,有话剧片断,有诗歌,有短篇小说。

这套文学教材对我走上文学之路产生了很重要的作用。

一个农村的孩子,不可能有大量的报刊书籍可供阅读。

我哥哥给我留下的中学文学教材里面有很多文学经典名著,像古典文学《说岳全传》里的“岳飞枪挑小梁王”,茅盾的《林家铺子》、郭沫若的《屈原》、巴金的《家》(节选)、普希金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等等,都是那时候看的。

尽管看得不全面,但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觉得语文教材选文,对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非常关键。

对于一般人的语言运用来说,语法是没有多少用处的。

很多作家实际是依靠语感来写作的,根本不去考虑语法问题,创作过程中不会考虑什么“主谓宾定状补”这些纯粹技术性的问题。

很多编辑、很多教师在批改文章的时候,不会有意地去划分主谓宾。

他们靠语感完全可以知道句子是否通顺。

当然,如果要把语言作为一门科学来研究的话,必须研究句子成分,研究一些语言现象、语言规则,要研究语言文字的变迁,甚至还要研究语言的逻辑性,这对教授外国学生学习汉语也是有用的一般地说,把语文作为一种纯粹的工具使用,就不妥当了。

语言是用来“说话”的,也是用来“写文章”的。

文学创作有一种天赋的因素在起主导作用,然而后天的训练也发挥很大作用。

二者应该是缺一不可的。

纯粹从语言使用的角度来看,大量的阅读有利于培养学生的语感,这比让一个学生去区分什么主谓宾,去搞那些枯燥的语言逻辑重要得多、有趣得多。

中小学语文教学,没有必要过多地在语法问题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关键是要培养学生运用语言的能力。

初中阶段大量的阅读可以使学生增强语言模仿能力。

在大量的长期模仿之中,可以逐渐形成自己的文体风格。

当然对那些语言学专家,像王力、朱德熙,语文是要作为一门科学来学习研究的。

一般的人没有必要过多过细地分析研究。

桑:最近几年有一些人提出要淡化文言文教学,甚至要求语文教材减少文言篇目,您对此有什么评价?莫:中国古典文学是我国文学的根基,也是汉语言的根基。

文言文的简洁优美是现代汉语无法替代的。

学习文言文离不开大量的阅读和背诵。

现在北京的许多语文教育专家很重视这个问题。

像北师大附中就建立了一种文科班,采用类似过去私塾的教学方式要求学生先背多少篇散文,背多少首唐诗宋词。

少年时期打下的这种基础可能受用终身。

当学生能够把上百篇古文熟读成诵甚至脱口背诵的时候,再来给他们简单地讲点语法常识,一点就通了。

当然教师很可能没有把它上升到理论高度,不会用专业的语言术语给他解释,但是稍做点拨学生就会知道某一首唐诗是什么意思,甚至还能解答相关问题。

文言文学习应该建立在大量的阅读和背诵的基础之上,培养学生文言文学习的语感,在没有理解之前,或者在不懂文言虚词具体用法之前,虽然理论上可能似懂非懂,但在实践上可能已经会用了。

桑:莫先生,您认为一个人的语文素养应该包括哪些方面?莫:我觉得语言确实有一些天赋的因素在起作用。

我们知道,农村有很多人没有文化,但是他讲起话来出口成章,而且具有一种非凡的感染力。

他讲话别人爱听,而且大家都觉得很有趣味。

同样的话被他一说,就显得很有乐趣。

我想这是一种语言天赋。

当然,口语表达完美不等于写文章就能文通字顺。

有的人本能地具有一种驾驭组织语言的能力,这对说话和写文章都是很有利的,但也不要完全迷信这种能力,能言善辩也是要靠后天训练的。

要真正成为天才的语言学家,要成为天才的文学家,天赋是必须承认的,但是大多数人学习语文无非是把它作为说话写作的工具。

后天训练肯定在发挥着很大的作用。

经过训练,每个人都可以达到能够语通言顺地来演讲、说话。

能够把文章写得通顺、流利、明白,这都可以做到。

桑:由于受当年的社会条件所限,您没能接受系统的中学教育,您认为是哪些主要因素影响了您的文学创作?莫:我小学毕业以后,没有进中学学习,在家里劳动的十几年时间内,我大哥、二哥的中学语文教材,我通读了很多遍。

这里面有一些很枯燥的文章,像当时毛主席《反对党八股》,还有陈伯达的一些文章,我都读得很熟。

我曾经先后进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和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班学习。

当然这些学习不像普通的大学生、研究生那样系统、那样严谨,但许多语言文学方面的知识还是涉猎了。

对于一个从事写作的人来讲,能够真正写出好的、与众不同的作品,语言文学方面的修养是必备因素。

另外,他要有非常丰富的生活积累,应该有丰富的社会阅历,对人生、对社会应该有自己非常独特的看法,只有这样,他写出的作品才能够准确地反映广阔的社会生活。

桑:您认为中小学基础教育对一个作家的成长有没有必要?有哪些重要性?莫:如果青少年有志于文学创作,除了学好语文以外,小学的数学、自然常识,中学的历史、地理都是应该学好的,因为在文学作品里面经常会涉及到这些方面的问题,而化学、物理等课程具备初中毕业水平就够了。

中学生升入大学如果选择学汉语言文学,高中的数理化几乎是没用处的,因为中文系学生即便学英语,但学的不是科技英语,而高中阶段的物理、化学肯定会占用学生的许多精力。

非常遗憾的是,许多高中到了高二、高三才分文理科。

高中毕业生选择将来要学文科的,数理化就可以放弃,历史地理可以多学,外语可以多学。

这样,高中三年就会多学很多东西。

我女儿就学的北大附中是一个重理科轻文科的学校,从我女儿接受的传统教育,我感觉到了其中的弊端。

我女儿实际上文科比较好,她花在文科上的时间连理科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她一直到了高三才分班。

高考临近时孩子进退两难,考不太喜欢的理科好像比较容易,但如果根据兴趣爱好放弃理科,舍弃已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学习的数理化,再去恶补历史地理,觉得也很为难。

女儿最终放弃喜爱的文科报考理科院校,可是,花了很多精力的数学物理化学考得并不好,而花了很少精力的语文英语考得却很好。

到了大学结果还是转系改学了文科。

假如我女儿在高中阶段把学数理化的精力用在学英语上,那么这三年的英语课,可以把大学前两年的公共英语学完,进入大学就可以多学更多东西。

教育改革千头万绪,非常复杂,涉及到很多问题,但是尽早地把文科和理科分开,让学生根据特长有所选择,这一点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桑: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特别是最近几年,低龄化创作之风愈演愈烈,您对低龄化创作是怎样评价的?莫:随着电脑的普及、网络的发展写作的门槛也在逐渐降低。

目前的孩子大都是独生子女,他们接受教育的时间比较早,有更多的交流机会,有更多的接触外来语言的机会。

开放的社会环境中,报刊、影视、网络等媒体给了他们大量的语言信息冲击。

所以这一批孩子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在词汇量上,在接受语言的训练上,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一个农村的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

所以他们这种“低龄化”是相对而言的。

我觉得他们已经完全可以拿起笔来写作了。

至于他将来怎么发展,这是另一回事。

我们必须承认,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作家,而且每个时代也有每个时代的读者。

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读者都来读鲁迅的作品,也不能要求所有的读者都来读我们这一批中年作家的作品。

读者在不断地要求新的作家的出现。

所以我认为80年代以后的这一批年轻人的“低龄化”写作是可以理解的。

再过十年、二十年,那个时候文坛主角就是他们了,而我们这一批五十年代出生的应该退出文坛了。

桑:您是怎样认识和评价网络文学和网络语言的?莫:网络文学首先是书写方式的变革。

传统的文学作品靠作者用笔在纸上写,网络文学作品是用电脑打字,一旦把电脑屏幕上的文章打印下来,跟传统的文学作品没有什么两样。

网络文学作品里面充斥着很多网络语言,但网络语言也遵循着语言发展变化的规律,即语法的变化是非常缓慢的,是相当稳固的,而词汇却像一谭活水,不断地有新词语在产生和消亡,也不断地有一些过时的词汇被淘汰或者被激活。

网络语言的语法在发生一些缓慢的变化,新的词汇使网络文学具有了一种新鲜的时代气息。

桑:莫先生,您是如何理解“读图时代”这个概念的?莫:说现在是一个“读图时代”好像也不为过,大量的影视作品和图像资料对人们的视野造成很大冲击;报刊杂志中的插图对阅读文字造成挤压,这也迎合了人们的浮躁心态和追求快餐式阅读的心理。

从另一方面来说,“读图时代”也不能简单地说成是人们的一种阅读惰性。

大家希望更加全面、更加形象地来了解这个世界,来接受信息。

我小时候,顶多通过收音机和有限的几份报纸,通过文字和声音来接受外界的信息。

通过电视机的声像画面,通过绘画摄影,综合地接受外界信息,肯定印象更加深刻,比单纯地读文字接受的信息量会更大。

但是语言文学之所以能够存在,而且能够长期地存在下去,就在于好的文学作品的语言具有一种魅力,是“读图”代替不了的。

桑:您的成长过程对您的女儿成才产生了哪些积极影响?您有没有指导过女儿的作文?莫:我女儿在山东大学英文系读的是“英美文学”专业本科,现在清华大学读“比较文学”研究生。

她中学阶段的学习被数理化压得不堪重负,有文学写作方面的爱好也没办法发展。

她的数理化方面是个弱项,但学的是理科。

她的三年高中学习生活简直就是苦海无边。

我自己没有受过系统的写作训练,所以也不敢轻易地给孩子做这方面的指导。

文学创作和学生作文是两回事,我们必须面对这么一个现实,就是孩子初中毕业要考高中,高中毕业要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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