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第1期 2 0 1 0年1月 南 阳 理 工 学 院 学 报
JOURNAL OF NANYA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Vo1.2 No.1
Jan.2010
文章编号:1674—5132(2010)O1—0011—03 孤岛上海的苍康梦魇 论师陀《果园城记》的时空艺术 李春红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摘要:现代作家师陀四十年代创作于上海孤岛的短篇小说集《果园城记》,尽管与抗战疏离,但孤岛上海的创作背 景和八年抗战的创作经历,使这部作品承载了独具一格的时空感和源于怀乡的参差对照艺术。寂寞的时代和师陀 多舛的人生经历,成就了《果园城记》独特的艺术品格。 关键词:师陀;《果园城记》;孤岛;时空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一 引言 在1961年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现 代作家师陀(芦焚)(1910--1988)作为才情并非一 流的作家,却和张爱玲、钱钟书并列出现在单独一章 的论述中,可见著作者对师陀的看重。其实师陀出 名并不晚,1937年他的短篇小说《谷》曾获天津《大 公报》的文艺奖金。但他的艺术性格,在四十年代 孤岛上海创作的短篇小说集《果园城记》里,才开始 更多呈现。这本集子不仅“有鲁迅在《呐喊》及《彷 徨》中所表现的讽刺和同情。” 而且在创作空间的 “距离美”和时间的“现时性”上独具一格。 师陀的创作及其风格,以《果园城记》为界,呈 现出“‘浮世绘’一咏叹调”的嬗变 ,亦见证着师陀 “笨拙”的尝试。相对来说,他的短篇要比中长篇更 能体现其艺术性格,而创作于八年抗战期间,初版于 1946年的短篇小说集《果园城记》,则是其抗战文学 的代表作。创作于抗战,却疏离于抗战,这部由“消 遣”而生的文学作品,在创作时空的特殊背景下展 示了另一种“苍凉”。 《果园城记》1946年刚出版时,就引起了评论界 的关注,不过当时评论者对这部集子大多为随笔式 的印象点评。后来的文学史亦寥寥数语简明概括, 甚至一笔带过。八十年代尹雪曼对《果园城记》做 了较为细致的评述,称其“文笔已进入圆熟凝练的 境界了。” 文学史家唐瞍认为,师陀是二十世纪四 十年代中期上海文学中三个最有风格的作家之一, 《果园城记》则是其代表作,并将其风格归纳为“深 沉淳朴” 。九十年代《果园城记》的研究着眼点大 多为文化冲突、命运观念及艺术上的散文化等。近 十年有关这部集子的评论日趋增多,随着《师陀全 集》的问世,也出现了对师陀《果园城记》研究综述 类的论文。 本文力图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从《果园城记》 独特的创作时空视角,来阐释“孤岛上海”和“果园 城”的双城“疏离感”,以及“八年”抗战与“八年”创 作的偶合和默契,从而对《果园城记》进行创作肌理 的更深层次解读。 二源于“参差对照”的怀乡母题 在古代文人的笔下,游子思乡、回归家园一直是 绵延不断的永恒母题。这一母题之所以永恒,并凝 定成一种怀乡情结,即源于中国古人对宇宙时空的 忧惧。 中国古代文人士子或遭到流放贬谪,或由于战 乱颠沛流离,被迫从中土盛都来到荒恶蛮野之地,对 仕途不顺的怨恶,对战乱频仍的厌恨更加剧了对于 陌生空间的忧惧。在古代诗词歌赋中,许多作品都 在抒发漂泊流浪之感。苏轼流放海南时曾做《澄迈 驿通潮阁》:“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 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这种实在的 “身”的流浪,经由苏轼饱经风霜的悟道之语点染
基金项目: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07037) 作者简介:李春红,(1976一),女,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E-mail:lchyj1999@163.corn 南阳理工学院学报 第2卷 后,一种随遇而安又渴念中原的感情在“青山一发” 的极限空间中得以呈现。师陀笔下的“果园城”,正 是作者身在孤岛上海而怀念故园河南的一种虚构的 寄托。《果园城记》中的那个小城,承载了师陀对故 土家乡的深厚眷恋。 空间的陌生和隔离之外,则是在时问的流逝中, 作为主体的人感到的更深刻、更持久的时间忧惧。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 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空间是外在的,我们 总有一天会离开凄凉地,而时间却无法抵挡——人 不可能把时间拒之门外,谁也无可摆脱时光的流逝。 这种由“人生几何”所引发的时间忧惧,造成一种精 神的漂泊流浪,也因此加剧了作者对于人生在世的 疑虑与悲哀。苏轼曾留下“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 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的名句,以表达对人生无常生命有限的思索。 师陀的短篇小说集《果园城记》,在面对日常生 活中无常的时候,关注的正是时间流逝带来的距离 和悲凉。研究者常把张爱玲的创作特性归于“苍 凉”,张爱玲自己也说,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 味,就因为它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果 园城记》里忧郁灵魂的过去与现在的参差对照,正 是源于师陀对时间流逝给小城带来的“距离”关照。 《果园城记》的独特,即源于怀乡母题下的时空参差 艺术。 “距离美”的苍凉与“现时性”的 无奈 《果园城记》不仅载负了师陀在时空忧惧下对 河南故土的渴念之情,而且以虚构的艺术手法,将 “距离美”的苍凉与“现时性”的无奈一同托付于语 言艺术,建构了相对于上海的“小城”生活。 “在二十世纪的中国,作为一位资深的作家,师 陀的文学经验和生活经历,也许具有某种象征意 义。” 师陀在家乡河南开封读完中学后,于1931 年到北平,同年开始文学创作。1936年秋到上海, 一直内心孤独,漂泊无依。尽管他在文坛出名较早, 但“作家历程颇慢” 。不久抗日战争爆发,师陀无 奈被困于孤岛上海,“从此流落洋场,如梦如魇,如 釜底游魂一住八载。”“我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混 过去活过来的。” 1938年9月,师陀在一问棺材样 的“饿夫墓”里,写下了《果园城记》的第一篇小说 《果园城》,后陆续创作,一直到1946年完成最后一 篇《三个小人物》。 战争将师陀困在了梦魇一般的洋场上海,1941 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成了孤岛,作者一直住在这 个被戏称为“饿夫墓”的,更像棺材的小房子里,靠 担任苏联上海广播电台文学编辑和微薄的稿酬维持 起码的生活。师陀不得不在战乱的年代,心怀亡国 无家之恨,承担着个人谋生的无奈与现实生活的卑 微庸琐,忍受着生存的困苦和艰辛。而生存空间的 压抑窒息,很自然地影响到师陀的精神世界。师陀 在散文集《看人集》中的《残烛》(1939)一文里,就 是以所居“饿夫墓”为原型,描写了主人公孔伯达住 的狭仄污秽简陋的小屋,由此可见创作《果园城记》 时期作者的空间所居。而师陀身陷孤岛上海的丰富 人生体验,也被其艺术的杂糅到《果园城记》的文学 创作中,得到了另一种时空意义上的升华。 生存环境的恶劣,只是空间忧惧之一;另外一种 空间忧惧,则是家乡故园的沦丧。师陀的家乡河南, 在当时已经沦陷于日寇的铁蹄之下。作者是“心怀 亡国奴之牢愁”而蛰居孤岛上海的。河南与上海双 重空间的参差对照,必然引发作者的怀土思乡之感, 以及对人生苍凉的忧惧。师陀三十年代在北平的创 作,也大多以故土乡里为背景与题材,尤其是《里门 拾记》。作者曾于1935年回过河南家乡,并且住了 半载,他把“随手从家门前捡来的鸡零狗碎,编缀起 来” ,写出了家乡“自然的美好,人事的丑陋” , 在同情心的基础上,无法遮掩的是对人事的揶揄、讥 讽甚至憎恨。但《果园城记》中更多的不是揶揄,而 是遥望故园苍凉中的温情怜悯和伤感怀念。从孤岛 上海遥望河南故园,一种源于宇宙空间的忧惧,演绎 着人生苍凉的“距离”。 师陀抗战八年一直困在孤岛上海,短篇小说集 《果园城记》的创作也历经八年才完成。时间上的 无言默契,似乎是上天注定的命运。上海困住了师 陀,也成就了师陀,八年给中国百姓带来的是颠沛流 离,也同样丰瞻着师陀无以言说的人生经历和敏感 的艺术神经。 作者无时无刻不在现实中体认着时光的流逝, 追问着战争何时才能结束,何时才能回到童年的乐 园,回到故土。师陀不可能真正返乡,因为故土已经 沦丧;他也不可能返归生命的童年,因为时光不可能 倒转,他只能将丰富多舛的命运和生活艺术化为作 品,来试图摆脱空间的困仄与时间的流逝带来的生 命至深处的忧惧。同情依然是作者的基本心,而揶 揄、讥讽已明显减少,深潜于作者内心深处的是淡淡 的哀惋与凄凉,是对人生大问题的感叹与思索,甚至 是作家灵魂深处的震颤和伤痛。和《里门拾记》相 第1期 李春红:孤岛上海的苍凉梦魇 比,《果园城记》是作者“千锤百炼,思索又思索,安 安静静地一个个字按在本子上的,”“是冲淡的,洗 练的,深沉的。” 这种冲淡而深沉的笔锋,则是由 空间困顿交迫而生。 寂寞的时代,加深着师陀对于文学创作和艺术 人生的内心忧惧,同时也展现着一个有品行的作家 在艺术灵魂上的顽强。师陀在颇慢的作家历程中, 对艺术创作的认真反思,对于新文学的发展和自身 的文学创作,都具有文学史的意义。 新文学之后的二十年中,作者和读者都很多,且 影响大、成就好的,应当推举短篇小说。到了四十年 代,长篇小说、戏剧等的发展都似乎比短篇热闹。沈 从文在这一时期谈及短篇小说的发展时说:“就中 惟有短篇小说,费力而不容易讨好,……”并预言: “它(短篇小说)的转机即因为是‘无出路’。从事于 此道的,既难成名,又难牟利,且决不能用它去讨个 小官儿作作。”“作者那个‘创造的心’,就必得从另 外找个根据。很可能从外面刺激凌轹,转成为自内 而发的趋势。作者产生作品那点‘动力’,和对于作 品的态度,都慢慢的会从普通‘成功’,转为自我完 成,……渐渐的却与那个‘艺术’接近了。” 钱理 群由沈从文的这段预言得出推论——在某种意义 上,张爱玲、师陀、骆宾基等短篇圣手都是寂寞的时 代玉成的。孤岛上海和苍凉的时代成就了张爱玲, 而师陀的《果园城记》,在才情上自不比张爱玲,但 却有相似的上海背景和时代的寂寞因子。孤岛上海 的困顿生存和命运难逃的寂寞时代,成就了师陀的 代表作《果园城记》。 师陀的抗战八年,除了短篇小说集《果园城 记》,几乎没有其他创作。战争促使人更为关注故 土家园,更关注当下自身的坎坷命运。在动荡莫测 的时代与时光飞速流转中,人更加体味到时间流逝 的无奈和自身的寂寞渺小。这种对于“现时性”的 思考和追问,雕刻成了《果园城记》的血肉灵魂。 寂寞的时代与时空的忧惧,“距离美”的苍凉和 “现时性”的无奈,为师陀在狭仄的“饿夫墓”中历经 八年创作的小说集《果园城记》的问世提供了契机。 如果说师陀《果园城记》的成功,得益于孤岛上海和 八年抗战,那么它的成功,更应归于游荡小城的诸多 灵魂——在时空流逝中寻不到自我的灵魂。师陀将 内心的困顿托付给了小城,也将象征性的人生经历 和命运的多舛升华成了文学作品,从而成就了《果 园城记》独具一格的时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