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老树新花》
(2)
安妈妈想起往事和今天,心里充满了幸福的喜悦,那皱纹的脸上泛起光亮。
可是,她一想到
即要担起来的新工作,这个从来就没敢想过的事情,心里边又有点儿说不出来的紧张。
过了片刻,她又笑着对王本诚说:“你那句话,我当时是当笑话听的呀。
”
王本诚说:“就是嘛,我们今天做的都是过去梦里才有的事情;那时候谈理想,好多人都不相信,拿它当笑话,如今许许多多的笑话都变成了实事。
”
安妈妈还有什么好讲的呢?她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回到家里,喜气冲冲地对老伴王文德说:“过去那个社会呀,人是没老先衰;活在如今的人民公社里,不让你老下去,老了也得变
年轻。
”
王文德比安妈妈大两岁。
他过去是靠山村农业社的主任。
这老头奔波一生,身经百练,是一
个很有心数的人。
他看到自己的老伴象棵老树初放新花,肩担起这么重要的工作,感到很光荣。
可是,他也有几分担心。
他想,这个养猪场要负责给全大队社员繁殖猪秧子,这样的重要任务
可是非同小可;老伴是上了年纪的人,长这么大她都不曾单人独马搞过工作;这个猪场又是白
手创家,平地起楼,她能够担起来吗?不过,这些想法,只是在他的心里边转了转,并没有说
出口。
既然支部的同志们都考虑合适,又已经决定了,作为一个党员干部对待群众,或者说,
作为一个丈夫对待自己的老爱人,他都应当从积极方面,鼓励她,帮助她,决不可泼冷水。
最后,他对老伴说:“党把这样重要的工作交给你,这是对你信得住,在你身上抱好大希望。
应
当高兴,我也替你高兴。
话说回来,这也是一个艰难的任务,困难少不了。
这一点你可得看清楚,想周到,不拿出全副力气去,不容易办好哇。
”
安妈妈对老伴王文德是非常尊重的。
头一宗,他们是患难夫妻,几十年的老感情了;第二宗,这是主要的,老伴是个老共产党员。
她最热爱党里边的人。
她听老伴这么一讲,深思片刻,就
点着头说道:“是呀,你的话都很对,我一定都记住。
我想过了,还是满有信心的。
虽说到眼
下我还不是一个党员,没做过的看过,没说过的听过,一天跟你们党员学一点儿,也还学了不
少的东西。
反正,我听党的话,照你们党员的样子做,就是干不出色,也不会离弦走板儿,对
不对?”她见老伴赞许的点点头,还用两只深情的眼睛瞅着她,心里不由的一热,笑了笑,接
着说:“守着大河挨着山,不愁喝水不愁烧,没别的,往后全凭你多多的帮助啰。
”
王文德因为不放心,也是一种责任感,在安妈妈上任的第七天,他把工作安排一下,抽个空子,来到养猪场看望。
三
正是初冬的季节,天气还不算冷,干净的野外显得特别空旷。
机耕过的土地黄澄澄,刚出土
的麦苗绿油油,青黄夹杂,很是好看。
已经脱去浓装的山坡下,密密麻麻的幼树林的边上,一
段粉白的矮墙出现的王文德的眼前。
墙里边围着几排新猪圈。
一缕炊烟从靠墙角的矮屋子顶上
吐出来,飘散在空中。
一股风吹起,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一阵阵猪饲料的香味儿。
紧接着,
又传出一片猪的喧闹和一个女孩子清脆动人的歌声。
王文德走进猪场,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在一边唱歌,一边打扫院子。
姑娘直起腰来,热情地向王文德打招呼;“老队长,快请到屋里坐吧。
”
王文德走到她跟前,这才认出,她是这个村的一个初中毕业生,名叫玉梅。
没等他说出话来,热情的姑娘又敲梆子似的说起来:
“您来看我们场长吧?出去了,您到屋里歇歇腿,等一会儿就回来。
您来的正好,快帮忙劝劝我们的场长,我们大伙儿怎么说她,她也不听。
”
王文德在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猜想老伴的工作出了问题,脱离了群众,便和蔼地问道:“有啥意见就跟我讲讲,提出来才好嘛。
”
姑娘认真地说:“意见可多啦。
从打养猪场建立到现在七天了,您问问她好好休息一会儿没有?您看——”姑娘指着猪圈前边一排矮矮的、用石头垒石灰抹的猪食槽子说:“猪场刚成立,猪食
槽子不够用,她夜里不睡觉,悄悄地起来,自己跑到沙河里背石头;背了一夜,跌了跟头,大
腿蹭破皮,手指头给石头砸的往外滴血。
天亮了,我们大伙抢着垒,连推带拖让她休息,她硬
是不干。
您看看——”姑娘又指着矮屋子旁边小山似的一堆树叶子说:“饲料不够,她又一声不响,跑到果树林子打扫树叶子。
想让她看家,顺便歇歇,我们年轻人去搞,她还是不干。
又三
天了,白天一趟接一趟跑,夜里还要开会,守猪,这怎么行?回来,您说说我们场长吧,就是
让她呆半天也好哇。
”
听着听着,王文德那多皱的脸上泛起笑容。
从姑娘的嘴里,他已经听出一点根苗:老伴的干劲足,热情高,群众关系搞的也不坏。
这几天,积在他心里的悬念和不安,烟雾一般地飘散了,
填上一股难以言传的满足和喜悦。
他一面沿猪圈边走边看,一面向姑娘询问情况,从猪圈到猪,又从猪的饲料到猪的粪便,他看得仔细,问得更仔细。
正在他们谈话的当儿,矮墙外边响起一串哗哗啦啦的声音。
姑娘歪着头听听,笑容满面地说:“场长回来了,我赶快弄饭去。
”她说着一转身,跑到矮屋子里去了。
果然,走进三个背筐子的人。
打头的是安妈妈。
安妈妈穿着一身青布棉衣,结着连襟的白围裙。
她那有些花白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上面还沾着一片草叶;脸红红的,挂着点点汗珠;背上
背着满满的一筐树叶,上边拴着高高的梢头,走起来,象座小山在移动。
她把筐子放在树叶子
堆旁边,一转脸,看见了老伴,连眉毛都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