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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大招》与楚巫文化

2002年1月第39卷第1期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ofNorthwest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Jan.2002V01.39No.1《楚辞·大招》与楚巫文化张兴武(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70)[摘要]《楚辞·大招》究竟属于巫觋歌词还是文人诗体的争论,从汉代持续至今,有关该篇产生时代的说法也不一而足。

本文则着眼于《大招》本身,从饮食、乐舞及女色、建筑并苑固以及美政等四个方面,进行了系统而具体的分类讨论;同时又以楚墓发掘的考古材料与篇中内容相互印证,并时时取屈原《招魂》对读比较,从而为上述问题的解决提供了许多新的启示。

其结论为:《大招》产生于南楚政权与巫觋神权紧密结合的较早时期,它所表达的是一种巫权至上的宗教情感,本质上仍属于实用的招魂歌辞。

[关键词】《楚辞》;《大招》;楚巫文化[中图分类号]1206.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9162(200"2)01.0053.05《楚辞·大招》篇较难解读,其作者之争讼也更为纷乱复杂。

陈子展先生《楚辞直解》对《大招》作者的考辩,用力良深。

然而由于史料匮乏,迄今为止学术界对这一专题的研究仍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

既然作者和创作背景等一些需要实证的问题暂时还难以有所突破,我们便不妨将注意力集中到文辞本身,探讨它所描写的楚巫文化内涵,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意外的启示。

和《招魂》一样,《大招》也保存了大量关于南楚文化的珍贵资料,涉及到饮食、乐舞、建筑、神话传说及社会风习等各个方面。

所不同的是,《大招》或许更接近巫觋招魂辞的原貌,这一点可以从《大招》与《招魂》的比较对读中得到初步的确认。

近几十年来,随着长沙马王堆汉墓、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及江陵楚墓等一大批楚地墓葬的被发掘,《大招》所描述的内容虽有不少得到了实物的证实,但毕竟时代久远,要从总体上把握《大招》所反映的楚文化内涵,揭示其与中原文化之关系,尚非易事。

笔者聊为此文,亦绝无解决全部问题之奢望,仅借助现有材料,尽可能探寻有关论题之底蕴而已。

欲了解《大招》所反映之楚文化全貌,则须先了解各部分之具体情形。

分类讨论,汇聚点滴,方不致穿凿空谈。

又因《大招》产生于我国各种文化交流融合的战国时期,故取中原典籍与此篇参读,以辨南楚文化与北土文化之异同,亦所必须。

至所训释,或取成说,或斗胆求证,谬误难免,尚祈方家教正焉。

一、饮食饮食,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手段之一。

它不仅具体反映着一定的生产和生活水平,同时更是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我国古代的饮食情况,从文献记载中大致可考。

其中《大招》篇对南楚饮食的记载也是比较丰富的。

其文日:五谷六仞,设菰粱只。

鼎孺盈望,和致芳只。

内鸽鸽鹄,味豺羹只。

魂乎归来,恣所尝只。

鲜蛹甘鸡,和楚酪只。

醢豚苦狗,脍苴薄只。

吴酸蒿蒌,不沾薄只。

魂兮归来。

恣所择只。

炙鸹蒸凫,姑鹑陈只。

煎鲼腥雀,遽爽存只。

魂乎归来,丽以先只。

四酎并孰,不盘嗌只。

清馨冻饮,不歌役只。

吴醴自蘖,和楚沥只。

魂乎归来,不遽惕只。

这段文字,不仅记录了故楚先民食、膳、羞、饮诸方面的具体内容,于烹调方法亦间有涉及;考其旧制,有些与中原诸国差似,有些则不尽相同。

首先,《招魂》篇对故楚饮食结构的描述是以食、膳、羞、饮为类,次第进行的,这在总体上与三《礼》所载相同。

《周礼·天官》云:“膳夫掌王之食、饮、膳、羞。

”《礼记·内则》记述占代饮食结构,亦以饭、膳、羞、饮为类序。

而在《大招》篇的叙述中,有不少地方不仅不同于北国旧制;即使与《招魂》相比,二者之间也存在着明显的差[收稿日期]2001.02.04[作者简介】张兴武(1962一),男,甘肃会宁人,西北师范大学副研究员,文学博士,从事先秦两汉与唐宋文学研究53 异。

食,即主食,《大招》所谓“五谷六仞,设菰粱只”是也。

王逸《章句》释此日:“言楚国土地肥美,堪用种植五谷,其穗长六仞。

又有菰粱之饭,氛香且柔滑也。

”洪《补》以为六仞乃指五谷之多,非言穗长,其说可从。

同样是夸称南楚饮食之富,《招魂》则日:“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稻麦,挈黄粱些。

”后者似乎更加强调种类的繁多。

但就观念而言,二《招》所述与中原地区以主食为先的观念基本一致。

《论语·乡党》云:“肉虽多,不使胜食气。

”朱熹《集释》日:“食以谷为主,故不以肉胜食气。

”膳,即肉食。

荆楚之民于此十分讲究。

就《大招》所列举者而言,有鸽(恢鸽)、鸽、鹄(天鹅)、豺、螨(大龟)、鸡、豚、狗、鸹(麇鸹)、凫(野鸭)、鹑、鲼(小鱼)、雀等十余种。

就烹饪方法而言,有月需(煮)、脍、炙、蒸、炎占(烩)、煎、月霍(焖)等。

加之酎(醇酒)、冻饮、吴醴(吴人醚醴)、白蘖(白米之jf5|9)、楚沥(清酒),南楚饮食可谓丰盛之至。

膳食之调味亦极重要,《大招》所谓“和致芳”(王逸《章句》:“调和咸酸,致其芬芳。

”)、“味豺羹”(以豺肉调羹)、“醢豚苦狗”(以胆和酱使苦)、脍苴茸(杂用脍炙,切蓑荷以为香)、吴酸蒿蒌(吴人以蒿蒌为羹,其味乃酸)等,均说明楚人深通美食之道。

不过,和《招魂》相比,《大招》对调味一事的叙述明显缺乏条理性,亦且有别于中原旧制。

譬如《礼记·内则》云:“凡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

”《招魂》所谓“大苦成酸,辛甘行些”的描写与《礼记》相近。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或许就在于《大招》是作为巫觋招魂辞而传世的,在文字表述上尚未得到屈原式的加工与提高,其成文的时间也要略早于《招魂》的缘故。

羞即糕点类,《招魂》篇中有“粗敉”、“蜜饵”、“熊锂”之类。

《大招》不及羞类,这是它明显不同于《招魂》的地方。

饮即饮料,《招魂》泛言之者有“瑶浆”、“琼浆’、“蜜勺”等,而《大招》所述有“酎”、“冻饮’,“吴醴”、“白蘖”、“楚沥”,两相比照,《大招》所述似乎更实一些。

譬如“酎”,王注释为“醇酒”,洪补则日“三重酿也”。

《月令》云:“孟夏,天子饮酎。

”“冻饮”即凉饮也,1978年湖北随县曾侯乙墓中就出土有一对冰鉴、盛饮料用的铜方壶以及舀取饮料的长柄提勺等,这一考古所得,54即可证明楚国确有冰饮一事。

一般说来,巫觋招魂辞中艺术概括和想象的成分,总要逊色于文人加工以后的招魂辞,《大招》与《招魂》对故楚饮食描写的差别或许即在于此。

二、乐舞、女色乐舞之予巫觋招魂活动,是必不可少的内容。

《大招》於此叙述颇为简略。

其文日:代秦郑卫,鸣竽张只。

伏戏《驾辩》,楚《劳商》只。

讴和《阳阿》,赵箫倡只。

魂乎归来,定空桑只。

二八接舞,投诗赋只。

叩钟调磬,娱人乱只。

四上竞气,极声变只。

魂乎归来,听歌误只。

篇中所载乐器种类殊少,仅竽、箫、钟、磬四种而已,远不及《招魂》所述之丰富;而后者所举之鼓、瑟、大吕(陈子展《楚辞直解·招魂》注以为钟名)、篚等,《大招》均未言及。

从考古发掘的情况看,故楚乐器无论其种类还是数量均可谓洋洋大观。

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编钟、编磬自不待言,江陵天星观一号楚墓(《考古学报》1982年1期)出土的114件钟、瑟、笙、小鼓、编钟、编磬及虎座飞鸟悬鼓等各色乐器,更令世人瞠目。

如此可观的乐器阵容,《大招》仅述及四种,岂不引人深思?如果不是因为楚国早期的巫觋祭祀活动中所用的乐器较为简单,那么这一困惑就很难得到令人信服的解释。

复就乐曲曲名来看,《大招》所载有《驾辩》、《劳商》及《阳阿》三曲,其中《阳阿》(《招魂》作《扬荷》,《文选》作《阳荷》)一曲见于《招魂》,《驾辩》与《劳商》二曲以此为仅见。

王逸注云:“《驾辩》、《劳商》,皆曲名也。

言伏戏氏作瑟,造《驾辩》之曲,楚人因之作《劳商》之歌……或日《伏渤、《驾辩》,皆要妙歌曲也。

”稽之《招魂》,楚巫乐曲又有《涉江》、《采菱》与《激楚》等。

此外,《招魂》篇中还有所谓“郑舞”、“吴欲”、“蔡讴”之类的泛称,反映出南楚与中原各国乐舞文化交流融合的盛况,这一点也是《大招》所缺乏的。

《大招》作为南楚巫觋活动所用的招魂辞,其产生年代很可能远在《招魂》之前,其未经艺术加工的原始色彩明显而浓重。

乐舞活动,必定要涉及美人。

《招魂》篇中女色之美总是和乐舞之盛、人情之乐错杂展示的。

而所谓“郑卫妖玩,来杂陈些”的盛况,又具有广泛的代表性。

相比之下,《大招》关于美人的叙述似乎只是为了夸耀南楚女色之可人,而与所述乐舞几无关涉。

其辞日:朱唇皓齿,嫜以娉只。

比德好闲,习以都只。

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魂乎归来,安以舒只。

嫣目宜笑,娥眉曼只。

容则秀雅,稚朱颜只。

魂乎归来,静以安只。

娉修滂浩,丽以佳只。

曾颊倚耳,曲眉规只。

滂心绰态,娇丽施只。

小腰秀颈,若鲜卑只。

魂乎归来,思怨移只。

易中利心,以动作只。

粉白黛黑,施芳泽只。

长袂拂面,善留客只。

魂乎归来,以娱昔只。

青色直眉,美目姬只。

靥辅奇牙,宜笑嚼只。

丰肉微骨,体便娟只。

魂乎归来,恣所便只。

本段文字重复颇多,如“丰肉微骨”即两见之,而“嫣目宜笑”与“宜笑嚼只”两句语意相同,“娥眉曼只”、“曲眉规只”与“青色直眉”三句亦相差无几。

语句重复,或许正显露出巫觋招魂辞在艺术上比较粗糙的原始风貌。

乐舞艺术是否丰富繁荣,往往体现着一个民族对其他民族文化吸收与融合的进步程度,不管是乐器的种类和数量,还是乐女舞妓的籍贯分布,都是无可置疑的重要标志。

似《大招》所描述者,绝难与《招魂》相提并论。

借楚辞以考察南楚巫觋文化之演进者,对此一点亦不可等闲视之。

三、建筑、苑囿建筑艺术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反映一定历史时期人类在生产和生活水平上取得的成就,同时也蕴涵着极深刻、极丰富的文化内涵。

《大招》所述南楚建筑古制,虽不免夸饰,但毕竟与《河伯》之“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不同。

和《招魂》相比,《大招》对故楚建筑的描写,又夹杂着苑囿、丽鸟等方面的内容,有一种炫耀中颠倒主次的感觉。

其辞日:夏屋广大,沙堂秀只。

南房小坛,观绝露只。

曲屋步垌,宜援畜只。

腾驾步游,猎春固只。

琼毂错衡,英华假只。

苣兰桂树,郁弥路只。

魂乎归来,恣志虑只。

孔雀盈园,畜鸾皇只。

鸱鸿群晨,杂骛鸲只。

鸿鹄代游,曼肃鸟爽鸟只。

魂乎归来,凤皇翔只。

曼泽怡面,血气盛只。

永宜厥身,保寿命只。

室家盈廷,爵禄盛只。

魂乎归来,居室定只。

屈原之作《招魂》也,於建筑一节详加铺叙,所涉宫室之制有室、堂、宇、突厦、砥室等,其外部建筑有槛、轩、台、榭,内部装修则有“网户朱缀,刻方连”、“朱尘筵”、“曲璋”、“翡帷翠帐”、“红壁沙版”、“刻桷”等等。

整体以观,台榭层累,曲波绕廊,富丽堂皇,美不胜收。

相比之下,《大招》对建筑本身的描写就要逊色得多。

“夏屋广大,沙堂秀只。

南房小坛,观绝雷只。

曲屋步塥,宜援畜只。

”寥寥数语,只有屋、堂、房、观,不见槛、轩、台、榭,至于外部景象、内部修饰等则一无所有。

《大招》对故楚建筑叙述简略的根本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受到招魂辞体制的限制,同样是属于招魂歌辞的《招魂》篇,对建筑艺术的描述就要比它丰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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