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北界与唐朝辽东王小甫【提要】本文研究认为,统一新罗并合了朝鲜半岛上旧属三韩的地域,没有也无意于北上占据本非三韩的高句丽故地。
有唐一代,辽东即鸭绿江南北的高句丽故地主体仍然属于中原王朝,渤海国仅只据有一部分高句丽旧地。
所谓“统一新罗与渤海国的相互敌对很像一个被分割国家的南北两部分”这样的说法,显然是对历史的误解。
【关键词】新罗唐朝辽东高句丽大同江英文提要:Incorporated the regions as three Han nations of old time, the Unified Silla had not ambition to occupy the old territory belonged to Koguryo in the Korea Peninsula. The old territory of Gaogyoli located on both banks of the Yalu River was the Liaodong region of China in all the period of the Tang dynasty (AD 618-907). It is a misreading of the history that the Unified Silla and the kingdom Bohai were just like two parts of the south and the north in one country.统一新罗(668-935)时期,其北部边界长期保持在从大同江界线到江原道德源附近1。
直到王氏高丽(918-1392)初期,这一状况仍然变化不大2。
为什么会形成这种状况?有人认为:“新罗统一三国后,当时由于新罗统治者对高句丽旧领土的消极态度,停止了向大同江以北地方活动”3。
也有人认为:新罗“统一了原百济的全部疆土和原高句丽的大同江以南地区”,但“未能完全实现它在战争初期所期望的统一三国全部领土和居民的目的。
这是它一开始就引进企图侵略朝鲜的强大敌人唐朝侵略者作为自己的‘同盟者’的严重错误所造成的后果。
”4我们知道的实际情况是,所谓“原高句丽的大同江以南地区”就是在唐、罗刚刚联手消灭高句丽,新罗就发起历经八年(669-676)的驱逐唐军战争而最终获取的5。
唐朝同盟者的身份未能阻挡新罗为实现自己的目的对其发动进攻。
显然,新罗北界止于大同江的原因不在唐朝的政治军事实力,而在于新罗自身,在于“新罗统治者对高句丽旧领土的消极态度”。
也就是说,新罗原本就不期望“统一三国全部领土和居民”,它要统一的只是半岛旧有的三韩(辰韩=新罗、弁韩=伽耶、马韩=百济)故地6,所谓“原高句丽的大同江以南地1参朝鲜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贺剑城译《朝鲜通史》上卷,三联书店,1962年,52页;(韩)梁泰镇《韩国的国境研究》第二章第二节《三国时代的国界》,汉城:同和出版公社,1987年,68-71页;(韩)李基白著,厉帆译《韩国史新论》,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4年,73页。
2参(韩)崔万基等编《(高等学校)历史附图》,汉城:教化社,1997年,19-20页;(韩)金渭显《契丹的东北政策》第四章第二节《经略高丽》,台北:华世出版社,1981年,75-8页。
3见上引《朝鲜通史》上卷,54页。
4见朝鲜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著,延边州翻译组译《朝鲜通史》上卷(第一分册)第六章第一节《新罗统一百济的全部疆土和高句丽的南部地区》,吉林人民出版社,1975年,210页。
5参黄约瑟《武则天与朝鲜半岛政局》第一节《唐高宗朝末年外务》,收入刘健明编《黄约瑟隋唐史论集》,中华书局,1997年,61-4页;上引《朝鲜通史》上卷,47-50页;拙编《盛唐时代与东北亚政局》,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10页;上引《韩国史新论》,72-4页。
6韩国学者金渭显在论述王氏高丽的北进政策时说:“太祖(王建)在统一三韩后,正想挥师北进,不意得病崩殂”,其根据是《高丽史》记《太祖遗训》云:“朕赖三韩山川阴佑以成大业,西京水德顺为我国地脉之根本大业,万代之地,宜当四仲巡驻,留过百日,以致安宁。
”(转引自金渭显《契丹的东北政策》,77页)可见迄王氏高丽统一时,其区”不过是历史上高句丽在向南扩张中夺取的百济故土。
本文以下即拟就此加以探讨,不妥之处,还望大家批评指正。
一、高句丽南部地区的历史归属高句丽(亦作高句骊、高丽)族本居中国东北,为汉朝臣民1。
公元前108年,汉武帝破卫氏朝鲜,次年设玄菟郡,下属三县,高句丽是其一2。
公元前37年夫余王子朱蒙出逃高句丽之地(纥升骨城/卒本,今辽宁桓仁五女山城)3建立政权。
不久,高句丽移都国内城(今吉林省集安市),与汉廷建立了藩属关系,成为汉的侯国,由汉中央政府颁发印绶4。
自立国以后,历代高句丽王均奉行对外积极进取的政策5。
东汉末公孙度领有辽东,高句丽与之通好。
238年曹魏灭公孙氏后,高句丽东川王欲代之称雄,于曹魏正始(240~249)中遭到幽州刺史毌丘俭的毁灭性打击。
于是,高句丽转而开始渡过鸭绿江向南进击。
此时夹在高句丽和百济之间的是汉武帝灭卫氏朝鲜建立并留存下来的乐浪郡和带方(真番)郡6,他们“无力阻挡高句丽的南进,终于四世纪初被高句丽并合”7。
乐浪郡的首府平壤就此转到了高句丽的治下。
然而,高句丽在随后与前燕争夺辽东中遭到重挫,于是倾力南向,“四世纪后半期,高句丽在南进中最先相遇的对手就是百济”8。
369年,高句丽发兵二万南攻百济,反为百济军所败。
371年百济反攻,倾全国兵力北上围攻平壤城,高句丽王钊(故国原王)战死。
此后双方处于拉锯战中9,分界就在平壤大同江一线10。
可是,后来的高句丽王安(392~413)是历史上著名的广开土王,又称好太王,他即位领土仍然只是三韩旧地,经略所谓西京(平壤)是王氏高丽朝才开始的事。
1(高丽)金富轼《三国史记》卷三十七《地理志》四:“高句丽始居中国北地。
”(汉城:景仁文化社影印本,1994年,378页)我怀疑很可能正是由于王氏建国以高丽为名,才出现了张冠李戴将三韩引申为三国的做法,把一直被统一新罗所排斥的高句丽与三韩裔脉并列编成史书,以后便愈演愈烈。
总之,这个问题关系重大,值得深究。
2《汉书》卷二十八下《地理志》八下:“玄菟郡(原注:武帝元封四年开。
高句骊,莽曰下句骊,属幽州),户四万五千六,口二十二万一千八百四十五。
县三:高句骊,上殷台,西盖马。
”(中华书局标点本1626页)并请参王钟翰主编《中国民族史》第三编第二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166页。
3《三国史记》卷三十七《地理志》四:“则所谓朱蒙所都纥升骨城、卒本者,盖汉玄菟郡之界,大辽国东、京之西,《汉(书·地理)志》所谓玄菟属县高句丽是与。
”(377页)辽宁桓仁五女山城作为高句丽王城之一,已于2004年7月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4参上引《中国民族史》,166页。
5参拙编《盛唐时代与东北亚政局》,37页以下。
6真番郡有在南与在北二说,两说“相较,显以在南说较长”,见张锡彤等著《〈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50-51页。
本人又认为,真番、带方二名,实乃一音之转,拟另文专申此说。
7朝鲜社会科学院历史所著,王建等译《朝鲜全史》第三卷《中世篇·高句丽史》第四章《恢复辽东与扩张领土》第四节《南进》,延边大学出版社,1988年,134页。
据《三国史记》卷十七《高句丽本纪》第五,美川王“十四年(313)冬十月,侵乐浪郡”,“十五年秋九月,南侵带方郡”(180页)。
8见上引《朝鲜全史》第三卷,134页。
9参上引《朝鲜全史》第三卷,134-5页;拙编《盛唐时代与东北亚政局》,37-8页。
10据《三国史记》卷十八《高句丽本纪》第六记载,342年前燕慕容皝破高句丽毁丸都(今吉林集安西通沟)后,故国原王于次年“秋七月,移居平壤东黄城,城在今西京(平壤)东木觅山中。
”(184页)然而,如《朝鲜全史》第三卷作者所考证:“据《大东舆地图》,木觅山在大同江南岸,那里有黄城址。
迄今那里未曾发现高句丽城址,而且当时在百济势力全力对抗高句丽南进政策,并扩大到黄海道的情况下,也不可把黄城设在大同江南面。
”(150页注1)这也说明,当时大同江以南是百济的势力范围。
后,凭借“国富民殷,五谷丰熟”1,接连向邻近地区和部族进行大规模的拓展兼并。
据现在尚立于吉林省集安市郊的《广开土王碑》记载,他在位期间高句丽大军两次南征百济,“结果使当时百济的北部地方——今天的黄海(南)道南部地方和京畿道北部及西部沿海地方,变成高句丽的领土。
”2在这种形势下,427年,广开土王的儿子长寿王(413~491)把都城从国内城迁到了平壤。
“475年,高句丽以三万兵力打退了百济与新罗的联合部队,占领了百济首都汉城。
”3百济被迫南迁都城于锦江中游之熊津(今公州)。
到五世纪末,从朝鲜半岛西海岸的牙山至东海岸的盈德一线成为高句丽的南部界线,“构成高句丽存在时期版图最大的强盛时期”4。
应当指出,平壤大同江以南直到东海岸的这些被高句丽占领的土地并不全是百济领土,半岛东部太白山南段地区原来是属于新罗的领域。
只不过后来新罗真兴王(540-576)强大,又重新改写了半岛中部直到汉江下游的版图5。
这就是所谓“高句丽南部地区”的由来。
显然,其中的大同江以南地区基本都是百济故土,谁在统一过程中继承了百济的遗产,谁就应该拥有这一地区的主权。
二、新罗的统一目标《三国史记》卷七《新罗本纪》第七记载,671年,文武王金法敏曾报书前来讨伐的唐军总管6:“先王贞观二十二年入朝,面奉太宗文皇帝恩敕:‘朕今伐高丽,非有他故,怜你新罗,摄乎两国,每被侵陵,靡有宁岁。
山川土地,我非所贪,玉帛子女,是我所求。
我平定两国,平壤以南,百济土地,并乞(与)你新罗,永为安逸。
’”文武王提到的这份敕文并不见于中国史料,而且“玉帛子女,是我所求”这样露骨的言辞也不像唐太宗的话。
但是,文武王引这样一段话为自己辩护,其内容却暴露了新罗统一的空间追求,即要并合平壤以南所有百济曾经领有的土地。
《新唐书·新罗传》为这一解释提供了证据,其中记载,高宗上元二年(675)的唐、罗争战虽以新罗谢罪结束,“然多取百济地,遂抵高丽南境矣。
置尚、良、康、熊、全、武、汉、朔、溟九州”。
《三国史记·地理志》二明确记载新罗的汉、朔、溟三州本高句丽地(《地理志》四则直接称为“高句丽南境”),我曾经将其州县地名逐一比勘《大东舆地全图》,发现其地域直抵平壤附近的大同江南岸。
譬如《地理志》二记载:汉州“取城郡,本高句丽冬忽,(新罗)宪德王改名,今黄州。
领县三。
(中略)唐岳县本高句丽加火押,宪德王置县改名,今中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