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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两汉散文的梦象观及其文学表现

先秦两汉散文的梦象观及其文学表现 李炳海内容提要 先秦两汉散文的梦象观及其文学表现呈现出复杂的走向。

传统观念把梦视为人的正常生理和心理活动,可以生于人的康健状态,也可以生于人的病态。

医学理论则认为梦是人的病态的产物。

道家散文在以议论方式说梦时,认为梦生于人的病态,而以寓言描写梦时,往往把梦境看作是正常的生命活动。

巫术思维及相关作品承认梦的预测性,能够加以验证,道家散文则反复渲染梦的真幻难分。

关键词 先秦两汉散文 梦象 病态 真幻〔中图分类号〕I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7)06-0125-05 梦是人类重要的生理和心理现象,是生命存在的一种形态。

怎样看待梦,是古代先民经常思索的问题。

对于梦所作的解说,反映出古人对于人的生命的体验和理解,以及对于人的生存状态的评论和选择。

先秦两汉散文所反映的梦象观是复杂的,这种复杂性有的是由时间的推移所造成,还有的和学派的生命理念密切相关。

先秦两汉散文对不同的梦象观作了理论阐述,同时又用具体的故事作了生动的展现。

一梦是人的正常的生理和心理活动,还是只在人的病态时才会出现的现象,这是古代梦象观经常涉及到的议题,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出现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梦是人的正常的生理和心理现象,这种看法在先秦两汉时期居于主导地位,是一种传统的理念。

这种观点有的反映在具体的论述中,也有的通过作品的梦象展示出来。

《周礼・春官・占梦》写道:占梦掌其岁时,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

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

一曰正梦,二曰噩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

这里叙述占梦之官的职责,同时把人的梦分为六种。

正梦是无所感动而自然生成的梦,噩梦是因惊愕而梦,思梦是有所思而梦,寤梦是有所悟而梦,喜梦是因喜悦而梦,惧梦是因恐惧而梦。

这是把各种梦象和人的生理、心理状态相沟通,分别建立起对应关系。

人在觉醒时处在无意识状态,睡眠后会自然入梦,这就是正梦。

人在觉醒时有自觉意识,思索问题,睡眠时会出现思梦、寤梦。

人的情绪有惊愕、欢喜、恐惧等多种表现,于是出现噩梦、喜梦、惧梦。

在《周礼》作者看来,以上六种梦都是出自人的生理和心理的不同状态,有的出自正常状态,有的则生于病态。

《左传》记载的梦象很多,如果加以划分,基本上属于正常态和病态两类。

成公十年记载的晋景公之梦、昭公元年记载的晋平公之梦,都是在疾病中出现的,属于病态之梦。

还有那些反映心理恐惧的梦,也可以划入病态类型。

《左传》记载的另一类梦象,是人在健康状态所做的梦,有的是体现生殖崇拜的孕妇之梦,有的是预示战争胜利、或是即将登国君之位的吉祥之梦,梦者不是处于病态,没有任何生理和心521理疾病。

《左传》记载的梦象表明,它的作者认为梦象可以生自人的病态,也可以生于人的健康态。

孔子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对于这位被誉为大成至圣先师的文化巨人,先秦两汉散文多次记载他的梦象。

《论语・述而》篇记载:“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这是孔子在晚年时所发的感慨,由此推断,孔子在年富力强时经常梦见周公,身体健康时周公经常出现在梦中。

《礼记・檀弓上》和《史记・孔子世家》均有对孔子临终前状况的记载,其中《史记》的叙述更为明晰:孔子病,子贡请见。

孔子方负杖逍遥於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

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

夏人殡於东阶,周人於西阶,殷人两柱间。

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间,予始殷人也。

”后七日卒。

孔子是殷人血统,他在病重期间梦见自己坐在两柱之间陈献祭品,是按照殷商的丧礼行事。

这个梦是孔子病重期间出现的,反映出他对身后之事的考虑。

孔子的梦有的生于身体健康之际,有的生于病重期间,都作为正常事象记录下来。

孔子本人和司马迁都把梦象看作是人的正常生理和心理现象,它可以生于人的健康状态,也可以生于人的病态。

与先秦儒家及传统的梦象观相反,先秦道家在对梦进行论述时,基本上把它作为人的病态的产物看待,从而对它持否定态度。

《庄子・大宗师》篇写道: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

屈服者,其嗌言若哇。

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按照庄子的说法,体悟道性的真人是不会做梦的。

从相反方面推论,凡是睡眠期间有梦象出现者,都没有入道,不是体悟道性的真人。

为什么真人“其寝不梦”,庄子在这里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已经作了暗示,即与人的嗜欲有关。

《庄子・刻意》篇对于悟道之人无梦作了进一步论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

去知与故,循天之理。

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不思虑,不豫谋。

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

其寝不梦,其觉无忧。

其神纯粹,其魂不罢。

虚无恬忄炎,乃合天德。

这里所说的圣人,也就是《大宗师》反复提到的真人,都是体悟道性、进入道境之人。

圣人无梦是因为他们没有精神负担,不存在心理压力。

这种精神境界来自于他们顺应自然、被动应对的处世方式,而没有任何欲望的驱动。

《刻意》篇还写道:“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

”这是把好恶喜怒哀乐视为人的心理病态,圣人没有这些情感变化,所以“其寝不梦”,世俗之人难以避免这些情感,自然要其寐有梦。

《庄子》的作者把做梦看作人的心理疾病,因此,《庄子・齐物论》篇对于梦象作了如下展示:“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成玄英疏:“凡鄙之人,心灵驰躁,耽滞前境,无得暂停。

故其梦寐也,魂神妄缘而交接;其觉悟也,则形质开朗而取染。

”庄子在这里所说的“其寐也魂交”,指的是睡眠时出现梦象,他把梦看作是对于人的折磨,是精神疲劳造成的神经错乱,是一种病态。

把做梦看作是人的心理疾病,这种观念在《列子・周穆王篇》论述得极为充分:觉有八征,梦有六侯。

奚谓八征?一曰故,二曰为,三曰得,四曰丧,五曰哀,六曰乐,七曰生,八曰死。

此者八征,形所接也。

奚谓六侯?一曰正梦,二曰噩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

此六者,神所交也。

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知其所由然。

知其所由然,则无所怛。

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类。

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火芮;阴阳俱壮,则梦生杀。

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

是以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沈实为疾者,则梦溺。

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

将阴梦火,将疾梦食。

饮酒者忧,歌舞者哭①。

子列子曰:“神遇为梦,形接为事。

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

故神凝者想梦自消。

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

古之真621①陶鸿庆:“饮酒者忧,歌舞者哭,两句之首皆当有‘梦’字。

”见杨伯峻:《列子集释》,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03页。

 人文杂志 2007年第6期721先秦两汉散文的梦象观及其文学表现821 人文杂志 2007年第6期梦的吉凶是事情成败的征兆。

王潜基本是位理性作家,但他受巫术思维惯性的制约,仍然承认梦象的真实性、预见性,没有超越传统的樊篱。

战国是怀疑精神勃起的时代,道家对待梦象的真实性和预见性提出质疑。

《庄子・齐物论》篇写道: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

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

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

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这段话首先否认梦象和后来的事象存在同类相通的对应关系,指出梦象和后来出现的事象往往不是相对应,而是截然相反,这就否定了梦象的预示性。

后面反复指出梦象的虚幻性,连现实的人生都像一场梦,何况真正的梦象,没有实在性可言。

至于究竟谁能把梦象说破,庄子持悲观态度。

他认为出现真正能够解开梦象的大圣,那就像早晨和傍晚能相遇一样,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大宗师》篇还写道: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

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这还是说人生本来就是真幻难分,梦为鸟还是梦为鱼没有定数,觉醒状态和梦境也很难分清。

庄子论述梦象时,不是去认定它的真实性、预见性,而是把它看作真幻难分,亦虚亦实,完全是出于偶然。

对于梦象真幻难分的属性,《列子・周穆王篇》从另一个角度加以论证:西极之南隅有国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古莽之国。

阴阳之气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昼夜亡辨。

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

五旬一觉,以梦中所为者实,觉之所见者妄。

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跨河南北,越岱东西,万有余里。

其阴阳之审度,故一寒一暑;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

其民有智有愚。

……一觉一寐,以为觉之所为者实,梦之所见者妄。

这是从地缘角度切入来论述梦的真幻难分。

地处西南偏远地方的居民没有昼夜之分,在黑暗中长睡,把梦象看作是真实的,觉醒之后所见则是虚幻的。

中央之国昼夜分明,那里的居民把梦象视为虚幻,而以觉醒时所为是真实的。

两个地域的居民对于梦象所作的真幻判断完全相反,作者以此向人们表明,梦象的真幻虚实是无法判断的。

《周穆王篇》还有如下寓言: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

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

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

顺途而咏其事。

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

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者矣。

”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邪?”薪者之归,不厌失鹿。

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

爽旦,案所梦而寻得之。

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

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

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

室人又谓梦仞人鹿,无人得鹿。

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

”以闻郑君。

郑君曰:“嘻!士师将复梦分人鹿乎?”访之国相。

国相曰:“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辨也。

欲辨觉梦,唯黄帝、孔丘。

今亡黄帝孔丘,熟辨之哉?且恂士师之言可也。

”这篇寓言通过环环相扣的连续情节,生动形象地显示出梦的真幻难分的性质。

樵夫猎取到鹿并把它藏起来,这是实有其事,他却认为自己是在梦中。

另一位男子汉根据樵夫提供的信息找到鹿,他的妻子却认为这是梦中所为。

以上两个情节是以真为幻,以觉为梦。

樵夫梦见藏鹿之处及取走鹿的人,并寻找到对方,这是由幻到真、由梦到觉。

这样一来,梦和觉、真和幻就纠缠在一起,谁也说不清楚。

法官判定两人平分其鹿,国君认为法官判案也是在做梦。

这则寓言的主题非常明确,梦和醒难以分清,梦象的真幻虚实亦无法判断,道家的梦象观通过这则寓言表达得淋漓尽致。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责任编辑:杨立民921先秦两汉散文的梦象观及其文学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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