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康德的人性思想伦理学是关乎人与人性的。
康德伦理学更是如此,因为他比他的前人更能彰举人的自由与尊严,更能凸显人性。
如果说,康德哲学是以思考人为核心和目的的话,如康德在《逻辑学讲义》中提到的四个问题( 我能认识什么?我应当做什么?我可以期待什么?人是什么?) ,那么,康德的伦理学就试图回答第二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却是与人性论密切相关的,忽视了人性论的研究,不仅不能理解“我应当做什么”这一问题所触及的理论内涵和意义,同样也无法深刻理解伦理学。
而目前国内对康德人性思想的研究存在着两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一是对康德的人性思想作了中国式的理解,仅仅集中在人性是善还是恶的讨论。
其实西方对人性的理解是多维度的,不仅仅局限在善恶问题上。
二是仅仅从人与动物对比的维度理解康德的人性思想。
其实康德是在人与兽、人与神的双重维度中来理解人和人性的。
这些问题不可避免地影响对康德人性思想的正确理解,从而影响对康德整体的伦理思想的完整的把握。
正是基于此,本文试图从三个方面去梳理、挖掘康德的人性思想,以期有利于对康德伦理思想的正确而全面的把握。
、兽性与神性之间:人性的定位西方文化传统源于两希文明。
古希腊文化倾向于把人的理性作为人的本性,认识到理性与感性、灵与肉的冲突是人性的一个内在的属性。
这实际上从人与动物的比较中来审视人。
作为希伯 莱文明的最重要的体现的基督教则强调要在神与人的关系中来 审视和界定人。
所以西方文化倾向于在人与兽、 人与神的双重关 系中来界定和解释人,前者体现出人的优越,后者体现了人的有限性。
成长在西方文化传统中的康德难免不受其影响。
只不过在 康德审视人的视野中,上帝不再是人格性或具有位格性的神, 是一种形而上的、抽象意义上的存在,是哲学家思想中的为了道德目的所作的一种设定,仅仅充当道德的守护神的角色。
人置于兽与神之间,并从人与兽、人与神的双重关系维度去界定 人及人性,这不仅可以全面地、整体地认识人性,而且也为其伦 理学确定了基调:存在于兽与神之间的人在道德上的整体旨趣就 是克服或逃离兽性,趋向神性。
这在康德的至善论思想中得到最 充分的体现。
就人与动物相比较而言,人具有的理性和自由意志将二者区别开来,且这种区别是先验的和确定的,从这种意义上而言,人区别则不是先验的。
虽然动物不可能具有道德而成为人, 但人有 可能缺乏德性而沦为动物。
因为在康德看来,人若没有德性,则 与动物无异;而人具有感性本性倾向于使人的意志听命于感性偏 好和本能冲动,而不是道德法则,因而导致人的无德性。
人若与 动物一样行为,就会丧失了成为人的自由和自主, 也丧失人格的 尊严。
这是康德所无法容忍的,所以康德在《实践理性批判》有 关道德动机那一章中反复申言道德动机的纯洁性, 强调道德动机 不能来自感性冲动和主观偏好的驱使, 只能出自对道德法则的敬 重;在《道德形而上学》中则强调“德性的首要要求就是对自己本身的控制”。
这显然是指控制意志不受感性的支配,而让其受 道德法则的规定。
从这里可以看出康德的良苦用心。
就人与神相比较而言,人是有限的。
在康德看来,这种有限 性表现为人不为纯粹的理性存在者, 即人除了是理性的存在者之 外,还是感性的存在者,从而使得人对道德法则的遵守具有偶然 性。
人的这种有限性,显然是与纯粹的理性存在者一一神相比较而言的。
虽然康德并不很明显地处处将人与神对照, 但在对人及 人性的界定中,神作为隐性的参照一直存在于康德的潜意识中。
康德把 与动物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从道德意义上而言,这种这种比照,不是以神来取代的人的中心位置,也不是以神来贬低人,而是把神作为一种超越性的坐标来界定人的地位,限定人的行为和能力的界限。
人之为人,而不是为兽或神,不仅在于拥有属人的特性,同时也在于人只能做属于人权限之内的事。
把人降低至兽类或把人拔高至神都是一种不应当,前者是自我作贱,后者是自大与狂妄。
康德既反对人如兽类一样行为,即听从感官欲望和本能冲动而行为,也反对人在道德上的自大与狂妄。
这种自大和狂妄的观点认为,人能够拥有纯粹的意志,能够完全摆脱感性的影响,因而人的意志所动均与道德法则一致,出于义务的行为也是人喜好的行为。
康德认为,人不可能拥有纯粹意志,也不可能达到与道德法则如此之高的一致性,人作为受造物,因而就他为了对自己的状况完全心满意足所要求的东西而言, 他总是有 所依赖的,所以他永远不能完全摆脱欲望和爱好, 也不会自发地 与具有完全不同的来源的道德法则相符合。
对道德法则的遵守, 不是建立在心甘情愿的服从上,而是建立在一定道德的强迫之上;不是建立在对道德法则的单纯的爱上, 而是建立在对道德法 则的敬重之上。
这种自大和狂妄是人的一种僭越, 是人妄图成为 神,在康德看来“是对人类的实践的纯粹理性所建立的界限的跨 越”。
所以成为人有两种维度:面向兽成为人和面向神成为人,性也存在于兽性与神性之间。
兽与神是成为人的两个坐标和价值参照。
兽是成人的起点和价值的反向参照,也是成人所必须要超堕落至兽的内在惯性,所以,面向兽成为人的首先要做的就是克 服这种内在惯性,摆脱感性对意志的控制,让理性成为意志的支 配者。
这是成人的起点,也是伦理道德的起点。
面向神成为人, 就是在与神的比照中,认识到人的不完善和缺陷, 不断地向神靠 近,使人性趋向神性,同时也要防止人成为神的企图。
这两种维度在方向上是同一的,逃离兽性的过程就是趋向神性的过程。
与神是成人的两个“临界点”, 人不可能完全等同于兽,也不可 能完全成为神,所以应该防止人成为兽,也要防止人成为神。
如 果人是兽,伦理道德对人是不可能的;如果人是神,伦理道德对 人是不必要的。
正是人处在神与兽之间, 伦理道德才对人既是可能具有必要。
从某种意义上说,伦理道德存在于人与兽、人与神 的二维张力之中。
这种张力主要表现为:人有堕落成兽的内在惯 八生,但人不可能完全是兽;人有提升至神的企图,但人永远不能 成为神。
伦理或道德的人就是处在不断地从远离兽性但又不能完全脱离兽性,趋向神性但又永远不能达到神性的过程中,人的伦 理或道德就是去揭示人在这一过程中的真实境遇和矛盾状态。
二、理性与感性的对抗:人性的内在矛盾康德的人性观点显然受到古典人性观的影响, 这种人性观主 要是从越的,兽 性也是人性所要克服和逃离的。
但人的感性本性使人有i=r人的理性能力的独特性去理解人,甚或把理性视为人性的根基性的存在。
但康德的人性观又不完全类同于古典人性观,因为康德把理性视为人的本性存在时,也把感性视为人的本性存在。
当康德把理性和感性共同纳入人性之中时,也把矛盾和冲突也纳人人性之中,并且这种矛盾和冲突对人而言是永恒的, 说,只要或者作为人,人性的理性与感性的对抗就会存在。
康德把人界定为“有限的理性存在者”就说明了这一点。
人只拥有有限的理性而不是完全的、纯粹的理性,是因为人也拥有感性,而真正是纯粹的理性存在者是不具有感性的,这只能是神或上帝。
既然理性和感性共同构筑了人性,那么,任何把人性单独地视为理性或者感性的做法都是片面的。
对康德来说,感性本性是人性“自然性”的部分,是人存在的物质根基,提供了人生存的多样形态。
它直接表现为人的七情六欲和各种本能的冲动。
人的感性本性在社会生活中会导致盲目、混乱甚至破坏,所以它必须被超越和被克制。
而人的理性本性为人超越和克制感性本性的影响提供了可能。
康德把人的理性本性看成是人性中本质的存在,也是人与动物区别的关键点,因为它体现了人所特有的自由、自主和自立。
这体现了康德对理性的偏爱和确信。
这种偏爱和确信进一步表现在康德把人性的提升和德性的完善都看作是理性对感性的克制和胜利。
这也可以部分地解释为什么说康德是理性主义者而不是感性主义者。
康德在其著作中很少直接论及人性,而是通过德性来论人性。
在康德看来,德性是人性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体现,人获取德性的过程也就是人性得以塑造和挺立的过程。
在康德伦理学中,人之为人而不是动物,在于人是自由自主和独立的,但人性的脆弱和人心的恶劣,易使人屈从于被奴役的、依附的、动物般的状态。
也就是说,在人身上存在着使人降低至兽类的内在惯性。
康德力倡德性,是因为在他看来,德性能够确证人的自由,提升人的自主性和独立性,把人从一种动物般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使人真正成为人。
而这种动物般的状态,在伦理学上就是人的意志服从感性原则,人依感性好动和本能冲动而行为的状态。
所以康德认为德性的生活是意志服从道德法则的生活,德性的首要任务就是要使理性伏制感性并取得胜利。
既然人的理性与感性处在矛盾和对抗之中,且康德又把伦理置于这种矛盾和对抗之上,那么, 伦理意义上的人就是一个矛盾体,时刻处在理性与感性的对抗之中。
这是人的真实处境。
任何把人的本性置于理性或者感性之上的努力都是对这种真实处境的背离。
人去获取德性也不是对人自身中的矛盾对抗的消解,而是为这种对抗确立一种秩序,即理性驾御和统领感性,而不是对感性的剔除。
人的道德境界越高,则意味着人的理性越能够驾御和统领感性,人离被奴役的、依附的、动物般的状态越远,但无论人的道德境界多高,理性与感性的矛盾对抗依然存在,且这种矛盾对抗在人(伦理)的范围内是无法消除的。
人时刻处于这种矛盾对抗之中,这是人的内在命运。
然而,由于对矛盾的偏见,康德不满意这种矛盾的存在,而是力图消解这种矛盾和对抗。
在至善论中,康德构筑了一个无矛盾的至善境界,在这境界中,人的理性本性的追求(德性)与感性本性的追求(幸福)协调一致,因为至善就是人依照德性配享幸福。
然而,具有不同来源的德性和幸福的这种类似因果式的关联是人力所不能促成的。
因为经验显示二者不仅不具有这种关联,而且处在矛盾对抗中,理性通过推理也无法获得这种关联。
所以康德不得不预设上帝存在和灵魂不朽作为至善可能的条件。
因此,理性与感性的无矛盾不是在伦理的范围内而是在宗教的范围内实现;不是依靠人力所能为,而是依靠超人力的上帝的“关照”。
而这恰恰说明了人性中的理性本性与感性本性的矛盾对抗是人力所无法剔除的。
作为最能体现人性的德性是建立在理性对感性的克制及胜利的基础之上的,这意味着在人通往德性的进程中就充满了人性中两中不同的本性相互对抗和矛盾;至善是一种理想,也是人性完善(最高的德性与幸福的最大总体的完美结合)和德性提升的总体目标,然而这一目标的彼岸性对于身处此岸的且是有限的人来说,通达这一目标之途是漫漫无止境且充满矛盾对抗之旅。
对于现世的人说,重要的不是要去达到这一目标,去享受那种无矛盾对抗的祥和世界,而是在不断地朝这一目标迈进的进程中使我们的德性不断得到提升,我们的人性不断得以完善。
这是康德的至善论在神学的外衣下给予那些不信神的人的最深刻的启示。
三、去恶向善:人性的价值旨趣康德对人性没有基督教因认识到人有不可避免的原罪而导致悲观主义,也没有部分启蒙思想家只看到人性善的一面而具有的乐观主义,康德介于二者之间,既承认人具有“根本恶”,又承认人具有去恶向善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