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课判断句斗且廷见令尹子常【繁】鬬且廷見令尹子常,子常與之語,問蓄貨聚馬。
歸以語其弟,曰:“楚其亡乎?不然,令尹其不免乎?吾見令尹,令尹問蓄聚積實,如餓豺狼焉,殆必亡者也。
夫古者聚貨不妨民衣食之利,聚馬不害民之財用,國馬足以行軍,公馬足以稱賦,不是過也。
公貨足以賓獻,家貨足以共用,不是過也。
夫貨、馬郵則闕於民,民多闕則有離叛之心,將何以封矣!”“昔鬬子文三舍令尹,無一日之積,恤民之故也。
成王聞子文之朝不及夕也,於是乎每朝設脯一束,糗一筐,以羞子文。
至於今秩之。
成王每出子文之祿,必逃,王止而後複。
人謂子文曰:‘人生求富,而子逃之,何也?’對曰:‘夫從政者,以庇民也。
民多曠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死無日矣。
我逃死,非逃富也。
’故莊王之世,滅若敖氏,唯子文之後在,至於今處鄖,為楚良臣。
是不先恤民而後己之富乎?”“今子常,先大夫之後也,而相楚君無令名于四方。
民之羸餒,日已甚矣。
四境盈壘,道殣相望,盜賊司目,民無所放。
是之不恤,而蓄聚不厭,其速怨於民多矣。
積貨滋多,蓄怨滋厚,不亡何待!“夫民心之慍也,若防大川焉,潰而所犯必大矣。
子常其能賢于成、靈乎?成不禮于穆,願食熊蹯,不獲而死。
靈不顧于民,一國棄之,如遺跡焉。
子常為政,而無禮不顧甚于成、靈,其獨何力以待之?”期年,乃有柏舉之戰,子常奔鄭,昭王奔隨。
【简】斗且廷见令尹子常,子常与之语,问蓄货聚马。
归以语其弟,曰:“楚其亡乎?不然,令尹其不免乎?吾见令尹,令尹问蓄聚积实,如饿豺狼焉,殆必亡者也。
夫古者聚货不妨民衣食之利,聚马不害民之财用,国马足以行军,公马足以称赋,不是过也。
公货足以宾献,家货足以共享,不是过也。
夫货、马邮则阙于民,民多阙则有离叛之心,将何以封矣!”“昔斗子文三舍令尹,无一日之积,恤民之故也。
成王闻子文之朝不及夕也,于是乎每朝设脯一束,糗一筐,以羞子文。
至于今秩之。
成王每出子文之禄,必逃,王止而后复。
人谓子文曰:‘人生求富,而子逃之,何也?’对曰:‘夫从政者,以庇民也。
民多旷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死无日矣。
我逃死,非逃富也。
’故庄王之世,灭若敖氏,唯子文之后在,至于今处郧,为楚良臣。
是不先恤民而后己之富乎?”“今子常,先大夫之后也,而相楚君无令名于四方。
民之羸馁,日已甚矣。
四境盈垒,道殣相望,盗贼司目,民无所放。
是之不恤,而蓄聚不厌,其速怨于民多矣。
积货滋多,蓄怨滋厚,不亡何待!“夫民心之愠也,若防大川焉,溃而所犯必大矣。
子常其能贤于成、灵乎?成不礼于穆,愿食熊蹯,不获而死。
灵不顾于民,一国弃之,如遗迹焉。
子常为政,而无礼不顾甚于成、灵,其独何力以待之?”期年,乃有柏举之战,子常奔郑,昭王奔随。
【译文】斗且在朝廷上拜见子常,子常和他谈话,问斗且怎样才能聚敛财物、名马而致富。
(斗且)回家对他的弟弟说:“楚国大概要灭亡了!如果不是这样,令尹大概要不免于难了!我拜见令尹,令尹问如何聚敛财物,就像饥饿的豺狼一样;恐怕是一定要灭亡了。
“古时候(君臣)积蓄财宝不妨害百姓穿衣吃饭,聚敛马匹也不损害百姓的财用。
国家征收的马匹满足行军所用就够了,公卿征收的马匹足够打仗也就行了,都不超过限度。
公卿的财物足够馈赠进献就行了,大夫家里的财物足够供给使用也就行了,也都不超过限度。
财物和马匹超过了限度,百姓那里就不充足,百姓不充足就会产生反叛之心,那么将凭什么来立国呢?“过去斗子文三次辞去令尹的职务,家里连一天用来生活的积蓄都没有,这是体恤百姓的缘故。
成王听说斗子文几乎吃了上顿就没有下顿,因此每逢朝见时就预备一束干肉,一筐干粮,用来送给子文。
直到现在还成为国君对待令尹的常例。
成王每当增加子文的俸禄时,子文一定要逃避,直到成王停止给他增禄,他才返回朝廷任职。
有人对子文说:‘人活着就是求个富贵,但你却逃避它,为什么呢?’他回答说:‘当政的人是庇护百姓的,百姓的财物空了,而我却得到了富贵,这是使百姓劳苦来增加我自己的财富,那么我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我是在逃避死亡,不是在逃避富贵。
’所以楚庄王在位的时候,灭了若敖氏家族,只有子文的后代存活了下来,直到现在还居住在郧地,做着楚国的良臣。
“现在的子常,是先大夫(子囊)的后代,辅佐楚君,在外却没有好的名声。
百姓疲弱饥饿,一天比一天厉害。
四方边境上布满了堡垒,路上饿死的人随处可见,盗贼伺机作乱,百姓无所依靠。
子常对这些都不去救济,却聚敛不已,他招致百姓怨恨的事情太多了。
子常难道能比成王、灵王更贤明吗?成王因为对穆王无礼,临死时想吃熊掌都没有得到。
灵王不顾念百姓的死活,一国的百姓都背弃了他,就像行人遗弃脚印一样。
子常执政,他的无礼、对百姓的不顾念比成王、灵王还厉害。
他独自一人凭什么力量来对付这种败亡的局面呢!”过了一年,就发生了柏举之战,子常跑到郑国,昭王跑到随国。
召公谏厉王弭谤【繁】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
以告,則殺之。
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
”召公曰:“是障之也。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
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
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曚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民之有口,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於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於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於是乎興。
行善而備敗,其所以阜財用衣食者也。
夫民慮之于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王弗聽,於是國人莫敢出言。
三年,乃流王於彘。
【简】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
以告,则杀之。
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
”召公曰:“是障之也。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
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曚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
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
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
三年,乃流王于彘。
【译文】周厉王残暴无道,老百姓纷纷指责他的暴政。
召穆公告诉厉王说:“老百姓已不堪忍受暴政!”厉王听了勃然大怒,找来一个卫国的巫师,派他暗中监视敢于指责自己的人。
一经巫者告密,就横加杀戮。
于是老百姓都不敢随便说话了,路上相见,以目示意,不敢交谈。
周厉王颇为得意,告诉召公说:“我能制止毁谤了,老百姓再也不敢吭声了。
”召公说:“你这样做只能堵住人们的嘴啊。
可是堵住人民的嘴,比堵塞河流还严重。
河道因堵塞而造成决口,就会伤害很多人。
倘使堵住老百姓的口,后果也将如此。
因此,治水者只能疏通河道而使它畅通,治民者只能开导他们而让他们畅所欲言。
所以天子处理政事时,让三公九卿以至各级官吏进献讽喻诗,乐师进献民间乐曲,史官进献有借鉴意义的史籍,少师诵读箴言,无眸子的盲人吟咏诗篇,有眸子的盲人诵读讽谏之言,掌管营建事务的百工纷纷进谏,平民则将自己的意见转达给君王,近侍之臣尽规谏之力,君王的同宗都能弥补、监察国王的过失,乐师和史官以乐歌、史籍加以谆谆教诲,年高望重的师傅再进一步劝诫他,然后,由天子斟酌取舍,付之实施。
这样,国家的政事得以实行而不违背常理。
人民有口,就像土地上有山水,社会的物资财富全靠它出产;又像高原和低地都有平坦肥沃的良田一样,人类的衣食物品全靠它产生。
百姓发表言论,政事的成败得失就都能表露出来。
人们认为好的就尽力实行,认为失误的就设法预防,这才是增加衣食财富的途径啊。
老百姓把内心考虑的事说出来,朝廷认为行得通就照着实行,怎么能加以堵塞呢?如果硬是堵住老百姓的嘴,那赞同的人能有多少呢?”周厉王不听,于是老百姓再也不敢公开发表言论指斥他。
过了三年,人们终于把这个暴君放逐到彘地去了。
叔向贺贫【繁】叔向見韓宣子,宣子憂貧,叔向賀之。
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其宮不備其宗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於諸侯,諸侯親之,戎、狄懷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以免於難。
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欲無藝,略則行志,假貸居賄,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
及懷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於難,而離桓之罪,以亡于楚。
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于國,其身屍于朝,其宗滅於絳。
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唯無德也。
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德矣,是以賀。
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弔不暇,何賀之有?”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
”【简】叔向見韓宣子,宣子憂貧,叔向賀之。
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其宮不備其宗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於諸侯,諸侯親之,戎、狄懷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以免於難。
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欲無藝,略則行志,假貸居賄,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
及懷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於難,而離桓之罪,以亡于楚。
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于國,其身屍于朝,其宗滅於絳。
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唯無德也。
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德矣,是以賀。
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弔不暇,何賀之有?”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
”【译文】叔向去见韩宣子,宣子正为贫困而发愁,叔向却向他表示祝贺。
宣子说:"我空有晋卿的虚名,却没有它的财产,没有什么可以和卿大夫们交往的,我正为此发愁,你却祝贺我,这是什么缘故呢?"叔向回答说:"从前栾武子没有百人的田产,他掌管祭祀,家里却连祭祀的器具都不齐全;可是他能够传播美德,遵循法制,名闻于诸侯各国。
诸侯亲近他,戎狄归附他,因此使晋国安定下来,执行法度,没有弊病,因而避免了灾难。
传到桓子时,他骄傲自大,奢侈无度,贪得无厌,犯法胡为,放利聚财,该当遭到祸难,但依赖他父亲栾武子的余德,才得以善终。
传到怀子时,怀子改变他父亲桓子的行为,学习他祖父武子的德行,本来可以凭这一点免除灾难;可是受到他父亲桓子的罪孽的连累,因而逃亡到楚国。
那个郤昭子,他的财产抵得上晋国公室财产的一半,他家里的佣人抵得上三军的一半,他依仗自己的财产和势力,在晋国过着极其奢侈的生活,最后他自身被陈尸在朝堂上,他的宗族也在绛邑被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