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金太尔对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解读在国内外学界,麦金太尔主要是以德性伦理学家和《追寻美德》的作者而著称的,很少有人对麦金太尔早期的马克思主义有深入的研究。
在国外,对于麦金太尔的著作来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对他的早期马克思主义漠不关心的态度按预期应当来自那些赞赏他的近期对自由主义的批判的保守主义思想家,但是实际上这种态度也为政治左派思想家所共享[1]。
近年来,随着彼得?麦克迈耶尔(peter mcmylor)、保罗?布雷克里奇(paul blackledge)以及凯文?奈特(kelvin knight)等人的研究,这种状况有了明显的改善。
在国内,高国希最先在其博士论文《走出伦理困境麦金太尔道德哲学与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中注意到了麦金太尔思想的早期马克思主义。
在2011年发表的论文《麦金太尔:亚里士多德式的马克思主义?》中,高国希对麦金太尔的马克思主义伦理观、市民社会和理论与实践的关系的论述进行了分析。
[2]事实上,从进入大学开始,麦金太尔就与马克思主义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2007年为《追寻美德》第三版所写的序言中,他说:我过去和现在一直深深受益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社会和文化秩序的批判,受益于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对这种批判的发展。
[3]麦金太尔的学术研究是从对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和理解开始的。
1953年,他出版了第一本著作《马克思主义:一种阐释》,在1968年经过修改和充实后以《马克思主义和基督教》的名字再版。
作为一名基督教徒,同时,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麦金太尔认为,西方基督教正统学说和苏联的斯大林主义把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之间的关系看作是绝对对立的是对两者之间关系的歪曲。
为此,他试图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和基督教之间的关系。
他写作的主题就是: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与基督教有相同的形而上学的和道德的视域的学说,并且是唯一一种有这种视域的世俗性的后启蒙运动的学说。
[4]ⅵ尽管这本书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体现了激进的基督教立场,但是正如彼得?麦克迈耶尔所指出的那样,它在一个有限的讨论中成功地预见了英国新左派在随后几年的许多主义。
[5]特别需要指出的是,麦金太尔从宗教的背景出发,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的一种人道主义解释来批判自由主义和斯大林主义把马克思主义理解为一种关于历史进步的机械的学说。
这对于我们今天理解马克思主义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
本文试图通过对麦金太尔有关著作的分析,系统地阐释他对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的关系的理解以及一种人道主义的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
一、世俗化与宗教世界观的终结麦金太尔指出,西方社会自启蒙运动以来的世俗化进程使得宗教文化走向了终结。
由于基督教已经被简化为周末所从事的个人爱好,因此,它不再能够干涉个人日常的世俗事务。
同样地,如果我们的宗教根本上与政治无涉,那么我们就会把政治生活看作是上帝王国之外的一个领域[6]9-10。
因此,在这种神圣与世俗的二分中,当代基督教已经丧失了对世界的任何批判性的视角。
可以看出,麦金太尔一开始关注的就是与一般的道德主题相关的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日常生活的碎片化与分裂的现象。
但是,他选择的关切点是基督教的世俗化这一西方近代以来最重要的社会现象,而他的思想的神学特征也成为其理解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的背景。
神圣与世俗的区别需要以一种世俗化的世界观来看待人类的生活。
在麦金太尔看来,马克思主义正是这样一种在当代世界中提供一种彻底的世俗化世界观的尝试。
另一种尝试是实证主义,但是实证主义规定了有意义的谈话领域,并且把宗教信仰这样的问题排除在理论范围之外。
与之不同,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世俗主义,它能够以其自己的方式对宗教的性质和功能给予实证性的解释[6]10。
麦金太尔认为,马克思主义是对神圣与世俗相区分的最高形式的表达,因为它彻底否定了世界的神创说而把人类的生活看作是人的实践的结果,但是马克思主义的世俗主义却有其宗教的根源。
麦金太尔的分析看似矛盾,实则表明了他对基督教传统内部存在的一种教会与国家、神圣和世俗之间持续的紧张的理解。
在基督教的思想中,耶稣的殉道是既定的政治秩序和古老的宗教权威迫害的结果,这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创立了一个独立于国家并且时常受到政治权威迫害的宗教社会。
但是,教会又把国家的权威看作是受上帝保护的,而事实上每一个既定的社会秩序都是邪恶的。
这样一来,上帝的权威就被贬低了。
因此,麦金太尔认为,马克思主义的无神论只能是神圣与世俗二分之后才能产生的一种世俗主义,而它对基督教来说则是一种世俗主义的解释。
但是,真正导致麦金太尔转向马克思主义的是后者对宗教的批判。
在麦金太尔看来,新教主义试图在现实世界中实践他们的宗教承诺,这样一来,他们就把基督教正统当作了善和恶最终的标准。
事实上,把外在的宗教等同于内在的正义是宗教信仰者们的自以为是之源,这导致他们因为耶稣的死而从世界中退却,并且把教会看作是一个固定的已经获得救赎的社会,而不是那个拯救世界的社会。
[6]21为了摆脱这种错误,我们就必须在世俗世界当中找寻最终的意义,这就是黑格尔哲学的探寻[6]21。
黑格尔哲学最终导致对世俗主义的信仰,它把基督教仅仅看作是社会之中存在的一种不同的潮流。
而黑格尔哲学被引入进了马克思主义的很多主题之中。
二、从黑格尔到马克思:宗教的世俗化过程麦金太尔认为,黑格尔的重要性就在于他把那些来源于神学思想的关切和问题注入了一种历史的理解。
黑格尔思想的三个基本概念是:自我异化、客观化和返回自身。
这些概念正是对基督教关于人的堕落与获救过程的一种历史性的描述。
我们知道,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分析了人的异化和和解过程。
通过对精神的历史性运动的描述,他引出了人的异化导致人的自由的散失和重新获得自由的过程。
在对这一过程的分析中,黑格尔阐述了他的主奴辩证法思想。
奴隶制的逻辑就是它从人的异化导向他们彼此的认同,历史因此也是一个从不自由到自由的发展过程。
不自由的宗教就是人的异化的产物,它把上帝与人的关系看作是主人与奴隶的关系。
在自由社会中,重新认识到人的真正存在与宗教的内在化相伴随。
人们认识到绝对精神在有限精神中的现象就是人类的心灵。
[6]25因此,在认识到自身的异化并且克服异化的过程中,人从艺术和宗教走向哲学。
对黑格尔来说,宗教特别是基督教就是一个达到对人的自由的本质更纯粹的认识所必然要超越的一个阶段,而哲学则在对宗教的超越中显示出它达成有限与绝对的和解中的真理性。
但是,麦金太尔认为黑格尔将历史从不自由走向自由的过程描述为绝对精神在概念的辩证法中的发展过程是一种最彻底的抽象,是一种最终的经院哲学[6]25。
因此,麦金太尔接受了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批判,把黑格尔看作是资产阶级在推翻封建社会那个英雄时代的杰出代表,是他最终用唯心主义思想和观念取代了物质现实。
与黑格尔一样,费尔巴哈试图以一种世俗的方式理解基督教。
思想是人类的活动,它的对象是存在;宗教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是对人的现实性的一种扭曲的设想;宗教的产生是由于人们把人的本质对象化,并且把这种人性从人之中分离出来。
因此,基督教的上帝就是对人性的虚构,这个人性的本质就是爱。
但是,费尔巴哈的这种人道主义版本的基督教如何实现呢?他并没有追问这样的问题。
因此,与黑格尔一样,费尔巴哈把思想看作是我们的救赎之路。
这样,经过费尔巴哈人道主义解释的基督教就变成了有关个人思想的事情。
麦金太尔指出,正是在这一点上,马克思揭示了他的幻想,并且没有犯他的错误[6]36。
这样,麦金太尔就通过从黑格尔经过费尔巴哈再到马克思对基督教世界观的一种世俗化解释的理论进程的展示,向我们解释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来源。
这样一种对马克思思想起源的分析是十分普遍的,但是,应该看到的是,麦金太尔把从黑格尔到马克思思想的发展看作是一个将宗教进行世俗化解释的过程,这是他理解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关系的一种基本的理论思路。
三、马克思主义:后基督教的人道主义世界观在麦金太尔看来,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概念都来自于黑格尔和费尔巴哈。
马克思始终是一个黑格尔主义者,只是黑格尔的理论必须转变为马克思的实践。
这就是马克思的问题[6]39。
异化和外化的概念是马克思从黑格尔哲学体系中继承并且对他的政治经济学分析来说非常重要的两个概念,从费尔巴哈那里,马克思接受了人的类本质的思想,这些概念也是麦金太尔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人道主义解释的关键。
从这些概念出发,他考察了马克思思想的发展过程。
麦金太尔指出,马克思从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思想中看到了基督教版本的自由社会的人的自由,但是在现实中他看到的却是工人工作状况的恶化以及悲惨的命运。
面对思想和现实的强烈反差,马克思不得不追问:这种对比是如何形成的?这种状况如何能够结束?为了回答这些问题,马克思强烈地意识到把哲学转变为实践工具的必要性,为此,他转向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的第一个成果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麦金太尔认为,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的主要成就是以一种更加历史的和物质的形式对人的异化进行分析,这种分析是对黑格尔异化思想的积极的扬弃。
同时,在这一过程中也体现出了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继承而来的基督教思想。
当他把无产阶级、穷人看作是应该被救赎的人的时候,他比黑格尔更加接近于基督教。
福音书中,富人标志着异化:剥夺者将被剥夺。
只有穷人可以进入天国。
如果是这样,富人必须变得贫穷。
马克思所作的是把关于穷人和富人的对立的审判转换为了对1844年资本主义社会的当下的审判。
[6]57因此,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充分地体现了基督教的救赎精神。
在这里,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体现了一种道德的批判,他的劳动理论并不是来自经济学,而是体现了一种道德的眼光。
但是对麦金太尔来说,最重要的是,马克思把无产阶级等同于被救赎的人的这样一种道德性的历史判断最终是建立在他对于克服异化的人的本质的理解基础之上的。
也就是说,马克思的思想是建立在对于人是什么和人应当是什么的理解的基础之上的。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以一种历史的形式分析了人是什么和人应当是什么以及人的异化的产生和消除的问题。
到《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马克思进一步深化了对人的存在和本质的理解,他对费尔巴哈抽象的人的理解提出了批评。
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于人的本质。
但是,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7]正是对人的抽象理解导致了费尔巴哈哲学的神秘化,而走出这种神秘化的唯一方式就是实践。
麦金太尔对马克思把实践看作是真理的标准以及对哲学的唯物主义转向的强调表示赞同。
在他看来,马克思将人的本质归结为社会关系的总和也使得他找到了自己思想的历史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