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哲学・论休谟问题:从层次的观点看3陈 刚休谟提出的因果问题和归纳问题不仅是一个哲学史上的古老问题,而且是一个当代哲学仍然关注的问题。
在本文中我将以当代哲学家霍赫伯格(Herbert Hochberg )对休谟问题的诠释为切入点,在仔细把握休谟哲学立场的基础上,从层次思维的角度重新讨论因果问题和归纳问题。
霍赫伯格希望通过对“因果必然普遍事实”的肯定或否定一次性地解决因果问题和归纳问题;休谟本人虽然没有提出“因果必然普遍事实”的概念,但也是将两个问题放在一起讨论的。
我认为这种处理方式大大增加了问题讨论的难度;应该将因果问题和归纳问题分开讨论。
根据唯名论的立场,我将首先否认普遍事实和因果必然普遍事实的存在;然后在现代科学的知识水平上,用“来自层次的证明”先证明个别事实之间因果联系的存在,再讨论普遍因果命题的证明问题。
这样做虽然无法回答休谟问题中关于知识基础的最深层提问,但至少能够说明科学知识和常识知识的区别。
科学知识的基础不是常识和习惯,科学实践中实际发生的证明方式不是单个理论命题的归纳证明,而是各层次理论系统的整体检验,甚至是各层次理论系统之间的相互支持。
“来自层次的证明”可以为知识的确实性提供一个更具整体论特征的说明。
一、霍赫伯格对休谟的本体论诠释在论文《人性论和逻辑哲学论中的因果性和普遍性》中,霍赫伯格探讨了休谟否定归纳和因果联系的本体论基础。
他比较了休谟的《人性论》和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中的本体论,认为休谟和维特根斯坦都否定因果联系和普遍事实,维特根斯坦对普遍事实的明确否定支持“《人性论》中的最著名的几个主题之一”(Hochberg,p.14)。
维特根斯坦给休谟的认识论主题提供了本体论基础。
霍赫伯格的论证策略是用当代的哲学概念来诠释休谟的思想。
霍赫伯格区别了普遍事实和因果必然的普遍事实。
他首先说明维特根斯坦既否定普遍事实,又否定因果必然的普遍事实;然后用了论文的大半部分来说明休谟同样也否定这两种事实的存在。
关于休谟否定因果关系和必然性的主要证据是休谟的一段话:总的来说,必然性是某种不是存在于客体、而是存在于心灵中的东西;即使把它看作是物体中的性质,我们也不可能对它形成甚至最模糊的观念。
要么我们没有关于必然性的任何观念,要么必然性是思想根据体验到的联合而断定的从原因通及结果,并从结果通及原因,除此之外,它・27・3本研究受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意识科学研究前沿的哲学问题”(编号07JA720004)和“全球审视科学与精神主要奖励项目”(编号GPSS MAP03)的资助;同时得到国家教育部“985工程”、华中科技大学“科技进步与人文精神”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基地和John Te mp let on Post 2Doc Fell o wshi p at Calvin College 的支持。
什么都不是”(Hu me,1976,pp.165-166)至于休谟对普遍事实的否定,霍赫伯格认为,“除了一系列的关联,显然休谟想要拒斥任何支持普遍命题的事实基础。
因为,对休谟而言,因果联系的观念涉及到必然联系的观念,……休谟的观点排除了普遍事实的使用。
(因为)普遍事实的存在提供了两个原子事实之间的必然联系。
”(Hochberg,p.5)这里霍赫伯格使用了“想要”一词,意思是说,尽管休谟没有明确拒斥普遍事实的存在,但是这种拒斥态度已经蕴涵在他的思想中,他应该拒斥它们的存在。
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普遍事实的存在将提供两个原子事实之间的必然联系。
换句话说,当休谟明确否认因果联系的时候,他隐含地假设不存在普遍事实。
如果他不拒斥普遍事实,这些普遍事实就会给恒常联系的真值条件提供另外一个基础。
总之,如果休谟主义者希望坚持休谟论题,他们就必须否定因果事实和普遍事实的存在。
无论霍赫伯格的推理本身在理论上是否成立,他对休谟否定普遍事实和因果必然普遍事实的诠释都是有问题的。
休谟的基本哲学取向是反形而上学的,他主张用经验的、描述的方法取代传统的形而上学思辨。
休谟的《人性论》和后来的《人类理解研究》主要是认识论的著作,在其中我们可以找到大量的关于因果推理的讨论。
但是,关于因果关系存在与否,我们却找不到太多直接明确的本体论讨论,关于因果事实和普遍事实尤其如此,而且休谟从来没有在两者之间做这样的区别。
早期维特根斯坦虽然也是反形而上学的,但是在《逻辑哲学论》中他还是表述了一套本体论。
斯科姆斯(B rian Skyr m s )认为,维特根斯坦的本体论立场不同于传统的唯名论。
(Skyr m s,pp.199-206)一方面,他的客体是个体的、不变的;另一方面,客体在事态中处于确定的相互关系。
但是事态之间又是相互独立的;事态存在于逻辑空间中,客体之间的关系也是逻辑的,不是事实的。
早期维特根斯坦的本体论立场是一种逻辑的或模态的唯名论。
(Perzanowski,pp.224-230)总之,无论在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中还是在休谟的《人性论》中,我都没有找到关于这两种普遍事实和它们之间的区别的论述。
那么霍赫伯格做这个区别的标准是什么呢?它们到底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范畴,还是因果必然普遍事实是普遍事实的一个特殊种类?对此霍赫伯格并没有给我们一个清晰的概念。
霍赫伯格本人对普遍事实和因果必然普遍事实的存在都持一种否定的态度,也许这正是为什么他对两种事实的描述难于理解的原因。
霍赫伯格只引用了休谟的上述一段话。
那么,我们是否要将我们的结论完全建立在这一段话上呢?对这一段话是否还有别的诠释可能性?否定客体中的必然性是否必定意味着否定理论的普遍性?必然性就是普遍性吗?休谟关于因果事实的观点到底是什么?看来需要进一步研究休谟本人的观点。
二、休谟论因果关系在《人性论》中,休谟首先是在因果讨论的背景中引入归纳问题的,尽管并非所有的归纳概括都是因果的,因为并非所有的知识都是关于因果关系的陈述。
休谟相信因果关系是唯一可以使心灵超越感知内容的关系,而且它是必然的联系。
他认为:“只有因果能够产生这样一种联系,以致于使我们从一个客体的存在或行为可以肯定地相信有另外一个存在或行为跟随或超前于它;其它两种关系(等同关系,时空关系)从来没有能在思维中被如此运用,除非它们影响到它或受它的影响。
”(Hu me,1976,pp.73-74)然而,当休谟开始分析因果推理的时候,他把因果关系描述为“关联的恒常性”(constancy of conjuncti on )。
关于这种“恒常关联”的性质,史密斯(Nor man Ke mp S m ith )认为,它不是一种自然关系,而是一种“哲学”关系。
“即使我们把‘原因’一词看作是仅仅指称次序的规则性,我们仍然不能逃避我们的困难。
因为,即使这样,在任何单独的案例中,任何导向原因的推理都不能够被理论・37・论休谟问题:从层次的观点看地(即逻辑地)得到辩护。
所有经验所揭示的都是过去的关联,向未来案例中类似关联的推导都是依据这么一个假设而进行的,那就是,未来将类似于过去。
”(S m ith,p.121)因为并不存在足够的证据来支持这个假设,因此它必定是某种未经思量的倾向的产物,并且这种倾向是习惯或习性。
“未来类似于过去的假设不是基于任何种类的论证,而是完全源自习性,根据它我们肯定地期待未来有同样的客体序列,对此我们已经习惯了。
”(Hume,1976,p.134)科普斯通(Frederick Cop lest on )则认为,休谟的认识论是以他对关系的讨论为基础的。
他把关系分为自然关系和哲学关系。
对休谟而言,因果性既是一个自然关系,又是一个哲学关系。
(Co 2p lest on,p.75)为什么休谟要区别这两种关系?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这个区别?是否可以说,自然关系是存在于自然界,而哲学关系是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呢?显然不可以。
休谟在讨论自然关系的时候,从来没有把它们描述为存在于自然中,而是作为“性质”,“在想象中被联系在一起的”。
所以自然关系和哲学关系都是存在于想象中,都是认识论概念,只是哲学关系似乎更想象、更主观一些。
休谟的“因果关系”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我认为史密斯和科普斯通的区别只是措辞的不同。
可以肯定的是,休谟的“因果联系”,无论是作为一种自然关系还是作为一种哲学关系,都是存在于想象中,而不是存在于客体中。
休谟的“因果联系”或因果性都是认识论的概念,仅仅存在于想象中。
因此,霍赫伯格把休谟的因果性理解为一种本体论概念,并认为休谟否定了作为本体论概念的因果概念,因而否定了自然界中的因果联系,这种诠释是值得推敲的。
当然,人们似乎也有理由相信,当休谟把因果关系说成是仅仅存在于想象中的时候,休谟的本意就是要否定自然界中的因果关系。
休谟似乎相信在心灵之外有客观事物的存在,而且它们是知觉产生的外部原因。
但是这些都是推测,都没有确定性。
因为相信外界事物的存在和对外界事物的确切知识是两码事。
我们可以说,休谟在这里所遵循的是笛卡尔所开创的内在主义哲学思路;他没有像贝克莱那样走向极端,进而否定外部世界的存在。
但他又与笛卡尔有所不同:他否定我们能拥有确切的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
下面来分析他是如何达到这样的结论的。
休谟认为,印象和观念只是知识的材料,它们本身还不是知识。
知识的获得必须借助于心灵对各种知觉的“关系”的比较、判断和推理。
因为联系(包括因果联系)并不存在于世界中,各知觉元素之间也是互相独立、没有任何联系的。
(周晓亮,第426页)这正是他的观念原子主义。
观念之所以被联系在一起也是借助于记忆和想象这两种心理活动。
记忆使印象或观念在心中被保留下来,想象将各种观念分开或组合。
由此休谟提出了“联想原理”:“想象可以自由地移置和改变它的观念”(Hu me,1976,p.10)。
联想使原子状态的知觉互相关联、互相作用,从而使能动的思维成为可能。
大部分的联想不是随意的,而是遵循某种“普遍原则”或“自然而然的倾向”。
在这里,休谟所说的“想象”和“联想”是两个什么概念?“想象”如何可以自由地移置和改变它的观念?如果大部分的“想象”和“联想”不是随意的,那么这种“非随意性”的基础是什么?什么是“自然而然的倾向”?例如,如果我们坐在一辆自西向东行驶的公共汽车上,我们先得到一个“武汉大学”的观念,然后得到一个“华中科技大学”的观念,这两个观念在我们的心灵中有一个先后次序。
这个时间上的先后次序是由什么决定的呢?因为在武昌的珞喻路上,“华中科技大学”在“武汉大学”的东面,所以坐在自西向东行驶的公共汽车上,我们自然先看到“武汉大学”,后看到“华中科技大学”。
也就是说,心灵中两个观念的先后秩序是由客观世界中的两个客体之间的空间关系所决定的;观念之间的联系是以事实之间的联系为基础的。
遗憾的是,休谟不是这样认为的。
照休谟看来,联想主要分为三类:类似联想,时空接近联想,因果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