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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三·一八”惨案七十二周年祭余杰那一天阳光如此灿烂。

那一天人潮如此汹涌。

那一天青春如此妩媚。

那一天枪声如此清脆。

七十二年了岁月无声无息地过去。

五千年的文明在这—天之前有比这一天更沉重的记忆在这一天之后也有比这一天更沉重的记忆。

于是我们忘却了这一天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

我们已然不堪重负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

英特尔给我们奔驰的心宝洁给我们洗发水吃着麦当劳喝着可口可乐听着刘德华长大的一代人需要全副精力面对一个变化太快的世界。

生命不能承受如此之重。

一九九八年三月十八日的报纸热热闹闹的。

一个电影明星赴外国电影节她佩戴的钻石的价值相当于—名工人一千年的收入总和又—座巨型商场开张了世界名牌的春装全面打折酬宾……关于七十二年前的那一天只字不提。

仅仅是疏忽么有的火山被海水淹没睡着了。

谁也没有权利谴责今天但关于昨天关于记忆关于爱和恨我还有许多话想说。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上午十时北大、清华、师大、师大附中等八十多所大中学校及社会各界人士共五千多人在天安门前召开国民会议大会通电全国民众反对段祺瑞政府签订卖国密约。

会后与会群众举行示威游行前往铁狮子胡同向执政府请愿。

在执政府门前卫队突然向群众开枪打死四十七人打伤一百五十多人失踪者四十人。

三月二十一日《京报》记载当时的情景“民众在此枪林弹雨之下血花飞溅尸骸遍地血流成渠陈尸累累景象残酷悲痛之极。

”“悲痛”前面没有主语谁悲痛呢段政府的高官和士兵们是不会悲痛的。

他们书写公文盖章签字优雅如诗人他们端起枪支挥动大刀潇洒如侠士。

他们面带微笑看着你们像稻谷—样一茬一茬地倒下他们说现在胜利了“暴徒”统统被消灭可以安安稳稳地举起装满香槟的酒杯他们说鲜血不是鲜血尸体不是尸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往事如烟。

他们以为杀戮能够保护他们罪恶的生活他们以为死亡能够威胁所有的心灵。

他们错了—位身材矮小、神色凛然的文人站了出来。

“如此残虐险狠的行为不但在禽兽中所未曾见便在人类中也极少有的除却俄皇尼古拉二世使哥萨克兵击杀民众的事仅有一点像。

”他的心原本是一团死火冻在冰层里这—刻喷涌而出。

我想鲁迅光生的这段文字是和着泪写成的尽管他绝少流泪。

“中国只任虎狼侵食谁也不管。

管的只有几个年轻的学生他们本该安心读书的而时局飘摇得他们安心不下。

假如当局者稍有良心应如何反躬自责激发一点天良然而竟将他们虐杀了”死者无法开口说话但是死者还有爱人还有师长和朋友死者的声音通过爱人、师长和朋友留存、传播。

要么杀死所有的人杀死“历史”像爱因斯坦那样穿越时空隧道打碎那面惨白的镜子一九二六年三月底京师地方检察厅在调查结果中承认“群众并无犯罪行为且未达到不正当侵害之程度府院卫队实无开枪之必要不能认为正当防卫。

”墨写的谎言怎么能掩盖血写的事实呢“大学者”陈源教授嘲笑学生“自蹈死地”。

鲁迅先生说这样的议沦“比刀枪更可惊心动魄”。

这是不见血的屠杀。

七十二年以后陈源式的“学者散文”似乎重新复活。

制造“流言”的技巧或许可以换取红顶戴。

我在书店里看到”陈源”的著作便想猛吐唾沫。

周作人很少这样愤怒地骂人“赤化赤化有些学界名流和新闻记者还在那里诬陷白死白死所谓革命政府与帝国主义原是—样的东西。

”段祺瑞们为什么不怕“史官”呢因为陈源之流就是他们的“史官”。

我用刀枪写经典你用笔墨来注释。

狼与狈的亲密合作完成了一部中国“大历史”。

二然而我却想写一部中国“小历史”。

三月十八日是一扇透出微光的窗户。

刘和珍一九零三年出生于江西省南昌县。

自幼丧父家境清贫。

我可以想见你的勤劳你高超的针线与厨艺你与母亲相依为命你在一盏如豆的灯下读书到天明。

一九一八年刘和珍以优异成绩考入江西女子第一师范学校担任校刊《江西女子师范周刊》的编辑。

我在图书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你的文章但我猜想你的文字必不同于卓文君不同于薛涛不同于袁枚的女弟子们。

蕴藉中有锋芒温婉中有热情一九二三年考入国立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预科不久转入北京女子师范大学英语系被选为学生自治会主席。

鲁迅先生的印象是“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也还是始终微笑着态度很温和”。

然而子弹却不会还报你以微笑。

—颗子弹从你背部入斜穿心肺。

你才二十二岁。

杨德群一九零二年生于湖南湘阴县。

一九一三年考入湖南女子师范学校深受杨昌济、徐特立的赏识。

一九二四年秋考入武昌高等师范。

一九二五年到北京求学先考入艺术专科学校后考入女子师范大学。

我想你的案头一定放着《娜拉》放着《狂人日记》放着《新青年》放着《新潮》。

然而潮已落新已变旧你愤慨地说“处在这个内敌外侮交相逼迫的次殖民地之中国倒不如死了干净。

可是我要死也要先炸死几个卖国贼才甘心。

”你仿佛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江湖女侠的转世。

当刘和珍中弹后你想去扶起她弹从右肩入穿胸偏右出。

你倒下了但还能坐起来一个兵在你的头部和胸部猛击两棍。

二十四岁的你殒身不恤。

魏士毅一九零四年出生于天津商人家庭。

你的父亲一定想要个男孩否则怎么会给你取一个男孩的名字呢你是锦衣玉食的小姐偏偏又极有才华读书过目不忘。

十岁时入天津普育小学读书。

一九一九年秋考入有名的严氏女中。

—九二三年考入北京燕京大学预科。

你没有丝毫大家闺秀的娇气在湖光塔影间认认真真地做功课。

你本来可以成为一名女学者。

那一天你自高奋勇举起校旗走在女校队伍前头你的手臂纤细风吹乱了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

两颗子弹击中了你的胸膛你还来不及理一理额前的刘海儿便倒下了。

卫兵又用刀砍棒打鲜血染红了大雪白的棉布衫。

你快满二十三了。

如花似玉的年龄诗与歌的年龄。

你们如此平凡以致我想找一点更为鲜活的资料也未能如愿。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恋爱过或者正在恋爱。

我想你们收到男孩子的情书时一定脸红心跳你们去约会前一定不忘在鬓角插上一朵栀子花。

你们读《伤逝》为子君的不幸而流泪。

你们除了校服以外也喜欢鲜艳的旗袍。

你们在宿舍里制造着女孩子的秘密同学亲如姐妹。

你们到北京才一两年还没吃够冰糖葫芦还没有看够香山的红叶还没有听够飒飒的风声。

你们原来以为古老的北京城一团和气就像北京腔一样平缓悠长。

那一天你们放下那本没有看完的书小心地折个角想回来再接着看。

三三两两地你们上路了。

母亲还在遥远的家乡等你们归来等你们静静在伏在膝下。

最后一封家书还没寄出最后一句是俏皮的笑话。

你们抬着头蹦蹦跳跳的。

你们与我同龄还是孩子呵。

三月早春北京的天空中飞满各式各样的风筝。

冰刚化草刚绿。

风沙很大扑在你们娇嫩的皮肤上。

谁会想到呢枪声在风中响起来你们吃惊地看着士兵举起枪你们举着小旗的手捂住突然喷血的伤口。

你们还来不及奔跑白色的围巾已然飘落。

你们呼叫着同伴的名字却没有回答。

鲁迅先下写下了《记念刘和珍君》。

你们喜欢读先生的文章。

先生写道“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

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逝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久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

”七十二年之后我读先生的文章看你们的照片流我自己的眼泪。

这泪与你们的鲜血相比该是怎样地微不足道呵。

活着或者死去已然不是一个问题正如知堂在挽联中的叹息“死了倒也罢了若不想到二位有老母倚闾亲朋盼信活着又怎么著无非多经几番的枪声震耳弹雨淋头。

” 三刘半农作词赵元任作曲合作完成了音乐史最悲愤的歌曲《呜呼三月一十八》呜呼三月一十八北京杀人乱如麻民贼大试毒辣手半天黄尘翻血花地流赤血成血洼死者血中躺伤者血中爬呜呼三月一十八北京杀人乱如麻养官本是为卫国谁知化作豺与蛇“豺与蛇”都是你们的同胞你们的“兄弟”他们整齐地瞄准然后射击。

他们家里也有跟你们一样年轻的兄弟姊妹然而他们还是开枪。

他们说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他们屠杀手无寸铁的同胞时是勇敢的他们面对比他们更凶残的侵略时是胆怯的。

先生说得好中国军人只会屠戮妇婴他们服从谁的命令段祺瑞、徐树铮、贾德耀、章士钊……惨剧既成段祺瑞及其阁员以国务院的名义发出通电称请愿者“组织敢死队冲锋前进击死宪兵一人伤警厅稽察及警察各一人卫队多名。

当场夺暴徒手枪数支。

”在领袖们的谈笑风生中年轻的生命们灰飞烟灭在刀笔吏们绞尽脑汁之后天真的孩子全都成了“暴徒”。

他们心安理得咀嚼着金黄得北京烤鸭。

他们学习王阳明、曾国藩的“修养”一手拿笔一手拿刀一手写诗一手剃头。

他们说这是他们的国家就像面前的蛋糕一样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他们的勋章挂满胸膛一枚勋章抵多少条人命目击者称“当时共开排枪三四次众人四散当学生逃时犹枪击不止。

”开枪的是卑微的士兵是农民的儿子是工人的二儿子而不是段祺瑞的儿子。

士兵的老父老母在家里忍饥挨饿士兵的姊妹已沦为街头的妓女士兵自己也被官长象狗一样的责打。

但士兵还是开枪还是挥刀还是无情地剥夺跟他们同样年轻的生命。

他们把你们逼向墙角他们的枪口滚烫他们砍钝了锋利的刀刃他们发出野兽一样的喘息。

你到死都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在帝国时代就连专制的皇帝也没有这样赤裸裸地杀害一群请愿的大学生啊何况是在“中华民国”宪法白纸黑字神圣地写着这是“共和国”。

领袖们挥舞带着白手套的手时和蔼得象家庭里的父亲。

三月二十二日上海《商报》电报“此次惨剧政府早有决心。

”原来如此。

尸体真的那么沉重吗你们错了他们照样唱他们的戏程式一点也没有改变。

“民国”并不因你们的死亡而成为真正的“民国”他们有的是子弹他们的字典里没有“忏悔”这个词他们还会屠杀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还会有更残暴的屠杀降临。

他们教唆那些病痛者来快来快来蘸人血馒头吃而你们的眼睛永远睁着眸子定格的是最后一眼看到的蔚蓝的天空那时候北京的天还很蓝很蓝不像今天一样灰蒙蒙乌沉沉的。

你们的眸子象钻石晶莹透明。

母亲握着你们冰凉的手同伴梳理你们凌乱的发丝暗恋你们的男孩伤心欲绝。

你们太爱这个国家太爱这个世界这便是你们的报应。

你们的裙裾再不能飞扬你们的乌发再不能编起来。

一盏盏的灯熄灭了一颗颗的星坠落了。

他们又开始开会围着巨大的圆桌。

他们说没事了吃蛋糕吧。

死者如同尘土被他们轻轻抹去。

他们讨论通缉令的名单追捕那些还能开口的生者。

他们自认为是强者而你们是弱者。

先生说这是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先生不知道在以后的时代里我们还将遭遇到更深广、更厚实的黑暗。

七十二年过去了。

保存下来的只有文字和图片我的案头一片狼藉。

我听见了枪声看见了鲜血红色的大地与蓝色的天空黑色的军警制服与白色的学生装悠宛的鸽哨与短暂的枪声。

那一刹那我已经死过紧紧地挽着你们的手。

那一刹那我重新复活在你们的血泊中前行。

我知道你们的眸子注视着我你们将为我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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