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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陈寅恪的精神及治学思想

反刍
清华大学王观堂(王国维)纪念碑铭:“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固得以发扬。

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

先生一以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

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

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

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

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世,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陈寅恪”
陈寅恪先生半个多世纪前为陈垣《燉煌劫余录》作的序:“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

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

治學之士,得預於此潮流者,謂之預流(借用佛教初果之名)。

其未得預者,謂之未入流。

此古今學術史之通義,非彼閉門造車之徒,所能同喻者也。


陈寅恪在《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审查报告》的批语中谈到中国文化的现代性:窃疑中国自今日后,即能忠实输入北美或东欧之思想,其结局亦等于玄奘的唯识论,在吾国思想史上既不能居最高之地位,且亦终归歇绝者,其真能于思想上自成系统,有所创获者,必须一方面输入外来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

此二种相反而适相成之态度,乃道教的真精神,新儒家之旧途径,而2000年吾民族与他民族思想接触史之所诏示者也。

陳寅恪:王靜安先生遺書序
王靜安先生既歿,羅雪堂先生刊其遺書四集。

後五年,先生之門人趙斐雲教授,複采輯編校其前後已刊未刊之作,共為若干卷,刊行於世。

先生之弟哲安教授,命寅恪為之序。

寅恪雖不足以知先生之學,亦嘗讀先生之書,故受命不辭。

謹以所見質正於天下後世之同讀先生之書者。

自昔大師鉅子,其關係於民族盛衰學術興廢者,不僅在能承繼先哲將墜之業,為其托命之人,而尤在能開拓學術之區宇,補前修之未逮。

故其著作可轉移一時之風氣,而示來者以軌則也。

先生之學博矣,精矣,幾若無涯岸之可望,轍跡之可尋。

然詳繹遺書,其學術內容及治學方法,殆可舉三目以概括之者。

一曰取地下之寶物與紙上之遺文互相釋證。

凡屬於考古學及上古之作,如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及鬼方昆夷玁狁考等是也。

二曰取異族之故書與吾國之舊籍相互補正。

凡屬於遼金元史事及邊疆地理之作,如萌古考及元朝秘史之主因亦兒堅考等是也。

三曰取外來之觀念,與固有之材料相互參證。

凡屬於文藝批評及小說戲曲之作,如紅樓夢評論及宋元戲曲考唐宋大曲考等是也。

此三類之著作,其學術性質固有異同,所用方法亦不盡符會,要皆足以轉移一時之風氣,而示來著以軌則。

吾國他日文史考據之學,範圍縱廣,途徑縱多,恐亦無以遠出三類之外。

此先生之書所以為吾國近代學術界最重要之產物也。

今先生之書,流布于世,世人大抵能稱道其學,獨于其平生之志事,頗多不能解,因而有是非之論。

寅恪以謂古今中外志士仁人,往往憔悴憂傷,繼之以死。

其所傷之事所死之故,不止局於一時間一地域而已。

蓋別有超越時間地域之理性存焉。

而此超越時間地域之理性,必非其同時間地域之眾人所能共喻。

然則先生之志事,多為世人所不解,因而有是非之論者,又何足怪耶?嘗綜攬吾國三十年來,人世之巨變至異,等量而齊觀之,誠莊生所謂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者。

若就彼此所是非者言之,則彼此終古未由共喻,以其互局於一時間一地
域故也。

嗚呼,神州之外,更有九州。

今世之後,更有來世。

其間倘亦有能讀先生之書者乎?如果有之,則其人于先生之書,鑽味既深,神理相接,不但能想見先生之人,想見先生之世,或者更能心喻先生之奇哀遺恨于一時一地,彼此是非之表歟?一千九百三十四年歲次甲戌六月三日陳寅恪謹序.
陈寅恪:《对科学院的答复》
我的思想,我的主張完全見於我所寫的王國維紀念碑中。

王國維死後,學生劉節等請我撰文紀念。

當時正值國民黨統一時,立碑時間有年月可查。

在當時,清華校長是羅家倫,他是二陳派去的,眾所周知。

我當時是清華研究院導師,認為王國維是近世學術界最主要的人物,故撰文來昭示天下後世研究學問的人,特別是研究史學的人。

我認為研究學術,最主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誌和獨立的精神。

所以我說“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誌於俗諦之桎梏”。

“俗諦”在當時即指三民主義而言。

必須脫掉“俗諦之桎梏”,真理才能發揮,受“俗諦之桎梏”,沒有自由思想,沒有獨立精神,即不能發揚真理,即不能研究學術。

學說有無錯誤,這是可以商量的,我對於王國維即是如此。

王國維的學說中,也有錯的,如關於蒙古史上的一些問題,我認為就可以商量。

我的學說也有錯誤,也可以商量,個人之間的爭吵,不必芥蒂。

我、你都應該如此。

我寫王國維的詩,中間罵了梁任公,給梁任公看,梁任公只笑了一笑,不以為芥蒂。

我對胡適也罵過。

但對於獨立精神,自由思想,我認為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說“唯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我認為王國維之死,不關與羅振玉之恩怨,不關與滿清之滅亡,其一死,乃以見其獨立之意誌。

獨立精神和自由意誌是必須爭的,且須以生死力爭。

正如詞文所示,“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

斯古今仁賢所同殉之精義,夫豈庸鄙之敢望”。

一切都是小事,惟此是大事。

碑文中所持之宗旨,至今並未改易。

我決不反對現在政權,在宣統三年時就在瑞士讀過資本論原文。

但是,我認為不能先存馬列主義的見解,再研究學術。

我要請的人,要帶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獨立精神。

不是這樣,即不是我的學生。

你以前的看法是否和我相同我不知道,但現在不同了,你已不是我的學生了。

所以周一良也好,王永興也好,從我之說即是我的學生,否則即不是。

將來我要帶徒弟,也是如此
因此,我又提出第一條:“允許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主義,並不學習政治。

”其意就在不要桎梏,不要先有馬列主義的見解,再研究學術,也不要學政治。

不止我一人要如此,我要全部的人都如此。

我從來不談政治,與政治決無連涉,和任何黨派沒有關系。

怎樣調查,也只是這樣。

因此,我又提出第二條:“請毛公或劉公給一允許證明書,以作擋箭牌。

”其意是毛公是政治上最高當局,劉少奇是黨的最高負責人。

我認為最高當局也應和我有同樣看法,應從我之說,否則,就談不到學術研究。

至如實際情形,則一動不如一靜,我提出的條件,科學院接受也不好,不接受也不好。

兩難。

我在廣州很安靜,做我的研究工作,無此兩難。

去北京則有此兩難。

動也有困難。

自己的身體不好,患高血壓,太太又病,心臟擴大,昨天還吐血。

你要把我的意見不多也不少地帶到科學院。

碑文帶去給郭沫若看。

郭沫若在日本曾看到我的挽王國維詩。

碑是否還在,我不知道。

如果做得不好,可以打掉,請郭沫若來做,也許更好。

郭沫若是甲骨文專家,是“四堂”之一,也許更懂得王國維的學說。

那麽我就做韓愈,郭沫若就做段文昌,如果有人再做詩,他就做李商隱也很好。

我寫的碑文,已經傳出去,不會湮沒。

陳寅恪口述汪篯記錄
一九五三年十二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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