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沿 2005年第2期萨满教对蒙古帝国社会政治的影响齐学民*(内蒙古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 呼和浩特 010021)[提 要]具有迷信性质和原始形态的萨满教是蒙古帝国社会前期的主流宗教。
它对蒙古帝国社会的政治产生了重要影响,尤其在1206年至1279年这段时期,它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对汗位继承及直接插手内部政治事务两个方面。
[关键词]萨满教 蒙古帝国 政治 汗位继承 内部政治事务[中图分类号]B93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 8267[2005]2 0187 03萨满教是一种古老的宗教,从形态上说更接近于原始宗教。
其巫师萨满按 满语 通古斯语解释,是激动不安或疯狂乱舞并含有占卜之意,作为巫师被认为是人和神之中介,传递神灵意旨,沟通人间和鬼神世界 。
可见,它更具有封建迷信性质,而不同于世界三大宗教,具有系统完整的教义、教规、组织形式甚至固定的活动场所,但萨满教却能够从原始社会跨越不同时代残存至今,并形成一种具有独特内涵和民族特色的宗教世界观。
作为亚欧板块上北方游牧民族的独特产物,萨满教在游牧经济占统治地位的国家、民族或部落,因其靠天、靠自然的经济具有分散落后性、脆弱性及财政上造成的异常困难,使其民众心理上普遍缺乏安全感,而且一场天灾人祸都有可能造成财产的巨大损失,甚至破产。
漫长的生活经历及生产力的极度落后使它们需要天的庇护和神灵的保佑,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其民族的信仰心态,而且 巫术使人自信,使道德习俗得以发展,同时还可使人们在终极问题上具有一种积极或乐观的信念 。
这使得蒙古社会巫术色彩浓厚的原始宗教萨满教应运而生,成为蒙古族最早信奉的宗教。
成为维系人们心理和意识的工具,并对蒙古社会产生重要影响。
同样,在蒙古帝国建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萨满教仍对其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
本文试从对政治的影响角度分析萨满教对蒙古帝国社会的影响。
萨满教对蒙古帝国政治的影响,一方面表现在汗位继承问题上首先,萨满拥有赐予蒙古大汗尊号的权力。
此种影响在蒙古帝国建立初就已初露端倪,神巫阔阔出就 惯于揭示机玄,预言未来的事情,并且常说: 神在和我谈话,我在天上巡游 ,他经常对成吉思汗说:神命你为普世的君主! 他还将 成吉思汗 的称号送给他说道: 神降旨说:你的名字必须如此 !对元太祖赐予尊号仅是赐予大汗尊号的开始,以后遂成一定例, 每个大汉即位时都经萨满祈祷,告天上尊号 。
其次,大汗登基之日一般也由萨满选定。
世界征服者史 中记载窝阔台和贵由汗即位都是如此。
实质上,此时萨满大多充当了被统治者利用的工具,他对大汉登基这一必然结果并不能产生决定性影响,但萨满却可从中受益,诚然二者此时也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
萨满可以借此机会向平民百姓甚至贵族炫耀其所谓 人神中介,代天行命 的权力和地位。
统治者却是借萨满之口向臣民表明其即位是奉长生天的意旨,为掌权制造合理性。
而巫术的价值正187 *[作者简介]齐学民(1976-),黑龙江省人,内蒙古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研究生。
在于 他所具有的组织力量,他为社会提供自然领袖,把社会行为纳入规律与秩序 。
萨满教也具备此种功能,他为蒙古社会统治者的统治披上一层神圣的外衣,维护其有效统治,所以统治者也大力扶持它。
作为帝国开国皇帝的铁木真就极崇拜萨满教,他 之所以能在政治、军事方面获取大权,统一全蒙古成为大汗,与其将萨满积极争取到自己方面来有密切关系 。
正是这种互利互惠的关系使统治者与萨满教逐渐接近起来,为萨满接近政治开了绿灯。
第三,利用宗教作为控制统治者的手段。
为满足私欲和控制统治者,萨满教炮制出 长生天 这一虚无飘渺的 至高天神 ,并以其为令牌,达到控制统治者的目的。
神巫豁儿赤曾向成吉思汗说: 我最先预报了 铁木真你做国主 你做了大位,如何报答我?叫我享受什么幸福? 当成吉思汗封他为万户那颜时,豁儿赤又说: 你封我作万户那颜,还从国内选出三十名美貌女子给我做媳妇,今后还要你听我说的话 。
可见此时的萨满教开始利用宗教手段控制统治者来满足私欲,从他的要求可以看出他们已经脱离了人民群众,脱离了最初为人民服务的初衷,这也是萨满由被统治阶层迈向统治寄生阶层的重要一步。
此后他们便与统治阶层勾结在一起。
在蒙哥汗时期, 大萨满的幕帐安置在蒙哥汗的主要幕帐前面相距一掷石之远 ,这足以说明了双方关系的亲密度,近距离极大地便利了双方的沟通、交流与协商合作。
同时,萨满也认识到只有借助政权的力量才能维护自身的地位,避免被社会淘汰的厄运。
尤其随着帝国版图的扩大,多种宗教向帝国渗透的情况下,竞争者的增多,使萨满意识到:要维护其既得利益和地位,必须要努力争取到更多的权和利。
而萨满的得逞,客观上是当时蒙古帝国建立之初,辽、金、西夏时时威胁着帝国的安全,为充分利用萨满教及其在群众中的影响力,帝国内部团结一致、共同对外,统治者也不得不对萨满教作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因而使萨满逐渐获得了 占卜者命令做的任何事情统统立即执行毫不延迟 的权力。
萨满教对帝国政治影响的另一方面在于直接插手政治或政治事务首先,操纵改革与规章制度的实施。
帝国初期当成吉思汗安排氏族国家大事时,一般要 由别速惕部担任推行他们的成规和习俗之职,按习惯都由珊(萨)满来实行这个改革 。
这是统治者巧妙利用了萨满教在群众中的威信和影响力,为顺利推行改革成规,减少阻力而实行的一种策略。
后来,部族内部规章制度及所有改革事物都由萨满来具体实行。
其次,直接插手皇族内部事物和干预政权。
以游牧经济为主体的社会是典型的为追逐权利,为民族生存权而纷争不息的社会,而且对个人权力的追求往往隐含在民族、部落的生存、发展中,同时只有维护了个人的权威,才能团结和领导整个民族部落繁衍生息和发展下去,这就需要一个杰出人物并发挥领袖作用,这是北方游牧民族的通性。
因此,个人野心的膨胀及对权力的追求就不仅表现于民族和部落的交往和战争过程中,也表现于族内的政治和宗教生活中。
而宗教在民众中又具有广泛的影响,这样,一些对权力有支配欲或已拥有权力并试图维护使之稳固的人便开始利用宗教作为追求或维护既得权力的手段,这就为萨满教向政治靠近,为当权者服务,甚至为干预政治提供了机遇和条件。
一个典型事件是贵由汗死后,其妻子斡儿立海迷失为夺取政权 整天跟萨满谋划于密室以实现他们的妄念和狂想 。
萨满与皇族成员密谋之事,说明教权和政权的结合达到了一定程度,但此种结合并非如西方中世纪时期的政教合一,教权对关键事务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统治者一方面相信和利用萨满教,另一方面又对其加以限制。
密谋篡位一事,固然是萨满社会地位提高的表现,反过来,统治者的支持与信任又进一步提高了萨满教的社会地位和影响,使其便于插手政治。
随着社会影响和政治地位的提高,萨满进而对政权产生了兴趣,但作为政治的依附,萨满教对政权的接近不可能一蹴而就,它需要一个过程,而窝阔台汗患病无疑为萨满接近或觑视政权提供了契机。
窝阔台汗出征金国时得了病,请了巫师萨满医治,萨满认为 以亲族的人作替身 病是可以好的 。
最终 巫师念咒使拖雷饮了神水以拖雷替兄染病而死告终。
史籍中如是记载,但拖雷之死实属蹊跷,成为千古之谜,没有史料可证明拖雷是否是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但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拖雷替兄染病而死过程中萨满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窝阔台真的病了,别管采取何种方式,即使是以一个汗弟拖雷之死为代价换来了大汗的健康平安,其结论必然是萨满法术高超,这无疑抬高了萨满教的威信和影响;如果窝阔台是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装病或利用萨满之手借刀杀人,其结果是萨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一杯 神水 便送拖雷命归黄泉。
在不知内情者看来,窝阔台病而康复与拖188雷之死显然是天意。
萨满则又一次用 活生生的事实 证明了其作为长生天代言人的身份,宣传了自己的神通广大,为萨满的触角直接深入皇族事务做了一次尝试或预演。
统治者的重视和社会地位的提高助长了萨满渴望权力的野心,他们不甘心通过当权者行使权力来达到自己的要求和目的,而要试图独立行使权力,因此,他们要向皇权提出挑战了。
首先,他们要测试自己的威信及政权的弹性有多大,于是萨满采取了造谣离间的办法,破坏皇族内部关系,从而为自己夺取权利制造空隙和时机。
蒙力克的七子中有一名为神巫阔阔出,又名帖卜腾格里(蒙语五重天之意),他曾吊打成吉思汗之弟合撒尔,并对成吉思汗说: 长生天指示说 一次令铁木真执掌国政,一次令合撒尔执掌国政。
对合撒尔不注意,后患不知如何。
成吉思汗听信后连夜捉拿了合撒尔,幸亏其母诃额仑及时赶到,这才避免了一场手足相残的悲剧,但成吉思汗还是偷偷削减了合撒尔的属民和财产。
很显然,此时的萨满已由人神中介变成干预政治的重要力量,事情发展的结果似乎就在阔阔出的意料之中,他成功了。
下一步他就要 招兵买马 ,冲击皇权了。
合撒尔事件不久, 九种语言的百姓都会聚到帖卜腾格里处, 当成吉思汗之弟斡惕赤斤要回归属他的一部分百姓时,七兄弟竟然要动手,并叫斡惕赤斤认错,而且 应当跪下悔过 。
此时萨满教的神权与统治者的政权矛盾激化到了顶峰,成吉思汗也不能容忍,他清楚,一味的妥协会酿成大祸,于是下令斡惕赤斤用计谋处死了帖卜腾格里,政权最终战胜了神权。
任何民族的早期几乎都有图腾的存在,容许宗教与政治同时并存。
但由于游牧民族的流动性和争权夺利、纷争不息的状态决定了只有军政合一的体制才是政治统治的根本,而决不允许宗教神权取代政权的局面出现,这是萨满教不能取得政权而失败的根本原因。
帖卜腾格里事件是萨满教对蒙古帝国社会政治产生影响的高潮。
从此以后,萨满教的影响开始衰弱下去。
正因为萨满教是一种较原始具有封建迷信性质的,以鬼神信仰为主的宗教世界观,是生产力和人类改造自然能力低下的产物,易于被民众理解和接受,所以蒙古帝国的统治者能很顺利地对其加以利用,作为维护政权、统治百姓的工具,从而使萨满教能够对蒙古帝国社会产生重要影响,尤其表现在政治上。
需要说明的是,萨满教对蒙古帝国社会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前期,即1206年开国至1279年南宋灭亡这段时间。
蒙古统治者入主中原后全方位接受了汉文化,尤其是忽必烈建元后为适应新形势采取了兼容并蓄的宗教政策,多种宗教并存,使元朝成为中国宗教发展史上最具特色的朝代。
相对而言,中原的道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和西藏的喇嘛教都比萨满教更适应统治者的需要,尤为喇嘛教,在元世祖忽必烈的大力支持下,取代了萨满教的地位。
此后,萨满教主要在民间流传,再不能对蒙古社会产生重要影响。
萨满教在蒙古社会的兴衰符合一般宗教的产生、发展、演变过程,即必须符合和适应社会的需要并为社会服务,才会兴旺发展。
在当今社会,许多地区冲突、矛盾和纷争都是由宗教问题而产生。
因此对萨满教的研究,对于理解宗教的一般规律,对党和国家制定正确的宗教政策具有指导意义。
注释:中国百科全书 (宗教卷)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年版(注)在哲盟及东北一些少数民族地区流行宗教文化学导论 张志刚,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出使蒙古记 (英)道森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史籍 第一卷,第一分册,(波斯)拉施特著,余大钧,周建奇译,商务图书馆,1983年版元史论丛 第三辑,周良霄 蒙古选汗仪制与皇位继承问题萨满教与东北民族 刘小萌,定宜庄著,吉林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蒙古黄金史 罗不桑 丹金著,色道尔吉译,蒙古学出版社,1993年版世界征服者史 (伊朗)志费尼著,何高济译,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蒙古秘史 策 达木丁苏隆编译,谢再善译,中华书局,1956年版(责任编辑:邑享)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