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夜里醒来的时候，四周已有异常了。

这个男人在床上正要翻身的时候感到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自己的床没有原来那么软了呢？大概是因为这一点，他突然醒了。

既然醒了就顺便上个厕所吧。

男人这么想着，用手在床头摸索着，打开了台灯。

灯虽然亮了，但光线晦暗。

男人半梦半醒地呢喃道：
“奇怪，这个灯泡明明很亮的，要是灯丝烧了，那应该完全亮不起来才对。

”
厕所的灯也是如此，不像以往那样明亮，有点昏暗，缓缓地闪烁着。

“是我的视力变差了吗？”
男人用手揉了揉眼睛，摇动马桶的按钮。

平常的话，马桶的水会哗啦啦地冲下来，但现在水流悄无声息地缓缓流动着。

真奇怪，这是怎么了。

不过，男人的头脑出于半睡眠状态，也没细想，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虽然和往常相比睡得不太舒服，但睡意盖过了一切。

男人持续地做着稀奇古怪、不安的梦。

第二天早上，放在枕边的闹钟响了，但是没有叫醒他。

不是因为他睡得太熟或者太累了。

是因为闹钟的声音很奇怪，不是像以往那样把睡意震到九霄云外的激情铃声，而是缓慢又微弱的“叮叮”的响声，闹钟好像疲惫不堪似的。

所以，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睡醒。

他看着闹钟，歪着头想：
“我记得我上了发条的。

这闹钟坏了吧。

真是的，才买没多久。

”
这是个阴郁的早晨，乌云沉沉地压下来。

窗外的天气毫无清爽可言。

为了一扫阴霾，男人像是叫给自己听似的，喊道：
“来吧！拿出精神头来！”
从床上一跃而起，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体力没有衰退。

身体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本应该柔软的床失去了弹性。

他用手摁了摁，原本软绵绵的床垫却硬邦邦的。

他越发觉得可疑，又检查了床垫底下的弹簧。

怪了，弹簧也失去了弹性。

男人趴下来向床底下窥去。

床脚是木制的，上面的漆失去了光泽，脱落了一点。

露出的木头干巴巴的，好像用了几十年的旧床似的。

“真是怪了……”
男人再次呢喃着，摁下了电视开关。

这是他早上起来后的习惯。

今天的开关不像平常一样“啪嗒”一声就可以利落地摁下去。

换台的时候，也像卡住了一样，很不灵敏。

接着，电视屏幕开始慢悠悠地闪烁着，好像有幽灵飘过一样。

过了好久画面才显示出来，不，说是显示出来，其实是若有似无的画面。

非常模糊，一点也不清晰，微微地颤动着。

会不会是电视屏幕上沾了灰？男人用手抹了抹屏幕，但画面依旧不清楚。

电视机的声音和画面一样毫无生气，像一个疲惫的病人一样，声音嘶哑微弱，听不清楚。

“喂！振作一点啊。

”
男人用手拍了拍电视机。

家电出现故障时，有时用手敲一敲就会突然恢复
正常。

但这次行不通。

敲着的时候，有那么几秒钟画面变得清晰了，但转眼又气力用尽一般回到模糊状态。

即使不断换台，拨动旋钮，也不管用。

男人扶额，虽然没往那方面想，但还是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突然衰老了。

“衰老”这两个字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因为视力，听力，触觉的神经都老化了，才会感觉周围的事物都不对劲了呢？烦躁的情绪贯穿了他的身体。

发生在打开玉盒的浦岛太郎身上的事，也发生到我身上了吗？在我睡着的时候，突然进入老年阶段了吗？
这种想法令男人坐立难安，为了否定自己，他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仔细照了照。

镜面结了一层雾，致使镜子变得模糊不清。

他因不安感到害怕，但还是把脸凑近镜子。

但是，镜子里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毫无两样。

牙齿还很整齐，头发也没变白。

我这不是没有变老嘛，之前只是错觉。

他恢复了精神。

刮刮胡子，人也会精神点吧。

男人决定刮胡子。

但是，即便拧开了水龙头，水势依然很小。

肥皂也打不出泡沫来。

明明是昨天刚换的刀片，却十分钝。

连剃须刀也是，不知是否是螺丝松了，咯嗒咯嗒作响。

他花了不少工夫，还是没把胡子剃干净。

“这是怎么回事啊……”
男人摸不着头脑，愤怒地嚷道。

他声音的回声也减弱了。

好像老年人的声音一般，寂静诡异地在四周沉淀下来。

在房间的一角，电话铃微弱地响着。

那种响声，给人这样一种印象：似乎它想竭尽全力，尽到作为一部电话的义务。

男子一边想着是不是电力太弱了，一边拿起电话听筒。

“喂……”
对方报上了名字，是一个亲密的好友，可声音听起来像是别人一样。

男人说：“你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无力，发生什么了？”
“什么啊，我这边说得很大声了，你才是，怎么回事？声音一点也没精神。

”
听到对方这么回答，男人想了一会儿，说：
“哈，也就是说是电话有问题喽。

就像电视机也出故障了一样。

真是怪了。

”
“原来如此，你那边也是这样啊。

早上起来后，周围的一切都很不对劲。

所以我才想给你打个电话。

电话的呼叫声也很奇怪。

响得特别别扭。

你那里也是这样吗？这样，就能确定不是我自己脑子坏掉啦。

但是，总觉得没法安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还想知道呢。

”
男人回答道。

自己和好友都怀着迷惑和疑问，想解释也给不出答案和证据，就这样结束了通话。

男人想理理思路，抽了根烟。

但打火机的火苗就像是燃尽的线香的火星一样微弱，点不了烟。

好不容易点燃了，香烟的火星也很微弱，味道也打了折扣，尝起来有点怪。

“今天干什么都不顺啊。

算了，煮咖啡喝吧。

”
着手煮咖啡时，他发现煤气炉的火苗也是，像要熄灭了似的，和萤火虫的光没差别。

照这个情况不知道要煮到什么时候。

说不定好不容易煮好了也会发现咖啡的味道没有以前那样香浓……
在等咖啡的时候，男人去取了报纸。

报纸印刷得很模糊。

印刷的墨水里像是
掺了水一样，字断断续续的，纸张也是黄色的，十分粗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老人的皮肤。

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只好放弃，把它扔进废纸篓。

男人走向窗边，拖鞋抽线了，开了个大口子。

他拖鞋也脱下来丢了。

看看窗外，外面的情景和昨天大不相同。

明明没有烈日当空，花草树木都病怏怏地耷拉着头，一点一点地开始枯萎。

定睛一看，明明没风，叶子却沙沙地落下。

他看到了隔壁家院子里的狗。

那原本是只喜欢乱吠的恶犬，今天却格外安静，萎靡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从它尾巴微微的晃动才可以知道它并不是死了。

对面马路上行驶的车子，不，不能用“行驶”来描述，它摇摇晃晃地挪动着，马上就力气用尽抛锚了，接着又喘息着前进了一点点。

有东西撒在它行驶过的路面上，貌似是车身上脱落下来的涂料和金属锈块。

有的车完全动不了了。

轮胎失去了弹性，丑陋地扭曲着，表面是斑驳陆离的裂痕。

车主无奈地看着爱车，露出困惑的表情。

大概是明白即使推也推不动。

男人回到电视跟前，把音量调到最大。

虽然混杂着噪音，不过总算听清楚了播音员的声音。

“现在为您播报新闻。

目前各地牧场及饲养棚里的牛羊猪鸡，从今早开始都显现出萎靡的病态。

不止是动物，所有农场里的农作物也是如此……”
播音员正奋力地播报着异常状况，电视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变得沙哑悲伤。

画面上映出的也是这样的光景。

虽然模糊，但是那没有活力的感情清楚地传达了过来。

“……调查结果未发现任何病毒，也非细菌所致……”
听到这里，男人点了点头，应该不是病毒所致，因为不止是生物，连物品这类无机物也是如此。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男人敲着电视机叫道。

好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似的，播音员说道：
“质问声像潮水一样涌到各级政府和电视台，人们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所能得出的，只有各种假设，应该说，除了这个假设以外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这些现象的共同点，可以说是‘疲劳’吧。

宇宙的森罗万象、世间的自然生物和其他非生物物体都达到了疲劳的极限。

它们长时间为人类所用，服务人类至今。

到了今天，它们的疲倦一下子爆发了。

大概是已经对自身的存在都感到疲倦了吧。

幸运的是，只有人类还健在。

但是除此之外的所有东西，应该说是不堪人类的过度使用，都进入到了衰老状态。

”
电视的声音像是气绝了一样变小了。

男人用力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我明白了，人类吸尽了自然的精气，才导致现在这般啊……”
男人转向四周的物品呼唤道：
“拜托了，提起精神来啊……”
但是，没有任何答复。

衰老的程度像是在加剧般的寂静。

这期间，床脚犹如用尽气力一般，折断了。

接着，桌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