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档之家› 《西厢记》中的“张生”形象及其演变

《西厢记》中的“张生”形象及其演变

《西厢记》中的“张生”形象及其演变《西厢记》是元杂剧的压卷之作。

贾仲明评说道:“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

”李贽称之为“化工”之作,朱权喻之为“花间美人”,金圣叹称之为“天地妙文”。

《西厢记》之所以能持久不衰,是因为它表达了“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这一永恒主题[1](P247)。

《西厢记》一反传统士子对仕途前程的追求,义无反顾地将爱情置于功名利禄之上。

与拥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思想的文人相比,《西厢记》主人公“张生”对生活的热爱,对自我理想及人生目标的追求,与潜藏在市民大众内心的人生观念产生共鸣,故而为市民大众所津津乐道。

一1.淡泊名利。

《西厢记》对张生的才华有许多描述:佛殿初逢,彼此眼角留意之时,莺莺因张生的英俊产生好感。

随后,张生于太湖石畔墙角吟诗:“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此诗即景寄情,抒发了他内心寂寞、孤独的情怀,寄托了相思之情,既描写了眼前月色,又试探了烧香的莺莺。

诗句清新,情景交融,具有浓郁的诗情画意,为萌生的爱情增添了浪漫气氛。

风度翩翩、才华出众的张生,给莺莺留下了深刻印象,让她念念不忘他的诗和人:[鹊踏枝]吟得句儿匀,念得字儿真,咏月新诗,煞强似织锦回文。

谁肯把针儿将线引,向东邻通个殷勤。

[寄生草]想着文章士,旖旎人:他脸儿清秀身儿俊,性儿温克情儿顺,不由人口儿里作念心儿里印。

学得来“一天星斗焕文章”,不枉了“十年窗下无人问”。

(第二本第一折)更重要的描述是,孙飞虎兵围普救寺,张生顿时成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军:“笔尖儿横扫了五千人”,“半万贼兵,卷浮云片时扫净”。

最后,他“一举及第,得了头名状元”,更加证实了他的本领与才学。

正是这样一个怀才不遇的书生,却格调甚高,没有一点穷酸相。

他的出场就迥然不凡:“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何日得遂大志也呵!”是个有大志的青年,内心虽充满烦闷,却并无失意之态。

“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这里的“愁”,不是感叹自己“四海无家,一身客寄”,而是“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

他“萤窗雪案”,“学成满腹文章”,正待上京应试,可是一见到美貌的莺莺便立即改变主意,留在普救寺追求爱情。

他把爱情看得比功名更重要,这在封建时代是离经叛道行为。

但这种爱情的希望十分渺茫,原因是张生的父母皆亡,“只留下四海一空囊”,且“书剑飘零,功名未遂,游于四方”。

然而,张生不顾门第悬殊与世俗的观念,坚决地追求莺莺。

他第一次看见莺莺时就说:“小生便不往京师应举也罢。

”他比《牡丹亭》中的柳梦梅要淡于名利,他之所以赴京考试,实出于无奈,是老夫人逼的,磨磨蹭蹭走的:“马迟人意懒,风送雁行斜。

”《牡丹亭》中的柳梦梅,虽是广州学里“数一数二的秀才”,“饱学名儒”,却也是“藏身荒圃、寄口髯奴”的穷秀才,他一出场就抒发了“必须砍得蟾宫桂,始信人间玉斧长”(《言怀》)的怀抱,在他身上带着士人追求功名思想的烙印。

在《谒遇》一出戏里,柳梦梅感叹:“宝物蠢而无知,三万里之外,尚然无足而至”,而他自己“满腹奇异,到长安三千里之近,倒无一人购取,有脚不能飞”[2](P118),宝物虽好,但“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只有他自己才是个“真正献世宝”。

这段话虽是为自己的遭遇鸣不平,但确实带有那个时代的特点。

因此,柳梦梅显得缺乏光彩,远没有张生可爱。

2.志诚种。

张生和莺莺的社会地位悬殊,在讲究门当户对的封建社会里,社会、家庭都不允许这种爱情婚姻存在,这是立在张生面前的一道无形障碍。

仅此而言,张生对莺莺的追求,可谓困难重重。

然而,他却不屈不挠、毫不退缩。

在普救寺遇见莺莺,他便以“早晚温习经史”为名,提出了借住的请求,以便近水楼台探听莺莺的行踪。

张生从法本和尚和红娘口中得知“老夫人治家严肃”,自知“夫人太虑过,小生空妄想”,深知对莺莺的追求难以如愿,但他并没有为此而退缩。

这和《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不同,焦仲卿虽然深爱已是他妻子的刘兰芝,但无法违背母亲的意愿,而是把刘兰芝送回了娘家,软弱使悲剧发生,他没有张生对爱情的执着。

孙飞虎兵围普救寺,给张生本来无望的爱情一个转机。

张生解了普救寺之围,而老夫人却背信弃义,以莺莺已有婚约为由,变卦赖婚。

在讲究“父母之命,不可违抗”的封建社会,尽管张生和莺莺彼此钟情,已有爱情基础,但因得不到老夫人的允许,希望落空。

张生并没有退缩,在极度失望痛苦之余,他没有离开普救寺,而是跪了下来请求红娘帮助:[末跪红科]小生为小姐,昼夜忘餐废寝,魂劳梦断,常忽忽如有所失。

自寺中一见,隔墙酬和,迎风待月,爱无限之苦楚。

甫能得成就婚姻,夫人变了卦,使小生智竭思穷,此事几时是了!小娘子怎生可怜见小生,将此意申与小姐,知小生之心。

就小娘子前解下腰间之带,寻个自尽。

(第二本第三折)虽然焦仲卿也跪在母亲面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但是他的顺从和幼稚的性格,还是无法追求真正的爱情和幸福。

张生为了爱情可以放弃生命,可以不顾身份向一个丫环下跪,以至红娘也被他的“志诚”深深感动,为他出谋献策、传书递简,张生才得以与莺莺约会,与莺莺私定终生,私下成就姻缘。

他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可称之为“志诚种”。

张生与莺莺的私情被老夫人发觉后,老夫人又以“俺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为由,逼张生上京赶考。

张生又为了莺莺上京,夺得状元,得了功名后的张生并没有富贵不认人,并没有“停妻再娶妻”,而是一往情深、刻骨思恋,并及时赶回来。

与此相对照,《霍小玉传》中的李益是个令人深恶痛绝的角色,他终究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而断绝了与霍小玉的联系,连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辜负了霍小玉,致使霍小玉身亡,他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又如《倩女离魂》中的王文举,当看到投奔自己的心上人时,除了吃惊外,居然说了一番迂腐愚蠢的话:“古人云‘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老夫人许了亲事,待小生得官,回来谐两姓之好,却不名正言顺。

你今私自赶来,有玷风化,是何道理?”堂堂男子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时,第一反应并不是由衷的惊喜而是担心“有玷风化”,不是关心爱人一路疲惫、一路风尘,而是多加责难,这种男子有何魅力可言,如何对得起倩女不顾一切的追随呢?当莺莺在长亭送别流露出担忧之意时,张生安慰莺莺:“小姐之意差矣,张珙更敢怜谁?谨赓一绝,以剖寸心‘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新?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内心的痛苦不在莺莺之下,“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

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

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

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旅途中景色再美也无法消减他的相思之愁、之苦、之痛。

在梦中梦见莺莺私奔与自己团聚时他欣喜若狂,醒来时他唏嘘感叹道:“柳丝长咫尺情牵惹,水声幽仿佛人呜咽。

斜月残灯,半明不灭。

常道是旧恨连绵,新愁郁结;别恨离愁,满脐腑难淘泻。

除纸笔代喉舌,千种相思对谁说。

都则为一官半职,阻隔得千山万水。

”正因为他对爱情赤诚,所以这一艺术形象才能深入人心。

3.叛逆精神。

张生和崔莺莺的爱情是对封建礼教的反抗。

张生大胆地追求爱情,不顾忌道学和礼教的拘束。

红娘出主意让他跳花墙,他没考虑过文人的身份,他就敢跳,以至红娘讽刺他“不去跳龙门,学骗马(一种熟练的上马动作)”。

《牡丹亭》中的柳梦梅,偶尔还唱出“有朝货与帝王家,金豹玉佩出无价”之类的文人滥调,张生就没有这样的文人滥调和讲究门第的世俗观念,莺莺占据了他的整个灵魂。

在解除了普救寺之围后,老夫人居然食言赖婚,这对于一片痴情的张解元,不啻于晴天霹雳,一向对老夫人敬而远之的书生,蒙受如此羞辱,再也无法保持温文尔雅的秀才风范,断然拒绝“兄妹之礼”,以退为进,慷慨陈词,斥责老夫人,且语含讥讽,一说“小生非图哺啜而来”,二说“小生何慕金帛之色”,弄得相国老夫人理屈词穷,十分尴尬。

他敢向封建礼教的代表者提出质疑,也没有向封建思想低头。

《牡丹亭》中的柳梦梅也具有叛逆精神,他不顾《大明律》开棺处斩的法律严刑,使杜丽娘死而复生,他还在金銮殿上嘲笑位高权重的岳父杜宝。

但是追求功名富贵,实现夫贵妻荣,是柳梦梅、杜丽娘他们的生活理想,他们的结合并没有超出封建婚姻的范围,这是顽固派杜宝可以甚至是乐于接受的。

而张生与莺莺的结合,是对封建礼教、门第婚姻观念的反叛,“以情抗礼”,丝毫不向封建思想妥协。

二“张生”以独特的且带有戏剧性的形象赢得了广大市民的喜爱。

但他的形象并非一开始便是这样。

张生的形象最早源于唐中叶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

《莺莺传》中的张生是一个所谓“善补过”的封建无行文人,经过后世民间的不断流传与改造,在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中,将“张生”由一个负心薄幸之人逐渐变为一个忠于爱情、得不到莺莺宁可自杀的痴情男子,到了元代“天下夺魁”的杂剧大家王实甫手里,“张生”的形象才丰满起来。

“张生”形象的转变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在唐代,国力强盛、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文人学士养尊处优,倍受礼遇,具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

因此,在《莺莺传》中读书人张生的社会地位比莺莺高,其自私负心的行为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象。

在宋代,程朱理学独尊的局面发生了巨大变化,在思想意识形态领域呈现出各种观点和流派争雄斗胜的态势,读书人的社会地位下降,处处受制。

到了王实甫所处的元代,蒙古族入主中原,由于游牧民族自身的特点,统治者在利用正统儒家学说巩固统治的同时,意识形态领域出现了较为宽容的局面,各民族固有的宗教信仰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尊重,信仰出现了多元化。

同时,市民阶层空前壮大,读书人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这势必削弱儒家思想的群众影响力和辐射面。

由于作者王实甫身处市民阶层中,自然而然地融合了民间百姓的审美趣味,所以在《西厢记》中,地位不高的张生对莺莺的追求会遇到众多干扰,受到重重的波折与磨难。

综观“张生”其人,清醒中含有朴厚,怀才不遇却开朗乐观,品格高尚、不慕荣利却又幽默风趣,蔑视礼教却不故做姿态,在戏剧冲突的不断形成与演变中,充分地表现了张生性格的复杂性与立体性,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张生虽然处于“书剑飘零、功名未遂、游于四方”的穷困之境,从身份上来看,用莺莺母亲崔老夫人的话来说他还是个“白衣”秀士,但他克服种种困难和阻力追求莺莺最终得以成功。

其原因在于张生对爱情的执着,在于他的不受封建礼教束缚的性格,在于他的不离不弃的勇气。

“张生”这一典型人物形象影响了当时和后世许多爱情题材的文学创作。

如同一时期《墙头马上》中的裴少俊,稍后的《倩女离魂》中的王文举,后世《牡丹亭》中的柳梦梅、《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等。

他们激励着后世许多青年积极追求爱情婚姻自由,勇于反抗封建礼教,冲击着封建礼教与封建制度的堡垒。

相关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