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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家园的梦忆与梦寻_解读张岱小品文的_西湖情结_

第24卷第1期长春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1月V o l.24 N o.1Jou rnal of Chang Chun T eachers Co llege Jan 2005精神家园的梦忆与梦寻——解读张岱小品文的“西湖情结”刘桂兰(淮阴师范学院中文系,江苏淮安 223001)[摘 要]张岱总是以“梦忆”、“梦寻”的形式,反映晚明时期的风俗习惯、世态人情,表现时代的沧桑,表现他自己感情和心态的变迁。

他的西湖小品文,则是他心声的自然流露与心灵的自由创造,使得晚明小品焕发出最后的光辉。

[关键词]张岱;小品文;西湖情结[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8X(2005)01-0053-04 当代学者余秋雨教授在他的《文化苦旅》之《西湖梦》中认为“西湖即便是初游,也有旧梦重温的味道,这简直成了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常用意象,”“多数中国文人的结构中,对一个充满象征性和抽象度的西湖,总有很大的向心力。

”的确,白居易、苏东坡、林和靖……顺着历史的遗踪往回看,多少名人在西湖山水间演绎着各自的戏剧人生!张岱就是一位将生命融入西湖的小品文作家。

张岱出身于累世显贵的浙东名门,少有才情,青年时代寓居西子湖畔,每日“游山玩水,吟风弄月”,堪称是浊世红尘的“佳公子”、“大名士”,然而一场浩劫过后,“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为野人。

”(陶庵梦忆・自序)于是专心从事著作,他的两部小品文代表《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就写于入山以后,其中有关西湖的小品文共有76篇。

文中缅怀过去的风月繁华,追忆前尘影事,形成独特的审美取向;同时通过梦忆梦寻的方式对自己的人生态度进行着回归和延续,表现故国之思。

一、剪不断的西湖情结 岁月悠悠,28年的沧桑变化足以使人忘记很多前尘往事,但对张岱而言,生活的巨大差异,使老人饱受人间饥苦和沧桑,不禁发出“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回首三十年前,真如隔世”的慨叹,他的西湖小品文之所以以“梦忆”“梦寻”为题,就是对昔日繁华生活的追寻,对旧事、旧物的追念,以寄托国破家亡的哀痛和对故国的思念之情。

张岱对西湖名胜如数家珍的记录(如《西湖梦寻》中七十二则小品),对六桥烟柳情丝难断的回忆,对前辈名家西湖诗文的咏诵,无不反映了他对西湖刻骨铭心的眷恋。

《西湖梦寻》与《陶庵梦忆》都是张岱入清后的寻忆之作,后者尤以详细生动地再现了晚明社会的生活风貌和各地民俗而为人传诵,而有关西湖的几篇小品文更是历来文人赏玩研读的名篇。

特别是《西湖香市》,张岱通过立体化、层次化的勾勒描绘,渲染出一种热闹喧哗的大场面,如同《清明上河图》长卷巨幅般的鲜活逼真。

如果说《清明上河图》是中国绘画史风俗图之瑰宝,那么张岱的《西湖香市》则是中国文学史风俗记之绝唱。

[1]如《西湖香市》中写市集摊贩的拥挤纷杂:“昭庆寺两廊故无日不市者,三代八朝之古董,蛮夷闽貊之珍异,皆集焉。

至香市,则殿中边甬道上下、池左右、山门外,有屋则摊,无屋则厂,厂外又棚,棚外又摊,节节寸寸,凡胭脂簪珥、牙尺剪刀,以至经典木鱼、伢儿嬉具之类,无不集。

”又如写西湖的世俗喧嚣,人气鼎沸:“士女闲都,不胜其村妆野妇之乔画;芒兰芗泽,不胜其合香芫之薰蒸;丝竹管弦,不胜其摇鼓笙之聒帐;鼎彝光怪,不胜其泥人竹马之行情;宋元名画,不胜其湖景佛图之纸贵。

如[收稿日期]2004-06-26[作者简介]刘桂兰(1968- ),女,江苏淮安人,淮阴师范学院中文系教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与研究。

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扑不开,牵挽不住。

数百十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日簇拥于寺之前后左右者,凡四阅月方罢。

”张岱在这种长卷细描中所表现出的卓越笔法固然令人惊绝,但这并不是作者的真正意图所在,张岱留给我们更多思索的是随后对西湖香市因兵祸战乱而废的记叙:“崇祯庚辰三月,昭庆寺火。

是岁及辛巳、壬午饥,民强半饿死。

壬午虏鲠山东,香客断绝,无有至者,市遂废。

辛巳夏,余在西湖,但见城中饿殍舁出,扛挽相属。

”香市由盛而衰,因奢华而废败,在这里,作者用香市的盛衰隐喻了国家的兴亡,在冷静叙述的表象之下,掩盖不住他内心里对乡园不复旧山河的哀痛。

张岱在哀痛之余,更是从史学家的责任感出发,对明季黑暗现实和腐败政治进行深刻的揭露,而对当时经济和城市的繁荣、思想文化的活跃,则取欢迎赞赏态度。

这和清初某些大儒在反思历史经验时,每每把明朝的灭亡归咎于异端邪说的泛滥,从而导致人心的放荡,礼法的毁弃的保守观点有很大区别的,[2]这也正是张岱独特而深刻的理性分析思考之所得。

尤为难得的是,张岱对西湖香市不复的反思,也包含对过往奢华生活的忏悔,“逸豫可以亡身”,张岱借西湖香市的兴衰对自身的生活经历也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自我解剖。

二、忘不掉的名士趣味 对于一个经历了绚烂繁华而重归于宁静平淡的张岱而言,那个浮华的西湖终究只是个苍凉的梦,如电如幻,稍纵即逝。

张岱在他的梦忆和梦寻中,“他有一双与众不同的敏锐的眼睛”,“在热闹中能看出冷静,喧笑中发现眼泪”。

[3]从而使他的西湖小品文显现出独特的审美取向。

(一)情韵盎然。

张岱长于记游,他的西湖小品文多描写世情风俗的繁华热闹的场景和人们的娱乐活动,其体贴入微的观察,于不事雕琢的平淡中无不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盎然的情韵。

在记叙西湖赏月的《西湖七月半》中,作者的审美意趣表露无遗。

文章开头即将矛头对准了俗世众生相:“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七月半之人。

”而这各色人物,又被张岱“以五类看之”:一是“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是达官显贵。

他们乘高大楼船,摆盛大筵席,听吹箫击鼓,看优伶歌舞,……什么都干,就是不看月亮。

实为附庸风雅、炫耀富贵而来。

二是“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他们“亦楼亦船”,“携及童娈,”“笑啼杂之”、“左右盼望”,实为附庸风雅,赶凑热闹而来。

三是“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

”他们“亦船亦声歌……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

”他们也知看月,而又想让别人看见他们是真来看月的。

显然比起前两类来“风雅”一些了。

四是,“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他们“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口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

这四类除第三类稍有风雅外,其他均属不看月也不知看月的,自然无雅可言,以致于使张岱游兴大扫,“一无所看”。

幸好还有第五类真正看月的不同流俗的高雅文士(显然作者把自己归于这一类)。

能在人潮退后,散荡湖上,邀来“韵友”、“名妓”、“杯箸安,竹肉发”,尽情欢悦,直至“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

”客去了,张岱呢?纵舟湖上,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

张岱对西湖意境的领略,的确是高人一筹!而由此我们才知,作者对这种雅行的追忆才是其理想境界中西湖生活的真谛所在。

我们从不否认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对那些热闹繁华的世俗生活行为是颇有偏好的,比如他多次追忆了金山夜欢、鲁藩烟火、南镇祈梦、绍兴灯景等极尽声色娱听的盛大场面,相对于西湖,作者执着回忆的始终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天地,是一个可以慰籍心灵的庇护所在,西湖,成为张岱后半生思绪至纯至静的“灵谷”,是他供奉在自己心灵深处的“佛庵”。

一切关于西湖的热闹最终转为冷寂,只留下言辞不尽的凄凉和忧伤,张岱对这种“华丽后的苍凉”的偏爱,正是其个人独特审美观的具体表现,更是其对自我人生历程的理性反思后的真情流露。

(二)空灵淡雅。

张岱写景之空灵,并非前人空山止水,无一丝生气。

[4]他心澄一泓,让心绪徜徉于尺牍中的浓山淡水之间,灵籁相宜,便得一丝慰籍,一瓣心香,营造一隅空灵。

张岱写西湖善于把景致笼于明空皓月,清风凉夜之中,其景如清月一般空灵淡雅,使得西湖在他的笔下独放异彩。

在他的《西湖总记》之《明圣二湖》中,张岱详尽论述了自己独到的见解:“雪古梅,何逊烟堤高柳;夜月空明,何逊朝花绰约;雨色空何逊晴光滟潋。

”张岱栖身于山水之中,他用情感同审美客体交流,真正领略到了自然美。

从而进一步写出“深情领略,是在解人。

”只有深情投入的知已才能领略它们独到的美。

可见世事沧桑,个人际遇的改变固然对张岱的审美观起到了重要影响,在对空灵淡雅的西湖作出美丽的评判的同时,张岱自身不也正在进行着幽怆孤寂的理性思考和生命体验吗?同样他对“淡妆”西湖的偏爱,不也正是自身孤傲精神和坚贞人格的客观反映吗? (三)寂静幽深。

张岱的西湖小品文其语言之精练,意境之幽深,令人叫绝,使读者在惊奇中读到作者独到的思想,在玩味中体会出其中的内涵。

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作者梦寻《湖心亭看雪》的真正意图了。

作者能在不足二百字中精心构造,巧妙经营,以最少的文字,蕴最丰富的内容。

既有清高超逸的人物精神境界描写,又有意韵深长的人物对话描写;既有曲折婉转的叙事情节,又有气象混茫的景物展示[5]。

特别是作者用“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

”准确地描绘了连天连地的冰雪世界。

四个“一”’字展示了天地相融,茫然一体的美感。

而“痕”“点”“芥”“粒”更让人叫绝,既写出了视觉的移动,又表现了景物渐趋于小,竟至微乎其微,让人浑然不觉的感受。

使人顿生人在天地间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的感叹。

这寂静幽深的天地,是惯于繁华热闹的人所不能见知的,而张岱却由此体会到生命的虚无与孤独。

这种孤独既不是高朋满座却无一知己时的那种失落的孤独,也不是独处逆境时无人援手的那种悲哀孤独。

此刻的孤独是生命回归平静时的本质,是情感还原淡泊后的真义,因此这种孤独作为张岱“西湖情结”的一种内在体验已升华成具有丰富内涵的文化意象了。

三、离不开的精神家园 明清两朝沧桑易代的急剧变化,对于大多数文人来说,首先是一种时代和社会环境的更换,然而尤为沉重的打击是先前固守的朱明制度和汉族意识的崩溃破灭,这种心灵上的创伤是非物质的穷困所能比拟的。

在张岱的笔下,西湖除了是个衣锦繁华的温柔之乡,更是明清易代、两朝变迁的历史见证。

西湖之于张岱,也已超越了风景这一单纯的意象,从而成为斯人留之守之、寻之忆之的精神家园。

由王孙公子沦为山野之民,由华衣锦食降至“衲苎藿粝”,这种改变不但意味着物质生活的巨大落差,对于张岱来说,它还具体地体现为没有了《湖心亭看雪》的闲情逸致,没有了目莲戏,没有了兰雪茶……这种文化层面上精神享受的丧失,才是使张岱痛彻心肺的根源所在。

所以在张岱的小品文中虽然文字上几乎看不到作者对前明王朝执着的回忆(这当然也有其历史社会原因),然而他穷尽心血地再现出晚明盛世的浮华影像,那一幅幅豁然抖落的西湖香市、龙山放灯的画面,才是张岱心目中理想鲜活的朱明王朝。

在他的笔下,明王朝不再是一套森严的制度规范,而是一幕幕亲切的生活场景,唯有在这种与张岱同寻共忆往昔风物人情的历程中,我们才能探寻领会到作者坚贞的民族气节和人格力量。

周作人《<陶庵梦忆>序》中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张宗子是个都市诗人,他所注意的是人事而非天然,山水不过是他所写的生活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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