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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禅(一)

诗与禅(一)关键字:诗禅禅宗是最具中国气派的佛教,也可以说它是中国自己的佛学。

佛教自东汉传人中国以来,到唐代禅宗的建立,花了600年的时间,这是中国对佛教这种外来文化的漫长的消化过程。

禅宗的通达、印“放的精神,质朴明快和讲求实际的作风,都是中国固有的民族性格的表现。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禅宗一出现,就表现出很强的生命力,其影响迅速扩大到社会文化的各个领域,对文学的影响当然也非常显著。

唐宋时期,诗人与禅僧交往是一种很时髦的事,象唐代的王维、韦应物、刘禹锡、颜真卿、权德舆,宋代的苏轼、黄庭坚等人,都与禅僧过从甚密,他们都是禅的爱好者,有的甚至是忠实信奉者,所写的诗有着浓厚的禅味。

杜甫是一个“一饭未曾忘君恩”的典型的儒家诗人,但连他也说过:“余亦师粲可,身犹缚禅寂。

”(《夜听许十一诵诗爱而有作》)韩愈是个排佛很激烈的人,但他后来也忍不住和禅僧交往起来,可见禅宗对当时诗人的吸引力。

再从禅僧方面来看,由于禅宗扫除了种种戒律和坐禅仪式,他们也就有充裕的时间去与公卿文士交往、去涉猎外典、去搞艺术。

禅宗中的诗僧很多,如唐代的灵一、清江、皎然、灵澈,五代的贯休、齐己,宋代的惠崇,参寥、洪觉范都是很著名的,他们在诗中除了证性谈禅之外,也吟咏世俗情,文人士大夫很欣赏他们的作品。

此外,在禅家内部的参禅悟法的功课中,诗歌也是很重要的工具,祖师开示机缘,门徒表达悟境,往往离不开诗。

诗与禅的联系既然如此密切,那么人们从理论上来探讨二者的关系,也就是很自然的了。

概观唐以后的人对诗禅关系的看法,似乎可以归结出这样几种意见,一是诗禅相异说,二是诗禅相似说,三是诗禅相同说。

对于这几种意见,我们不能简单地说它们哪个对、哪个错,因为它们有各自的不同角度,所以意见难免有互相抵牾的地方。

但如果拨开这些浅层上的现象,我们即可发现各派理论在深层上的相互补充,它等待着我们今人在综合各代各派意见的基础上把它发明出来。

一、诗禅相异说如果从较为外在的角度来看禅的宗旨,它与诗的对立性是很明显的。

佛家所主倡的本体是寂然不动的自性,而禅宗则把这种自性看成是每个人的空明静寂的本来心情,六祖惠能说:内见自性不动,名曰禅。

就是说,禅家是以发现自己的本心,回复到自己本心为归依的。

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看这种“本心”,它实际上是不被外界所惑、不动心起念,没有分别心、没有执着心,当然也更没有感情活动的--种主观状态。

惠能所谓“憎爱不关心,长伸两脚卧”,就是这种境界。

黄檗曾把佛心比作恒河的沙子:“诸佛菩萨释梵诸天步履而过,沙亦不喜;牛羊虫蚁践踏而行,沙亦不怒;珍宝馨香,沙亦不贪;粪尿臭秽,沙亦不恶。

”(《黄檗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它没有喜怒哀乐之情,因此也就能处处自在,而诗则完全相反。

按照中国传统的见解,诗的核心不是别的,就是喜怒哀乐的感情,它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

而且中国传统诗论中所特别推崇的是诗人的忧患意识,强调悲愤的感情是好诗的来源,古人赏乐以悲为美,司马迁说诗经三百篇都是“圣贤发愤之所作”,韩愈讲“不平则鸣”,以及后人所谓的“诗穷而后工”、“不愤不作”等等,都是这种例子。

如果说,一切感情都属于佛家所要扫灭的“烦恼”之列,那么悲愤的感情是表现得最直接、最强烈、也最折磨人的烦恼,所以也就更为佛家所不容。

韩愈有一篇《送高闲上人序》,是写给-位叫做高闲的和尚的,他是个书法艺术的爱好者,特别喜欢学张旭的字。

但韩愈老实不客气地告诉他:书法是情感的表现,张旭的书法之所以写得好,是因为他“喜怒窘穷,忧悲愉陕、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而僧人却是“一生死、解外腰,其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心中没有张旭的情感,只是外在的学习张旭的笔法,“未见其能旭也”。

韩愈这里所说的虽然是书法,但其道理尤其适用于诗。

后来明末人陈宏绪说:“诗以道性情,而禅则期于见性而忘情,说诗者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而咏歌之,申之曰:发乎情,民之性也。

是则涛之所谓性者,不可得而指示,而悉征之于情。

而禅岂有是哉?一切感触等于空华阳焰,漠然不以置怀,动于中则深以为形,而况形之于言乎?……既已出尘垢而学禅,其又安以诗为?”(《尺牍新钞》二集,《与雪崖》)就是具体说到诗与禅的这种对立。

此外,因为禅家认为自性这个道体超脱一切分别、对待关系,超脱一切色相,所以它不能用语言文字来表述。

反过来讲,一切企图表述道体的话,包括佛家的所有经典,都不是“第一义”。

百丈怀海禅师说:“但有语句,尽属法之尘垢,但有语句,尽属烦恼边收;但有语句,尽属不了义教,但有语句,尽不许也”(《古尊宿语录卷二)。

故禅家反对用语言文字来教学,而主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即通过种种暗示使参禅者直接证人那不可言说的道体。

初来问法的僧人,每当向禅师问什么是佛法大意时,禅师或者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者张口就喝,举杖就打,意思是:这“第一义”是不可表述的,要求祖师解答本身就是错误,用黄檗的话来说,就是“不可向虚空里钉橛”(向虚空中钉木橛是钉不上的,是徒劳的)。

但是诗则又完全相反,诗歌艺术活动之成立,在于传达感情,“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不言,谁知其志?”如果取消了语言也就取消了诗歌艺术。

所以,当南宋有人给自己的诗室取名叫“诗禅方丈”时,刘克庄就表示反对,他说:“诗家以少陵为祖,其说曰:‘语不惊人死不休’,禅家以达磨为祖,其说曰:‘不立文字’,诗之不可为禅,犹禅之不可为诗也。

”(《后村大全集》卷九十九《题何秀才诗禅方丈》)他正是从语言文字方面指出诗与禅的对立的。

因为诗与禅二者有如此不同,所以唐以来始终有人认为诗禅相妨。

禅僧中有些是坚决反对僧人涉足文学的,宋僧佛印说:“教门衰弱要人扶,好慕禅宗莫学儒。

只见悟心成佛道,未闻行脚读诗书。

”(《请益录》卷上)南宋有一位禅僧叫庆老,曾到宗呆门下参禅,只因他平素爱写诗,故宗陧认为他业障太深,说他对于佛法“正如水滴石,一点入不得”(《夷坚乙志》卷十三)。

白居易晚年虽然既好佛又喜诗,但因为他看到诗与禅的对立,心情往往陷于矛盾之中,其诗云:“自从苦学空门法,销尽平生种种心。

唯有诗魔降未得,每逢风月一闲吟”,又云:“人各有一癖,我癖在章句。

万缘俱已销,此病独未去”。

这种思想矛盾在诗僧中也时有流露,例如皎然,他说:“贫道隳名之人,万虑都尽,强留诗道以乐性情,盖由瞥起余尘未泯,岂有健羡于其间哉?”(《吴兴昼上人书》卷十《答权从事德舆书》)“瞥起”即禅家所谓“瞥起心”指在外境的刺激下突然动心起念,这是禅门证性极力要征服的大敌。

皎然说自己吟咏是“瞥起余尘”可见他也认为诗禅是对立的。

宋代的诗僧文珀说。

“平生清净禅,犹嫌被诗污”(《潜山集》卷四,《遣兴》);“吾本学经论,由之契无为。

书生习未忘,有时或吟诗。

聊以识吾过,吾道不在兹”(《潜山集》卷四、《哀集诗稿》,也说的是同样的意思。

当然,象皎然这些诗人,虽然认为诗与禅是对立的,可并非如宗呆那样认为二者绝对不能相容。

比如皎然曾称赞支道林是“佳句纵横不废禅”(《支公诗》),就是说,他能写出很多佳作,可并没有妨碍禅寂,如果处理得好,对立的两件事还是可以兼顾的。

僧齐己《自题诗》云:“禅外求诗妙,年来鬓已秋。

”所谓“禅外求诗妙”,正道出了诗与禅之关系的两面;说诗在“禅外”,这是对立的一面,说僧人在参禅之外还可以写出妙诗,这又是二者相容的一面。

后来的苏东坡也说过:“哪能废诗酒,亦未妨禅寂。

”(《次王巩韵》)“诗法不相妨,此语更当请。

”(《送参寥师》)也都是这个意思。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指出诗与禅可以互相补充、互相促进。

皎然在《诗式》中最推崇他的十世祖谢灵运的诗,而他认为谢灵运之所以能写出好诗来,是因为“及通内典,心地更精,故所作诗,发皆造极,得非空王之道助耶”(《诗式》卷一《文章宗旨》)。

刘禹锡曾夸赞一位和尚的诗写得好,认为这与僧人的禅定有密切关系,即所谓“因定而得境”、“能离欲,则方寸地虚,虚而万景入”(《秋日过鸿举法师便送归江陵引》)。

苏轼《送参寥师》亦云:“退之论草书,万事未尝屏。

忧愁不平气,一寓笔所骋。

颇怪浮屠人,视身如丘井。

颓然寄淡泊,谁与发豪猛。

细思乃不然,真巧非幻影。

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

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

”在这里,他批评了韩愈所谓的僧人清心寡欲就不会有好作品的说法,认为正因为僧人心静,才能清楚地感受到万物的活动;正因为僧人心空,才能广泛地容纳各种境象。

此外,除了指出诗借助于禅,人们也指出禅借助于诗,比如皎然的“道外之交”李遐叔曾为一位和尚写过一篇碑文,其中说:“翰墨者,般若之笙簧,词赋者,伽陀之鼓吹。

”(《全唐文》卷三一九、《杭州余杭县龙皋寺故大律师碑文》)白居易《题道宗上人十韵》:“是故宗律师,以诗为佛事。

精洁沾形体,闲淡藏禅味。

从容恣语言,缥缈离文字。

先以诗律牵,后令人佛智。

”都指出诗是和尚弘扬佛法、牵动人心的工具。

清人李邺嗣以禅宗语录中每每引用唐人句作为悟道的契机,由此得出诗与禅不但可以并行不悖,而且可以水乳交融,他说:“诸释老语录每引唐人诗,单篇只字的杂诸杖拂间,俱得参第一义。

是则诗之与禅,诚有可投水乳于一盂、奏金石于一堂者。

”(《杲堂文钞》卷二、慰弘禅师集天竺语诗序》)总之,在这些人看来,禅能助诗,诗能助禅。

关于这种意见,金人元好问有两句话表述得最为简切:“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刀玉。

”(《元遗山诗集》卷十《答俊书记学诗》)需要指出的是:不论是诗禅对立说,还是诗禅相容、相得说,都是着眼于诗和禅二者相异的一面。

因为只有相异的东西才谈得上相容、相得。

大体上说,唐人对于诗禅,多只看到相异的一面,而二者内在核心相通的一面被人们广泛注意,并且得到明确的揭示,那已经是宋代的事了。

二、诗禅相似说唐人并非绝对没有以禅喻诗的,譬如皎然,他很可能是第一位有意识地用某些禅语来说诗的论家,对于后世,以禅喻诗之风有不可低估的开创作用。

但他基本是外在地借用佛典中的某些概念来指代涛论中的某些范畴,例如他用“缘境”来指诗人的触景生情,用“取境”来指涛人对艺术境界的构想,用“方便”来指诗歌随着时代而变化,用“中道”来作诗时各方面的因素不可偏废,要在风格上保持中和之美等等。

除了这种外在比附,皎然并没有接触到诗与禅的核心问题,更没有把它们在核心上沟通起来。

因此,与宋人相比,他的以禅喻诗尚是比较肤浅的。

宋人借禅喻诗,所取于禅的“心”即是“悟”,而“悟”也确实是禅宗的最根本的东西。

我很同意铃木大拙先生的说法,“禅如果没有悟,就象太阳没有光和热一样。

禅可以失去它所有的文献、所有的寺庙以及所有的行头,但是,只要其中有悟,就会永远存在”(《禅与生活》第四章)。

宋人正是抓住了禅的这个最核心的东西“悟”,把它与赏诗、学涛的内在规律沟通起来,从而实现了诗歌理论的一大跃进。

一提起宋人的以禅喻诗,人们会马上想到严羽,这是有理由的,因为严羽在他的《沧浪诗话·诗辨》中对这个理论论述得比较集中、细致,所以很惹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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