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03-05-13作者简介:汤岳辉(1946-),男,广东蕉岭人,惠州学院中文讲师。
东坡惠州两相成———东坡寓惠文化及其现代利用汤岳辉(惠州学院中文系 广东 惠州 516007)摘 要:苏东坡寓惠时期的事业政绩、功德文望和嘉言懿行,已和惠州的朴野山水、淳良的人心和丰富的民俗文化缠环糅合在一起,构成了独特奇异的东坡寓惠文化现象,所谓东坡惠州两相成。
开发和利用这种文化,对于弘扬传统文化精蕴,以文促商,推进惠州文化产业建设,提升惠州知名度,繁荣惠州现代经济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东坡寓惠生活与创作;独特文化现象;现代开发和利用中图分类号:G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934(2004)04-0055-07 苏东坡于桑榆晚年(1094)被贬谪来惠州。
两年零七个月,这是他遭逢惨烈的政治迫害相随着蒙受巨大苦痛的灾难期,然而又是他在生活和情感上获得与黎元百姓更深广结合、诗词文创作爆出新的火花的丰收期。
他在《自题金山画像》中称:“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华东师大的徐中玉先生说:“苏轼所谓‘平生功业’,我认为,就是在这些地方、这些作品中,他觉得这才算是一生中对国家多少做了一些真正好事。
”(转引朱玉书《苏东坡在海南岛》,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岭南才子宋湘说:“惠州西湖,以东坡先生得名。
”(《丰湖漫草序》)苏东坡居惠期间,虽身处逆境,但仍一本以身许国,与民共忧乐的初衷,是惠州人民心目中丰碑式的形象。
千百年来,他的事业政绩、功德文望、嘉言懿行、佳话轶闻,已经和惠州朴野的山水,淳良的人心和丰富的民俗文化缠环糅合在一起,构成了独特奇异的东坡寓惠文化现象。
东坡惠州两相成,人们因东坡而识惠州,靠惠州而知东坡;缘东坡以重惠州,借惠州以誉东坡。
继承和开发这处被惠州人民倍加自珍的文化宝藏,挖掘和利用这种别具格调的文化丰厚蕴藉的涵义和价值,弘扬传统文化的精华,不仅是惠州东坡学术理论研究的强项,而且是发展惠州文化产业建设的热门。
苏东坡居惠生活和创作苏东坡于元 六年(1091)在杭州知州任上以翰林学士承旨召还,任兵部尚书、端阳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
至绍圣元年(1094)变法派复起,他们以苏东坡任翰林学士“所作文字,讥斥先朝”的诬陷性劾奏,罢苏东坡定州任,以左朝奉郎贬知英州,适至当涂县,朝廷又一连三传谪令,一直将他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苏东坡是从享有殊荣的高官显要,转瞬间成了“罪垢增积”的“罪臣”,有如升飘在五彩祥云之中忽地栽落到阴暗的地底。
他深切感受到与当朝权贵们55第24卷第4期2004年8月 惠州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HUIZHOU UNIVERSITY Vol 1241No 14Aug 12004“肝胆非一家”(《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想有所作为而不许作为,从此摆脱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行香子》)的窝囊日子,以一种超然虚静的姿态出现。
这本身就是憎恨污浊,向现实抗争的表现。
从他在惠州所作的152首诗、8首词和326篇散文(含书信)可见出,这期间苏东坡的爱国民本思想大大前进了一步,诗文必须“有为而作”,起“疗饥”、“伐病”(《凫绛先生文集序》)作用的主张发展得尤其突出和充分,儒家真善美三者相统一的主线一以贯之。
苏辙称其兄岭南作品“精深华妙,不见老人家衰惫之气”(《子瞻和陶渊明诗集引》)。
黄庭坚也说:“东坡岭外文字,读之使人耳目聪明,如清风自外来。
”(引《诗人玉屑》卷一七)注重现实的战斗精神,崇尚率真坦诚之实,讲求自然清疏之美,任由情性,圆熟雅逸,融之以禅机,间之以野趣,纵横拓展,异彩纷呈,是苏东坡寓惠创作的总体特色。
具体表现为:(一)山水意态化毫端苏东坡横遭贬黜流放,虽说事前有所预感,但是深重灾祸如此急遽的到来,以及当权者竟至将其远流瘴乡,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的忒毒的居心,却在很大程度上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有过沮丧,曾经绝望,导致远离尘网,弃仕归隐之志更甚。
他说:“斜川追渊明,东皋友王绩”(《和渊明归园田居》),“我欲作九原,独与渊明归”(《和陶贫士》),他把自己与葛洪、渊明连结在一起:“携手葛与陶,归哉复归哉”(《和陶读山海经》)。
苏东坡饱受文字冤狱之累,这次谪惠也同文章著述有关,所以当此苦闷不满之际,曾说过弃文从农,与文学绝缘的气话,打算改笔耕为田耕,息歌停吟了。
“蔬饭藜床破衲衣,扫除习气不吟诗”(《答周循州》)。
“当焚砚弃笔,不但作而不出也。
……遂不作一字。
”(《与程正辅书》)然而当他一脚踏进惠州的土地,他就把什么都给忘了,水迎山接,如入幻境,满眼是春,触处皆景。
苏东坡按捺不住了,仿佛有魔力凭附一样,灵感突发,情思绵绵,迁想妙得,笔下有神。
且看他到惠不久写的《浣溪沙》:“罗袜空飞洛浦尘,锦袍不见谪仙人,携壶藉草亦天真。
玉粉轻黄千岁药,雪花浮动万家春,醉归江路野梅新。
”词人以仙风道骨、浮游四方的李白自许,表现了自己野饮快适,酒后不羁,豪爽飘逸的情状,既阔远超迈,又机趣无穷。
他的一些短文,也是着墨于惠州天然怪特景观的:“合江楼下,风振水涌,大鱼皆出。
”(《白鹤峰所遇》)“新居在大江上,风云百变,足娱老人。
”(《答毛泽民》)惠州山水的新鲜、本真、安宁和神奇,使他感到贴近、轻松、亲切和爱恋。
这里有捕捉不尽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物象,更有造物者的伟力,生命的底蕴和心灵的慰藉。
他放眼望去林涛壑谷逶迤之间,江湖瀑泉交汇之处,宛如次第展开的美不胜收的画屏。
群山峻拔:“浮山若鹏蹲,忽展垂天羽。
”(《白水山佛迹岩》)江流秀丽:“海山葱茏气佳哉,二江会处朱楼开。
”(《寓居合江楼》)时令佳美:“海阔空自暖,春山无限清。
”(《新年五首》)苏东坡对岭南山水的吟诵是倾尽感情的,既坚持写实性原则,又处处闪现理想主义的光芒。
他特别善于抓住岭南风物的特点和个性,掺合着自己的雅兴情致,着色新颖,运斤独到。
或沉雄遒劲,豪俊瑰丽;或浓烈红艳,斑斓缤纷;或明朗洁净,澄明平和;或幽微杳冥,迷离诡异;或纤巧清疏,宛转妩媚,都能达到随物赋形,自然入妙的境界。
苏东坡无意于溢美和粉饰,也不至于对本来客观存在的贫困落后和丑陋现象熟视无睹,然而他采取审美性的艺术描写,“瘴疬之地”成了人化的对象,成了对闭塞凋蔽的农村自然经济的慨叹和痛惜。
“蛮貊之邦”经过他的情感观照,又转化为对“霜飚散氛寝,廓然似朝旭”(《和陶园田居六首》)的理想生活的希冀和热望。
苏东坡始为岭南山川的胜概所激赏和叹服,继而将它融入自己的精神世界,所谓“山川之胜,与精神有相发者”(《艺苑厄言》),以情观物,物我两化,使自己眷念岭南山水的沉挚真切的情怀,在活脱脱的灵动的画面中自然而然的流注出来。
(二)行吟不息发肺腑65第24卷 汤岳辉 东坡惠州两相成苏东坡在描绘惠州川原胜景的同时,还深情地记叙了他与惠州人民之间的恩义和友谊。
惠州人民素来热情好客,具有淳良敦厚的传统风气。
他们深明大义,是非曲直泾渭分明,对被封建皇朝驱逐的人,会自然地产生怜悯和同情,对苏东坡“垂老投荒”、“兄弟俱窜,家属流离”(《与程德孺书》)的凄楚境况,会给予尽可能的关怀和照拂。
惠州人民的厚爱、帮助和爱护,苏东坡是镂心刻骨的,并将其感激之情倾泄在作品中。
《十月二日初到惠州》是苏东坡来惠州时写的第一首诗:“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
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
”如此盛大隆重的迎接场面和接待仪式,居然出现在这白水苍山之中,苏东坡看到了人民像等待游人远归的目光,领受了人世间难得的温暖和挚爱。
他在《和陶归园田居》中,由衷赞美坦诚厚道的劳动人民,像孔子、颜渊一样伟大:“环州多白水,际海皆苍山。
以彼无尽景,寓我有限年。
东家著孔丘,西家著颜渊。
市为不二价,农为不争田。
”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有自己丰富多彩的劳动方式和生活模式,有自己的精神气质和性格特征。
所有这些都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苏东坡作品的人物画廊中来:“君来坐树下,饱食携其余。
归舍遗儿子,怀抱不可虚。
”(《和陶归园田居》)“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
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
”(《西新桥》)“东坡之师抱朴老,真契久已交前生。
”(《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万里云山一破裘,杖端闲挂百钱游。
”(《赠王子直秀才》)“年丰米贱,林婆之酒可赊。
”(《上梁文》)在这些生活画面中,也有苏东坡自己的音容笑貌。
由于特殊的际遇,苏东坡自觉或不自觉会把更多的立足点移向子民百姓。
他不但跟一些富于正义的地方官如广东提刑、惠州太守、循州太守、博罗县令等往来频繁,引为知己。
跟佛门高僧、秀才学士诗文唱和,过从甚密,而且不分穷达贵贱。
跟农民、药农、菜农、茶农、樵夫、商贩、门生等广泛联系,打成一片。
苏东坡谪来惠州,落两职,追一官,不得签署公事,是一个连起居处行都丧失自由的“闲官”,谈不上谋其政事了。
但他却勇于仗义执言,为民鼓呼,做了大量的义举善事,深得惠州人民的敬仰和爱戴。
他的志常在民,造福于民的可贵思想和风标业绩,他的学行文品,他的华赡的作品,永远地留在西湖之滨的青山绿水之中,像明月光灿灿之长照,像东江水涌流之无穷。
(三)傲首吐愤斥虐政苏东坡是政治上有主见和有作为的人,但终于还是成了新旧党争的牺牲品。
无休止的谗伤、诽谤和排挤,多次的沉浮、荣辱和起落,深化了他对封建政治统治特别是官场吏治腐败本质的认识。
垂老投荒,当权者非但不能毁灭他的昌气昌志,也实现不了借瘴杀人的居心。
反而让他有更多机会跟下层人民接触,对客观现实和民生疾苦有更真切的感受和体验,能用更睿智的目光透视社会人生,增强了他的直面现实的批判精神。
他的著名的《荔支叹》写于谪惠后的第二年,历来被人们称为讨伐统治阶级的檄文:“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
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龙眼来。
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
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苏东坡无所畏惧,甚至指明道姓,锋芒毕露,毫不掩饰地把攻击的矛头指向最高统治者和无耻权臣,有一股凌厉狂啸的气势。
在《和陶咏荆轲》中,他认为倒行逆施的秦始皇肯定“灭身会有时”,果然是,赵高、胡亥、李斯暗中结伙,易如反掌地将他了结,“笑落冠与缨”。
苏东坡借古喻今,影射奸佞权谋之辈,决计难逃“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结局。
诗作频频用典,通篇设譬,犀利激烈,托旨宏阔,艺术表现也殊甚张扬大胆。
他的《薏苡》(“能除五溪毒,不救谗言伤”)和《桄榔杖寄张文潜》(“独步倘逢勾漏令,远来莫恨曲江张”)则是托物以讽,鞭辟入里,颇为尖刻。
他愤怒地谴责当权者以栽赃诬陷为能事,以迫害打击忠良为乐事的卑劣嘴脸。
75惠州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4年第4期此外,像《十一月二十六日的松风亭下梅花盛开》、《寄虎儿》、《种茶》、《新酿桂酒》、《闻程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再用前韵》、《和陶贫士七首(其五)》等篇什,思想内容上都有较丰富的人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