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者简介(1)方苞(1668—1749),清代散文家,桐城(今安徽桐城)人。
康熙四十五年进士。
康熙五十年(1711)因文字狱牵连入狱,得人营救,两年后出狱。
后官至礼部侍郎。
他是桐城派古文的创始人,当时颇有影响。
主张写文章应讲究“义法”:“义”指文章的内容,要符合封建的纲常伦理;“法”指文章的形式技巧。
所作文章多宣扬封建礼教,有的也很有思想意义。
有《方望溪先生全集》传世。
(2)张岱(1597—1689),又名维城,字宗子,号陶庵,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
寓居杭州。
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爱繁华、好山水,晓音乐、戏曲。
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
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其最擅长散文。
二、背景展示(1)《狱中杂记》是方苞追述在刑部狱中所见所闻的记录。
(2)张岱是仕宦世家子弟,前半生过着封建士大夫的风流浪漫的生活;可惜偏逢末世,随着明清政权的更替,张岱“披发入山”,隐居不仕,生活窘迫,“常至炊断”,坚决不与满清统治者合作,体现了刚直不阿的气节。
作为明朝遗民,今昔对比,现实与梦幻交织,作者满腔的亡国之恨、满腹的思念之情,便化作《陶庵梦忆序》等写梦写幻的追忆之作。
课文名句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张岱《陶庵梦忆》杂记“杂记”,是古代散文中的一种杂文体,因事立义,记述见闻。
方苞的这篇《狱中杂记》是“杂记”中的名篇,材料繁富,错综复杂,人物众多。
作者善于选择典型事例重点描写,“杂”而有序,散中见整,中心突出。
狱中杂记康熙五十一年三月,余在刑部狱,见死康熙五十一年三月间,我被关押在刑部监狱里,看见犯人死而由窦出者,日四三人。
去而从墙洞里拖出去的,每天有三四个人。
康熙:清圣祖玄烨的年号。
刑部狱:清政府刑部所设的监狱。
刑部,明清两朝设六部,刑部掌刑律狱讼。
窦dòu:孔穴。
这里指监狱墙上打开的小洞。
有洪洞令杜君者,作而言曰:“此疫狱中有个原洪洞县的知县杜君,神情激动地说道:“这是瘟疫作也。
今天时顺正,死者尚稀,往岁多至发作了啊。
现在气候正常,死的人还不多,往年这时候多到日十数人。
”每天十多人。
”洪洞tónɡ令:洪洞县令。
洪洞,今山西洪洞。
清代属山西平阳府。
作:神情激动。
疫作:瘟疫流行。
天时顺正:气候正常。
余叩所以。
我问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
叩所以:询问原因。
杜君曰:“是疾易传染,遘者杜君说:“这种疾病很容易传染,得这种传染病的人,虽戚属不敢同卧起。
而狱中为老监者四,即使是他的亲属,也不敢同他一起居住。
而狱中有老监四座,监五室,禁卒居中央,牖每座老监有五间房子,看守们住在当中一间里,在房前的其前以通明,屋极有窗以达气。
墙上开有窗洞,用来通光,屋顶也开有天窗,用来透气。
旁四室则无之,而系囚常旁边的四间牢房却没有开窗,可是关在里面的犯人经常有二百余。
每薄暮下管键,矢溺皆闭其中,二百多人。
每到傍晚便落了锁,犯人的屎尿也都封闭在牢房里,与饮食之气相薄,同食物的气味混在一起,遘者:得这种传染病的人。
遘ɡòu:遇、遭受。
牗yǒu其前:在前面墙上开一个窗洞。
牖,窗。
屋极:屋顶。
薄暮:黄昏。
管键:锁钥。
矢溺:大小便。
矢,同“屎”。
溺,同“尿”。
相薄bó:相混杂,相侵袭。
薄,迫。
又隆冬,贫者席地而卧,春气动,再加上严冬时节,贫穷的犯人在地上睡觉,等到春天地气上升,鲜不疫矣。
狱中成法,质明启钥,方很少有不生病的。
监狱里有个老规矩,天正明的时候才开锁,夜中,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无可当深更半夜的时候,活人跟死人脚靠脚、头靠头地躺着,没有办法旋避,此所以染者众也。
避开,这就是传染上的人多的原因。
质明:天正明的时候。
启钥:开锁。
并踵顶而卧:并排睡一起。
踵,脚后跟。
顶,头顶。
旋避:回避。
又可怪者,大盗积贼,更值得奇怪的是,那些大强盗和惯贼,杀人重囚,气杰旺,染此杀过人、案情重大的囚犯,精力特别旺盛,染上这种者十不一二,或随有瘳。
病症的十个当中没有一两个,或有得病的,随着很快也就好了。
其骈死,皆轻系及牵连佐证法那些接连死去的,都是因为轻罪被囚的以及被牵连的、所不及者。
”被当作人证而不该受法律制裁的人。
”积贼:惯贼。
积,久、习。
气杰旺:精力特别旺盛。
或随有瘳chōu:或有得病的,随着很快也就好了。
瘳,病愈。
骈死:并列而死。
骈,并。
轻系:轻罪被囚的。
佐证:证人。
余曰:“京师有京兆狱,有五城御史司坊,我说:“京城里有顺天府的监狱,有五城御史衙门的监狱,何故刑部系囚之多至此?”为什么刑部衙门监狱里关押的犯人竟多到这种程度呢?”杜君曰:“迩年狱讼,情稍重,京兆、杜君说:“近年来的诉讼案件,只要案情稍微重一点,顺天府、五城即不敢专决;又九门五城御史衙门就不敢专擅判决;再加上掌管京城九门提督所访缉纠诘,皆归刑部;督察职务的武官统领访查缉捕来受审讯的人,统统归刑部而十四司正副郎好事者及监狱关押;而十四司的郎中、员外郎当中多事的人,以及官署内书吏、狱官、禁卒,皆利系者之多,少掌管文牍的小吏、典狱官、看守们,都以关押的人越多越有利可图,稍有连,必多方钩致。
有牵连,必千方百计地捉来。
京兆狱:京城即顺天府的监狱。
京兆,指清朝包括国都在内的顺天府。
五城御史司坊:即五城御史衙门的监狱。
清时京城设巡查御史分管东、西、南、北、中五个地区,所以叫五城御史。
司坊,管理街坊间的刑事案件。
坊,当时京城分为十坊,每司负责二坊。
司、坊协司,访缉各地来京官员钻营贿赂等事。
迩年:近年。
九门提督:掌管京城九门督查职务的武官。
九门,指正阳、崇文、宣武、安定、德胜、东直、西直、朝阳、阜成门。
十四司正副郎:清初刑部设十四司,每司长官,正职为郎中,副职为员外郎,总称为郎官。
好事者:多事的人。
书吏:掌管文牍的小吏。
连:牵连。
钩致:钩取,即逮捕。
苟入狱,不问罪之有无,必械手足,置老如果进了监狱,不管有罪无罪,一定给戴上脚镣手铐,关在老监,俾困苦不可忍,然后导以取保,监里,使他们痛苦得无法忍受,然后就劝导他们去找保人,出居于外,量其家之所有以为放他们住在老监的外边,衡量他们家中财产多少作为敲诈剂,而官与吏剖分焉。
的依据,而得来的钱就由官员和小吏瓜分了。
械手足:给手脚戴上刑具。
俾:使。
导以取保:诱导犯人花钱保释。
剂:契券,字据。
这里指作为要挟的根据。
中家中产以上的以上,皆竭资取保;其次,求人家,都竭尽自己的资财来找保人;家产少一点的,要求脱械居监外板屋,费亦数十去掉脚镣手铐住到老监外面的板屋里,费用也要好几十两金;惟极贫无依,则械系银子;只有那些非常贫穷无依无靠的犯人,才戴上刑具关押,不稍宽,为标准以警其余。
或同一点也不宽容,还以他们做样子警告其他人。
有的同系,情罪重者,反出在外,而轻者、案被囚禁的人,犯罪情节严重的,反而出来住在外面,而罪轻的、无罪者罹其毒。
无罪的却遭受披枷戴锁的痛苦。
中家:中产之家。
“为标准”句:做样子警告其他人。
同系:同案被囚禁的人。
罹lí其毒:遭受披枷戴锁的痛苦。
积忧愤,寝食违节,他们心里积聚着忧愁愤恨,睡眠、饮食都不及病,又无医药,故往往至死。
”正常,等到生了病,又没有药物治疗,所以常常造成死亡。
”寝食违节:睡眠、饮食都不正常。
余伏见圣上好生之德,同于往圣。
我见皇上有爱惜生灵的品德,和以往那些好皇帝一样。
每质狱词,必于死中求其每次审察判决书,必然能在被判死刑的犯人中寻求出一些可生,而无辜者乃至此。
以放生的人,而如今无辜者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伏见:看到。
伏,表示谦卑。
圣上:臣民对皇帝的尊称。
这里指康熙。
质:审察。
傥仁人君子为上昌言:假使仁人君子向皇帝陈说:除死刑及发塞外重犯,其轻系除死刑犯以及发配到边远地区充军的重刑犯外,那些罪行及牵连未结正者,别置一所以羁较轻以及受牵连还没有定罪的犯人,可以另外关在一座监狱之,手足毋械。
里,不给他们上手铐和脚镣。
为上昌言:向皇帝陈说。
上,皇帝。
昌言,直说。
所如果这样全活可数计哉?或曰:狱旧有室五,的话,所保全而活下来的人能数得清吗?有人说:监狱原有的名曰现监,讼而未结正者居之。
五个牢房,定名为临时拘留所,让那些正在打官司而没有定罪的人住。
傥举旧典,可小补也。
杜君曰:这样即使实行过去的制度,也可以稍有补益。
杜君说:“上推恩,凡职官居板屋。
今贫者转系老监,“皇上开恩,凡犯罪官员住板屋。
如今贫困犯人转到老监关押,而大盗有居板屋者。
此中可细诘哉!不而大盗中却有住板屋的人。
这里面是可以仔细查究的啊!不若别置一所,为拔本塞源之道也。
”如安置在另一所监狱里,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结正:定罪。
正,治罪。
旧典:过去的制度。
推恩:开恩。
细诘:深究。
拔本塞源:拔除弊端的根本,堵塞弊端的源头。
指从根本解决问题。
余同系朱翁、余生及在狱和我同案被关押的朱老先生、姓余的书生及早在狱中的同官僧某,遘疫死,皆不应在同一部门做官的僧某人,先后传染上瘟疫死去,他们都是不应该受到重罚。
重罚的。
朱翁:不详。
余生:名湛,字石民,戴名世的学生。
同官:在同一部门做官的人。
一说为县名,即今陕西铜川。
又某氏以不孝讼其子,左右又有个不知道姓什么的用不孝的罪名控告他的儿子,他左右的邻械系入老监,号呼达旦。
邻居受牵连被戴上刑具关进老监,整夜大哭大叫直到天亮。
余感焉,以杜君言泛讯之,众我对这些事颇有感触,就拿杜君的话广泛询问狱中的人,大家言同,于是乎书。
说的都一样,于是我便写了下来。
泛讯:广泛讯问。
凡死刑狱上,行刑者先俟于门外,凡判了死罪的案件已经上奏的,刽子手就先等在牢房外使其党入索财物,名曰“斯罗”。
面,支使他的同伙进去勒索财物,这叫做“斯罗”。
死刑狱上:狱,判了刑的案件。
上,呈报。
斯罗:也作“撕罗”“撕掳”,排解、打理的意思。
富者就其家中富有的犯人,同伙就找戚属,贫则面语之。
其极他的亲属谈,对贫穷的犯人就当面告诉他。
对其中受凌迟刑,曰:“顺我,即先刺心;否则,四肢解尽,的,就说:“要是顺从我,就先刺心脏;不然四肢砍完了,心犹不死。
”心还不会死。
”极刑:最重之刑。
这里指凌迟,即碎割全身的酷刑。
其绞缢,对其中受绞刑曰:“顺我,始缢即气绝;否则,三缢的,就说:“要是顺从我,开始一绞就能断气;不然,绞三次还要加别械,然后得死。
”加别的刑具,然后才能死去。
”绞缢:绞刑。
加别械:加别的刑具。
惟大只有对那辟无可要,然犹质些斩首的,没有什么好要挟的,但是还要用他的脑袋做抵押,其首。
勒索钱财。
大辟:斩首。
要:要挟。
质其首:以其人头做抵押,勒索钱财。
质,抵押。
用此,富者因此,有钱的赂数十百金,贫亦罄衣贿赂往往要花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没有钱的也要把自己装;绝无有者,则治之如所言。
的衣服卖光;一点财物都没有的,就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处理犯人。
罄:用尽。
治之如所言: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处理犯人。
主缚者亦然。
专管捆绑犯人的吏卒也是这样。
主缚者:专管捆绑犯人的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