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悲剧精神——从贾宝玉生命走向解读《红楼梦》的悲剧精神作者:文慧摘要综观古今,凡不朽的作品,大都涉及人生及人性问题的终极求索,能够引发心灵上的长久共鸣,这正是悲剧精神在文学艺术中的价值体现。
在《红楼梦》这部代表了中国小说水平最高峰的书里,悲剧精神扑面而来,更是其灵魂之所在。
其创造的每个角色自始至终都贯穿着一种悲剧色彩,他们的生命之曲无论怎样演奏,无一不是悲哀的旋律。
恰如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所说:“彻头彻尾之悲剧也”、“悲剧中之悲剧也”。
《红楼梦》是一个时代、文化、人生的悲剧大复合,具体展示于爱情、家庭、社会、生存诸多层面。
而人是作品的灵魂,同时也是命运的载体,本文试从贾宝玉这个《红楼梦》中最重要的人物,最能体现雪芹创作思想的人物的生命走向,来解读〈红楼梦〉蕴涵的悲剧精神,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雪芹对现实、文化、人生的批判、反思与探索,其所揭示出深广的人性的和社会思想的容,也是《红楼梦》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的核心及精华,对于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同样具有深深的启示。
关键词:红楼梦悲剧精神命运人生《红楼梦》的悲剧精神——从贾宝玉生命走向解读《红楼梦》的悲剧精神人类所追求的美好和理想与现实不可调和的矛盾,形成了必然的悲剧。
从幸福到苦难,从追求到幻灭,从有价值到毁灭,总是不美满,总是有所欠缺,这便是人生永恒的悲剧。
如雅斯贝尔斯所说:“它代表人类的终极不和谐。
”在《红楼梦》所展现的恢宏的悲剧框架中更隐藏着众多人物的悲剧命运,他们各自不同的身世际遇和共同的悲剧结局,凝结成一种凄美的化不开的悲剧精神。
雪芹所表达的并不仅仅是生命个体的悲剧,而是有着深刻的哲学意蕴在里面,走近这些悲剧角色,从她们的生存境遇与心态历程,我们才能更深刻地透视《红楼梦》这部悲剧中的大悲剧,而主人公贾宝玉正可谓千古悲剧第一人。
西方灵河畔赤霞宫中,有神瑛侍者,常以甘露浇灌绛珠仙草,因动了凡心尘念,便化为灵石宝玉投胎人间,是为混世魔王和第一情种。
《红楼梦》开头有诗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从某种意义上讲,解读贾宝玉,是理解和认识《红楼梦》的一把关键钥匙。
(一)《红楼梦》第三回在宝黛初会后,有词《西江月》来形容宝玉: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
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
行为偏僻性乖,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奈凄凉。
可怜辜负好韶光,与国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这看似嘲讽,实则赞美,是作者用反语在赞美宝玉的不同凡俗。
在封建正统的人眼中,宝玉是一个禀性乖,生情怪谲的人,是“似傻如狂”,是“草莽”,是“无能”“不肖”等等,他那些不同凡俗的言行举止、思想性格,是不能容忍的,这包括也不为许多他最亲近的人所理解,因为他们是按照封建贵族的做人标准来衡量人的。
在《红楼梦》的贾府中,除了黛玉,宝玉再无他处能获得真正理解。
身为封建贵族大家庭的公子,不喜欢读孔、孟之书,不喜欢从事仕途经济,不愿走科举考试的道路,不稀罕功名利禄,不怕世人诽谤,这与封建时代的男人的正道背道而驰,当然是对封建科举制度的叛逆;他反对封建统治阶级的等级观念,向往自由的生活,主“世法平等”;对女性(主要是女儿)命运寄予深深的同情。
他认为“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认为“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
”所以他“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无疑是对几千年来传统的“男尊女卑”封建宗法观念的抗争与颠覆。
贾宝玉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可谓贾府之中第一安富尊贵之人,心却充满着不尽的烦恼,忧愤,焦虑与无奈。
否定封建社会的主流意识,倡导自由平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观念不融于当时社会。
然而在当时的年代,面对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他的抗争无异于以卵击石,悲剧是注定的。
毁灭已是看得到的结局。
(二)清代人涂瀛在他那篇着名的《红楼梦论赞》中说“宝玉圣之情者也。
”宝玉作为普天下第一情种,正如警幻仙姑所云,“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①情种也好,意淫也罢,在宝玉这里就是一种泛爱主义的表达:“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
这是绝对的女性崇拜,当然主要是少女崇拜。
贾宝玉的巨大悲哀之一,就是大观园中的群芳不能永驻,青春梦幻世界不能永葆其美。
正因为他如此泛爱而且痴情,所以留恋青春、珍惜万般、痛惜离别,岂知天下从无不散的宴席,爱博的失落导致忧患的日甚。
宝玉无疑是天底下最富有感情的人,而就是这样的有情之人,却让他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先是可卿之死,继之是钟之死,后有金钏投井,尤二姐吞金,尤三姐自刎,还有晴雯之死等等。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云:“悲凉之雾,遍被华林。
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
宝玉对生活的感受,对悲凉的领会,是别人无法理解的,这使得宝玉的悲剧更为加重。
宝玉与黛玉一见钟情,称这个“神仙似的妹妹”是他曾见过的旧相识,有若远别重逢一般。
在十九回当中的同床共枕亲昵时,就连黛玉也承认宝玉就是自己命中的魔星。
之后,他们生死相托、心心相印的情感之舒卷,便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深化,类似的宝玉妙语例如“我也为的是我的心。
难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层出不穷,令人解颐。
直到宝玉巧借《西厢》语录婉转求爱,哑谜般的爱情表白这才明晰起来。
针对人们盛传的宝玉与宝钗金玉良缘之说,宝玉一概不理,还向黛玉赌咒发誓说:“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他还重确立心底亲人的排序,“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
宝玉将性爱和情爱区分得极开,有性非所爱,有爱非所性,与林黛玉的爱情便是例证。
这对总是在心心相印、一直在试图走进对方心灵的情侣,却从来没有过任何越轨逾矩的苟且之事。
自然,宝黛之恋绝不止于宿缘外貌的相配,灵根慧悟的相惜,更在于生活情趣的相近,人生理想的相通。
当史湘云论说经济一事,宝玉便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
”及至见黛玉伤感,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
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
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
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这更是对建立在理想志趣基础之上至为明确的情爱承诺。
宝玉与黛玉相爱是对封建婚姻礼法的超越和严重挑战,那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合理合法的“正理”。
特别是宝玉喊出:“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木石姻缘!”(第三十六回)更是表达了他的坚定和决心。
“木石前盟”是自由的相爱,“金玉良缘”则是尘世的安排。
宝黛刻骨铭心感天动地的爱,是对美好和自由的追求;宝玉抛弃了“金玉良缘”,则是对世俗社会封建婚姻制度的背叛。
只是贾宝玉的秉赋虽倾向于林黛玉,实际上是无从选择的。
在封建的“礼”教面前,他是渺小的,以他个人的能力是无法与整个封建社会抗衡,也无法与封建的婚姻制度抗衡。
正如明义在题《红楼梦》最后时咏道:“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
”在这个时代不容纳他们,他们也不屈从时代,而他们与封建传统的不相容必然导致宝黛爱情的悲剧结局。
根据脂砚斋批语和前八十回透露的种种线索,人们一般认为应该是黛玉为宝玉泪尽而逝,然后才有宝玉与宝钗的结合。
但宝玉心中永远爱的是林黛玉,任何人也取代不了黛玉在宝玉心中的地位。
所以,尽管宝玉与宝钗结了婚,但结果却是“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②“人之生也,与忧俱在。
”宝玉是来历情劫的,他以为情是永恒的,为可恃之物。
可是在现世中,他却总是深深感到:不但事物无常,人生易老,就是感情也不能永久保存。
而当他终于连恋爱、结婚的自由都被剥夺时,他只能是在出家的空幻中,完成了悲剧人格的一贯性,而且他的出家,也不是一时感情的冲动,而是根植于对整个人生感到幻灭而悲悯,所作的一种清醒的抉择,最后贾宝玉遁入空门便是悲剧世界观最好的诠释。
宝玉的悲剧一方面是直接经验的悲剧(自己人生与爱情的悲剧),另一方面是间接经验的悲剧(眼看人世间有价值的东西一个一个被毁灭),使宝玉在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击,陷于走投无路的状态,终于由极端热爱人生变为极端感伤,再变为心灰意冷,最后只好悬崖撤手,出家为僧。
鲁迅先生指出:“在我眼下的宝玉,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证成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
惟僧人者,幸灾乐祸,于一生中,得小欢喜,少有罣碍。
然而僧人却不过是爱人者的败亡的逃路,与宝玉之终于出家,同一小器。
”③何其芳先生对宝玉的悲剧命运作了最恰当的解说:“宝玉对现实世界原来一无兴趣,也一无所取,只觉得这以黛玉为主的女儿王国还可以容他栖息,其实可以说是暂时避难……后来大观园花落人亡,尤其是黛玉一朝惨死……他于是只能设想着那原从天上降凡的女儿王国已经又还都于天上的太虚幻境去了……宝玉也就只有抛弃以世人为主的现实尘寰,投奔以自己为主的空想世界而去。
”④宝玉是一个充满矛盾的角色,据脂砚斋所言,宝玉应是“说不得贤,说不得愚,说不得不肖,说不得善,说不得恶。
”。
他的悲剧是一种由外部环境所造成的、命定的窒息。
据王国维引叔本华之说,悲剧可分为三种:“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
”⑤由此看来,作品中宝玉的悲剧应是归于第三种。
宝玉的生活中不能实现的理想,不能满足的欲望,身边美好事物一次又一次被撕裂的痛苦,成就了不朽巨着《红楼梦》,那个时代的悲剧,人人概莫能外。
代表了中国古典文学与古典美学最高成就的《红楼梦》,其精神涵所折射出的力量的根源就是小说的悲剧精神。
在悲剧中,被毁灭的东西越有价值,就越是悲剧,《红楼梦》的价值在于写了美的毁灭,是真正的悲剧。
《红楼梦》写了大量美的人物、美的景象的毁灭(“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语),描写了许多爱情悲剧和人生悲剧。
而生活中的真实往往是以悲剧的形式出现的,红楼梦正是体现了这种理念。
《红楼梦》的艺术魅力,正是从那震撼人心的悲剧精神中产生的。
作为中国悲剧的典,把一幕幕人生悲剧汇合到家族的大悲剧中,由家族的大悲剧表达了一种深沉的命运感。
人生有如此多的缺陷,倘若消极对待的话,就会走向丧失意志,悲观厌世的另一端。
当我们超越题材的表层意义来体会时,便会感到这种缺陷的揭示能激发人们更加珍惜时光,执着现世,努力在尘世奋斗,具有强烈的劝世作用,作品似乎在告诉人们必须作出正确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