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访谈录》1.邱老师好,有人说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大学生诗歌的黄金时代,请问您认同这个观点吗?答:我当然认同这个观点,我觉得这仅仅是从一个侧面触及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面貌。
从大学生诗歌这个角度,仅仅是一个侧度,通过这一侧度回到80年代。
那个时候,我在西南师范学院读书。
说到80年代校园大学生的诗歌情结,我只要举一个小例子就可以知道:我们在校园里一个上午卖出的《五月》诗刊创刊号,就达到500本。
那个时候的青春和诗歌,基本不分彼此,大学生和诗歌不分彼此,谈到大学生和青春就谈到了诗歌。
因为大家都以诗歌为荣,谈到诗歌就充满了激情。
另外还让我回忆起一件事情,发生在西师街的黄葛树下。
一位校园诗人的女朋友要同他分手,女孩子邀约诗人在黄葛树下见面,而即将被拒绝的校园诗人姗姗来迟。
借着校园的灯光,穿过密集的黄葛树林,诗人直截了当:“我们两个人怎么样无所谓,但是你不应该这样轻慢文学,这样轻慢诗歌。
”说完扭头就走,扬长而去。
而那个闹着要分手的女孩这时却紧紧地跟了上去。
2.请您简要介绍一下您积极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的“革命生涯”,例如大学期间创作、发表、获奖及其他情况。
答:说到80年代,说到我和诗歌的关系,客观上来讲,我和诗歌的关系在自身而言没有任何准备,是一种自然的触动。
最开始尝试进行诗歌创作,来源于学校的一次征文活动。
学校宣传部当时的征文题目是“我的祖国”。
当时我写了一首,然后投去。
那首诗的语言,现在想起来,实际上和诗歌没有关系,基本上是宏大的标语口号。
那首诗比较长,每一句都是“我的祖国……”这样的句式,还有“乘上2000年诗歌的宇宙飞船”这样的内容。
我的表达方式是革命性的,整个语句都是带有革命性的。
现在想起来,那首诗和诗歌的本体、和诗歌内在情绪没有多少内在联系,但是那种显现的方式、激情的方式却将我引进了诗歌。
宣传部觉得很好,就要求五月诗社接纳我当了理事。
这就为我以后接任社长埋下了一个重要的信号。
因为《我的祖国》这首诗,我加入了五月诗社,并成为五月诗社的第四任社长。
从那以后,诗歌与我的关系,借用王朔小说的名字——“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正是这样一种情结,诗歌对我来讲:成也诗歌,败也诗歌;好也诗歌,坏也诗歌。
诗歌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只要有诗歌就能触动我,不管在哪一种情绪状态的背景下都能够触动我。
90年代曾经有段时间,我一度想要主动切断与诗歌的联系,但依然无法真正从本质上断绝。
不是我在找它,就是它在找我,成为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形。
在积极参加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过程中,每个诗人的表现都是狂热的。
这种狂热性,是不知不觉就被点燃的。
那个时代谈诗歌、谈诗人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
我们当时听说北岛到重庆来、到大学校园来,其他任何意义上的诱惑都无法超越诗歌带给我们的诱惑。
那种狂热是无法描述的。
比如诗人周伦佑曾说过:我要冒雨到桥头看水。
今天很多人在涨大水、涨洪水的时候也会有这种冲动,但是当时校园中诗歌的激情和写诗的风潮,就会让人感受到:这句诗似乎不是文学,是当时生活现状的直接呈现。
3.作为您在80年代创作的诗歌《南方少年》曾经很受读者喜欢,能否谈谈这首诗的创作、发表过程?答:这组《南方少年》,是让我走向诗歌之路的很关键的一组诗歌。
回想起这组诗,现在仍然感觉很欣喜。
1985年,我住在桃园二舍的512房间,当时的校园诗歌朋友贺庆来找我说,最近大学生诗歌非常活跃、非常流行。
在当时我们并不十分知晓大学生诗歌,只知道朦胧诗,知道北岛、知道杨炼、知道顾城,对“大学生诗歌”还缺乏一个基本的概念,从诗歌刊物上了解到的校园诗人有许德民、潘洗尘,以及我们西师的胡万俊、程宝林等,感觉他们的诗歌带有一种纯粹抒情化的口语诗歌倾向。
于是我也写作了《南方少年》组诗。
在创作完成之初,压根儿没有想到要投稿给《诗刊》,而贺庆来到寝室说:“我觉得这首诗不错,可以投给《诗刊》。
”按贺庆的建议,我在信封上将诗刊的地址写好,然后直接寄给李晓雨。
李晓雨是李瑛的女儿,是《诗刊》的编辑。
她不久回复了一封信说:你的诗歌我们已经收到,请放心,我已经转给相应的主编。
我记得好像是邹狄帆。
这一首诗歌接下来还是有故事的,大概过了一个月,在1985年年底过春节的时候,贺庆来找我。
现在贺庆是重庆《眼镜》杂志社的社长,当时也写诗,而且还写得不错,写法属于现实主义手法,写得情真意切。
因为是西师的家属,所以贺庆经常在校园内活动。
他当时跑来跟我说:走,你的诗歌已经发表了。
我还在诧异怎么可能。
而他讲:在《光明日报》中这一期《诗刊》的要目栏已经公示出来了。
当时已经很晚了,我们打着手电筒到西师街的广告栏,发现《诗刊》将我的地址弄错了,误成云南师范学院。
这一期的《诗刊》正好推出大学生诗作全国选,收录了七个人。
那一本样刊,寄往云南师范学院后查无此人,千转万转才邮寄到西南师范学院,终于抵达我的手中。
正是这组诗歌,很纯粹,引发了很多幻想。
当然,就我整体的诗歌写作来说它算不上代表作,但是,它是一组有故事的诗歌,而且应该是我真正的处女作。
诗歌发表之后,收到过很多封因为诗歌而动心的信件,其中我记忆较深的是三个地方邮寄来的,一封来自河南,另一封来自浙江的宁波,还有一封来自东北。
来自浙江的那封,在整个信件之中,没有逗号、没有句号,连绵不绝,大概是弗洛伊德式的精神意识流写作。
信里说,墨水以及眼泪和在一起,写着写着直到烛光开始模糊。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们彼此没有任何音讯。
还有一位来信的女读者来自东北的渤海湾,说要采摘一片白桦叶一直飘呀飘,乘着这片白桦叶,从长江口一直回溯到重庆的嘉陵江再到朝天门。
而且说,她是东北唯一的一双大眼睛。
看这些意象,又是渤海湾,又是白桦叶,又是长江口,又是唯一的一双大眼睛,充满着唯美主义的抒情色彩。
当然,至今我也没有看到这一双大眼睛。
这是当时这一组诗歌留下来的故事。
4.在大学期间,您参加或者创办过诗歌社团或文学社团吗?在社团中您曾经担任过什么角色?参加或举办过哪些诗歌活动?答:可以说,我从一开始写诗,就与诗歌活动密切联系在一起。
首先我加入了五月诗社,后来成为了五月诗社的社长;接着,我们一起创建了重庆大学生联合诗社,在后来我担任了联合诗社的社长。
当时,重庆还属于四川,没有直辖,我们还筹划了四川省大学生联合诗社活动。
当时,我曾积极编辑《五月》诗刊,《五月》第二辑是在我任期间刊行的,接着又编辑了“校园之春”大学生诗报,后来又做了二十世纪诗歌总集特辑,这一名称起得很大。
这些都是在学校组办的诗歌活动,而且刊印诗歌刊物。
一做诗歌,就办诗歌刊物,做成铅字印刷的刊物,需要我们自己跑到印刷厂和检字工人一起,一颗字一颗字地编排模板。
所以后来我们一度拒绝用电脑写作,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写诗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在印刷厂里排字工人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铜模中搜索、捡出来。
当时,如果一首诗的错别字很多,检字工人的工作量就很大。
举办或参加了这些诗歌活动,在一方面,诗人不是写一首诗就单纯放在那里,一旦写作一首诗,向其他人表达的欲望就很强。
我印象中比较深的一次诗歌活动,是吕进老师主持的校园诗歌朗诵音乐会。
吕进老师,当时是校园诗歌活动的风向标,通过吕老师来发起并举办的诗歌活动极其多。
学校主办的这次诗歌音乐晚会,来了很多诗人。
这些诗人里,我记得清楚的,有一个东北的诗人,姓谢。
这个活动里,诗人都是亲自朗诵诗歌,只有一些诗歌是请了中文系、音乐系的同学来朗诵。
那种情景记得很清楚,朗诵中诗人都上台去,各种乡音、土音,汇成了诗歌声音的交响曲。
音乐系的李丹阳,和我一样都是82级的,唱了《月之故乡》。
这首歌的词作者的是彭邦桢。
他是著名诗人,后来去了美国。
诗歌音乐晚会上,人山人海,在现在的东方红行政楼那个位置举行。
诗歌活动里,我也朗诵了杨牧的一首诗《我是青年》。
那个时候我的普通话比较差,基本上是“h”“f”不分,一句话里面都有几个字读错音,带有浓重的家乡口音,所谓乡音未改,但是激情呀勇气呀高涨,朗诵的时候,台下的人都大笑不止。
5.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人们最热衷的一件事是诗歌大串联,您去过哪些高校参加诗歌活动?和哪些高校的大学生诗人来往比较密切最后成为好兄弟?答:我当五月诗社和联合诗社社长时,诗歌的交流活动进入了一个高峰期。
在这期间,重庆高校的诗歌势力地图是怎样呢?我们西南师范学院影响力比较大,我们有个五月诗社。
此外,位于主城区沙坪坝的重庆大学、重庆师范学院也很有影响力。
主城区沙坪坝高校密集,包括当时的重庆大学、重庆师范学院、重庆第三军医大学、四川外语学院、西南政法学院、重庆建筑工程学院。
这些高校都位于沙坪坝区,所以做起诗歌活动来就具有了相当的优势。
这样呢,就形成了两大诗歌势力辐射区。
第一辐射区,肯定是沙坪坝。
重师张建明、燕晓冬,(燕晓冬还没毕业,张建明就要马上毕业了)他们联合重庆大学的王琪博一起到西南师范学院来成立联合诗社。
当时我们西南师范学院大学生的诗歌创作成就相对高些,尤其是五月诗社的第三届社长胡万俊,可以说在全国大学生当中,诗歌发表量算得上是最大的。
那个时候,选社长的标准是看谁的诗歌发表量大。
因此,第一届的联合诗社社长是胡万俊。
我们成立了重庆大学生联合诗社之后,诗歌大串联这方面的活动就相对较多了。
西南师范学院相对于主城来说较为偏僻,但人文学科是我们的优势,写诗的比较多,诗歌的爱好者也比较多。
当时重庆师范学院、重庆大学、还有四川外国语学院等,张枣就是在川外,这几所学校相互之间的诗歌串联活动比较多。
高校大学生诗人中间,成为好朋友的还有刘太亨、燕晓冬、尚仲敏等,后来都成了好朋友,还有李元胜。
李元胜比我们年级要高,他是81级。
还有我们现在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的虞吉,我们一起做五月诗社的活动。
6.当年的大学生诗人们最喜欢书信往来,形成一种很深的“信关系”,您和哪些诗人书信比较频繁啊?在收到的读者来信中有情书吗?有没有发生过浪漫的故事吗?答:关于和读者之间书信的往来,刚刚在《南方少年》这组诗的故事中有提到过一些。
来自东北的读者,名字叫王冷舒,名字读起来感觉特别好听;浙江宁波的来信,作者好像叫毛玉梅。
相反,自己觉得后来诗歌写得好了,收到的来信却少了。
因为处于大学生时代的抒情背景逐渐消失,逐渐远去。
另外,和诗人之间的通信也比较多,当时联系最多的应该是周伦佑。
和周伦佑的交往是我加入“非非”的一个基本原因。
我在担任五月诗社社长的时候请杨黎、万夏、蓝马等来作过很多文学及诗歌讲座,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周伦佐、周伦佑。
伦佐、伦佑这一对双胞胎太厉害了,可以拿着喇叭筒从早上八点钟一直讲到晚上八点钟,到处宣传,他们的演讲口才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他们的表达方式,都是“考你的博士去吧”这种,很厉害。
我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和“非非”建立起联系的。
7.在您印象中,您认为当年影响比较大、成就比较突出的大学生诗人有哪些?哪些诗人的诗歌给您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答:许德民的诗歌,在当时大学生诗歌创作比较有代表性,明显受到当时朦胧诗人梁小斌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