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是中国现代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他的文章深刻隽永,对中国人人性的研究与刻画木三分。
流传下来的鲁迅小说往往是人生寓义和对现代中国人灵魂拷问的文学经典,其中所蕴含的人性启示不仅适合于过去而且适合于现在和未来的中国人。
鲁迅独树一帜的文风来自无法自拔的悲悯,思考,深层的思考,可悲可笑可恨的现实,无路可走的未来,向死而生成了最终的诉求。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对“死”的注解是“死,澌也,人所离也”。
“澌”,一般辞书多解为“尽”,是为水到了尽头。
“亡”作“死”同解,也由来已久,如《汉书·李广苏建传》中,就有“存亡不可知”语。
人总是要死的,这恐怕是人类发现的所有真理中最为朴实无华,也最无从变异的一种,死亡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正如1926年鲁迅在《影的告别》中所写的那样,“有所不乐意的天堂,有所不乐意的地狱,有所不乐意的黄金世界,……呜乎呜乎,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
”在“不愿”的苟活中,鲁迅让死亡提前进入到自己的精神结构,把死亡抽象成小说中对现实的否定性力量,从而体悟死,得了生,懂了爱,超脱苦,超越死。
鲁迅小说死亡现象分析“内在化”和“对象化”其实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鲁迅通过塑造小说人物形象将自我与社会“文学化”地统一起来。
这种通向“文学者鲁迅”的精神炼狱在鲁迅小说中体现在各个小说人物的死亡现象上。
1.狂人之死死亡在鲁迅早期的小说作品《狂人日记》中得到了夸张的戏剧化演绎。
在中国戏剧中死亡不属于“天道”而属于“人道”的悲剧,明确地纳入惩恶扬善因果报应的伦理道德轨道。
《论语》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所以对生命之后的那个未知的世界莫不采取存而不论的态度,所以狂人看到的死是现世的,是用69次“吃人”的表述来营造的死亡氛围。
“狂人”是鲁迅借助在仙台学医期间所获得的医学知识和对自己患有“迫害妄想”症的表弟的仔细观察,从而刻画的一个受过新思想教育的人发病时的精神反应和心理活动。
因此“狂人”身上包含梦呓者和觉醒者的双重特性,鲁迅是借一个迫害狂的言行和叛逆的内心表达与社会背景文化环境无法协调难以适应的自身。
狂人是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发病的,他发病后对周围的一切产生了陌生感、恐惧感,并变得极其敏感。
狂人妄想被迫害,从小说叙事上看,前半部分“狂人”笼罩在肉体被吃的死亡阴影和恐怖中,如“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我也是人,他们想要吃我了”。
同时在小说里,人们对死亡习以为常安之若素,在深重的历史背景下,生活文化习俗都在“死亡”的笼罩下变得日常化了。
如女人打儿子说“我要咬你几口才出气”,佃户告荒,说村里煎食“恶人”心肝,担心踹了“古家的簿子”也会被吃,“大哥说爷娘生病,做儿子须割下一片肉来,煮熟了请他吃”以及历史书的“仁义道德”吃人等。
这些死亡现象的叙述,看似是“狂人”的疯话,但都寄寓着鲁迅深刻的真理。
所谓的“古家的簿子”象征着封建统治者歪曲、颠倒的中国历史。
所谓的“大哥说爷娘生病,做儿子须割下一片肉来,煮熟了请他吃”暗指的是家族制度和礼教的畸形“孝道”。
由此,鲁迅有意扩张死亡的意蕴,由社会吃人引发历史吃人的思考,从双关的“吃人”现象描写死亡于无形。
2.阿Q之死主人公阿Q,是辛亥革命时期有严重病态心理的流浪雇农。
他一贫如洗,无立锥之地,孤身寄居在土谷祠里,靠打短工为生。
他正是鲁迅所说的“压在大石底下的草”。
然而,阿Q却不能正视自己悲惨的处境,反而用“精神胜利法”来自我慰藉,把受辱当作“优胜”。
而这种“精神胜利法”实际上是一种麻醉自我的方式,使他不仅不能正视自己的真实处境,并且虚幻地忘却充满耻辱和血泪的奴隶生活。
但这种忘不仅没能排解现实生活的不幸遭遇,反而是自我戕害。
如小说第九章“大团圆”,讲述的是阿Q绑赴刑场枪毙前的示众。
死囚临死前游街示众是中国古已有之的习俗,而鲁迅是如何描写示众这个死亡场景的呢?“阿Q看那些喝彩的人们……他又看见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可怕的眼睛了,……不但已经咀嚼了他的话,并且还要咀嚼他皮肉以外的东西,……已经在那里咬他的灵魂。
”鲁迅通过看客们如狼眼睛般又钝又锋利的追逐着阿Q,折射出民众对生命意识的淡漠与人性的缺失。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中国人的生死正如阿Q在游街示众时所想的那样“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游街要示众罢了”,而阿Q们还浑浑噩噩沉浸在不自知的状态。
鲁迅对于阿Q死亡的描写正如其在《呐喊·自序》里所说,“愚弱的国民病死了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
因此阿Q的死并非一己的悲剧,暗含着鲁迅对于愚昧、麻木的中国人活得无用,死也无意的传达,死亡现象仅仅是个体生命的消亡与生命进化的淘汰。
3.华小栓之死鲁迅对小说人物死亡的叙述并非普通的生老病死现象的描写,而是分别对待人物的肉体死亡和精神死亡,正如鲁迅小说《药》中所描写的华小栓、夏瑜之死。
《药》用明暗两条线索写了华、夏两家的故事。
对于华家,鲁迅仅用一床“满幅补钉的夹被”暗示华老栓一家生活的拮据,正面展开描写的是买人血馒头为儿子华小栓治肺痨病。
然而小说结局,华小栓并没有因为吃了这种能“包好”的良药得救,并且夏瑜血渗透的馒头被吃进了华小栓的肚子里“却全忘了什么味”,鲁迅揭示的是他们一家的精神愚昧。
对于夏家,革命者夏瑜由于伯父的出卖而被捕入狱献出生命,鲁迅着重描写的是夏瑜始终不被群众理解,他流的血只是成了刽子手康大叔得以发财的摇钱树。
小说以华小栓、夏瑜的死揭示如“华家”愚昧的民众不但自身“被吃”,同时又在“吃人”,而被吃者正是“夏家”的启蒙者。
显示出广大群众如果不能挣脱封建思想的枷锁,革命先驱者的血只能做毫无意义的“人血馒头”的材料。
华小栓之死暗含着民众不仅仅是肉体的死亡,甚至是精神的死亡。
4.祥林嫂之死沦为乞丐的祥林嫂是死在“祝福”之夜的漫天风雪中。
而祥林嫂走向死亡的起点应究于鲁四老爷“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的咒骂,经历漫长的生活演变,祥林嫂终走向了生活的远端,走向确凿的死亡。
《祝福》里,鲁迅描写的是一个旧中国的淳朴善良的农村劳动妇女深沉的悲剧。
她有着旧中国劳动人民的隐忍,也有着旧中国劳动人民的愚昧、麻木和不觉醒。
祥林嫂因为丈夫的死而逃到鲁镇,她对生活极易满足,只要能通过辛勤的劳动活命就好。
但祥林嫂连这点最卑微的愿望都终将破灭,不幸的打击接二连三地落到祥林嫂身上。
先是被婆家人绑回去卖到深山里,接着第二个丈夫贺老六病死,儿子阿毛又被狼吃了。
当她再次出现在鲁镇鲁四老爷家中时,被人们认为“不祥之物”。
而迷信的柳妈,又以去阴司被两个死鬼的男人争而被阎罗大王锯成两半这种恐怖的话来告诫她。
因此,承受着巨大精神恐怖的祥林嫂,只好用全年劳动所得去土地庙捐一条“千人踏,万人跨”的门槛,当作自己赎罪的替身,以为就此可以摆脱罪孽,获得新生。
没料到冬至祭祖时节,四婶还是不许她接触祭品。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只是失神地站着。
”精神上陷入绝境,沦为乞丐,直到死亡。
从祥林嫂悲剧中我们可以得知,她不仅身心遭受折磨、嘲弄以及虐杀,还必须怀着恐惧走向死亡,因为死亡对她而言是遭受锯刑的开始,等待她的是更大的恐怖。
鲁迅以祥林嫂个体的死亡,控诉着封建礼教、宗法制度对中国农村妇女的戕害。
在小说里,死亡如同轮回笼罩着魏连殳的命运,小说浅析鲁迅小说死亡现象伍丹作家评论2013.5.B121第一自然段便写道“我和魏连殳相识一场,回想起来倒也别致,竟是以送殓始,以送殓终”。
小说写“送殓”共有两次,第一次是因魏连殳的祖母过世,他从城里回家乡奔丧。
因为他是“吃洋教”的“新党”,大家眼中的异端,族人们预料他对于丧葬仪式必有反对,因此商定必须让他遵行三个规矩,“一是穿白,二是跪拜,三是请和尚道士做法事。
”始料不及的,魏连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且在装殓祖母的时候,他表现得非常有耐心。
让人奇怪的是,当丧葬仪式正常进行时,凡女人们念念有词,又哭又拜,他作为孝子始终没有落过一滴泪,这就引起了人们的“惊异和不满”。
等到大家哭完要走散时“连殳却还坐在草荐上沉思。
忽然,他流下泪来了,接着就失声,……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由上的叙述,我们可知魏连殳没有随着人们哭拜是因为对封建礼俗的反感以及反对,当众人走散才失声痛苦是因为对祖母的不舍之情。
而他这种认识和举动又使之成为异端的最好佐证,因此这种异类感与绝望感使他成为“孤独者”。
同时,小说情节是以社会对魏连殳这个异端的驱逐为发展线索的。
当他坚持自己的人生信条,不愿与世俗社会同流合污时,穷困潦倒,连小孩子也要躲避着他。
到他失去工作,得了肺病走投无路,答应当军阀杜师长的顾问时,立刻门庭若市,成为大家口中的“魏大人”。
虽然这样的境遇转变,表面看似胜利,然而是彻底的失败。
因为,小说中对魏连殳的心境有如此的叙述“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魏连殳是在“胜利”的喧笑中,独自咀嚼着失败的痛苦,直至死亡。
小说第二次“送殓”便是魏连殳的死。
对于躺在棺材中的魏连殳的描写是如此的,“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静地躺着,合着眼,闭了嘴,口角间仿佛含着冰冷的微笑,冷笑着这可笑的死尸”。
这正如鲁迅在《在酒楼上》借吕纬甫之口所说的那一段著名的比喻“他像苍蝇那样飞了一圈又飞到了原来的点上”。
辛亥革命独战多数的英雄摆脱不了孤独者的命运,在强大的封建势力压力下,像一只苍蝇飞了一小圈子,又回来停在原地,在颓唐消沉中无辜消磨着生命。
鲁迅以魏连殳个体的死亡,揭示“五四”时代具有进步要求和变革愿望的广大知识分子们反对封建束缚,追求个性解放,觉醒早,但又不同社会解放、民族解放相结合,所以总是找不到出路,总以悲剧告终。
鲁迅死亡意识鲁迅作为一个时代的先觉者,对死的超脱成了他生的前提;鲁迅并非先知,他无可预知中国的未来,所以他用笔墨写死了旧的落后的不自知的生命,死亡自然成了鲁迅小说里频繁出现的意象,在鲁迅看来旧的死了大抵是新的天下,而个人生命的短暂力量且不足以除旧立新,把旧的“收敛,埋掉,拉倒”也算是新的作为。
1.向死而生向死而生指明了生与死的关系,因而能勇敢地面对死亡,积极地生活。
从上述小说死亡现象分析我们可以体察到,决绝地写死亡的经常与无常成为鲁迅创作里的常事。
究其原因,这是当时社会环境促使鲁迅对死亡的认识。
鲁迅1909年回国,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
鲁迅怀着兴奋的心情欢呼和支持这场革命,但革命却失败了。
面对仍旧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统治的黑暗现实,眼见军阀混战中人民死伤的惨重,这给鲁迅极大的刺激。
而民众对于这民不聊生的现实,一是不敢正视,二是善于遗忘。
对此鲁迅不能许国人一个光明的未来,所以天生敏感的他,极力使司空见惯的东西陌生化,妖魔化,使隐蔽的东西公开,使“铁屋子”里的人无法昏睡假寐,因此鲁迅用一生的才情去呐喊,在小说中描写了如阿Q、孔乙己、华小栓、祥林嫂、魏连殳等无数个体的死亡现象,目的是唤醒广大群众的觉醒,到达由“死”向“生”的积极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