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档之家› 论_韵_与秦观词的艺术美

论_韵_与秦观词的艺术美

2008年11月求是学刊Nov.,2008第35卷第6期SEEKING TRUTH Vol.35No.6□重塑文学史:古代文学研究新视界论“韵”与秦观词的艺术美李春丽(包头师范学院文学院,内蒙古包头014030)摘要:“韵”是一种外在形态,更是内在的精神。

秦观词从感物、言情两方面体现了“韵”味:得之于内、虚处入神的空灵之韵;重在感发、意在含蓄的清灵之韵。

然而秦观词“韵”尚有“无力蔷薇”之不足,与李清照词进行对比论析,可资更好地认识“韵”之丰富内涵。

关键词:秦观;韵;李清照作者简介:李春丽(1969—),女,内蒙古包头人,包头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从事唐宋词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2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504(2008)06-0106-04收稿日期:2008-05-19“韵”是宋代文人普遍的一种审美理想,“韵胜为上”成为文学创作领域的时代审美标准。

范温《潜溪诗眼》说:“凡事既尽其美,必有其韵。

韵苟不胜,亦亡其美。

”[1](P373)把“韵”作为“凡事”都要求的最高理想。

但是对于“韵”的界定,却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韵”由音乐之韵进入到魏晋人物品貌之韵,再到唐代的绘画、书法、诗歌品评乃至宋代词学领域,内涵越来越丰富。

“韵”的核心内涵也逐渐取得了一定程度的共识,如“但见性情,不睹文字”(皎然《诗式》),“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司空图《与极浦书》),“有余意”、“妙在笔墨之外”(范温《潜溪诗眼》),都在强调“含不尽之意于言外”。

秦观词亦有如此之韵致,故我们以“不尽之意”为切入点来探讨秦观词“韵”。

一、感物:得之于内、虚处传神的空灵之韵“韵”从本质上来讲应该是属于精神领域的东西,是内在的神决定了外在的韵,不尽之“意”往往来自于一种独特的心灵感受。

在北宋词人中,秦观以独具善感的词心著称。

冯煦《蒿庵论词》云:“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

”[2](P61)“词心”,即来自他内心深处的那一层莫可名状的幽微颤动。

这得之于内的东西,使他的词在感物方面独具特色,形成了秦观词与众不同的空灵之韵。

如我们熟知的一首词: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是穷秋,淡烟疏柳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浣溪沙》)全词所写景物极其细微。

这些景物除小楼、宝帘、小银钩等实物外,如轻寒、晓阴、穷秋、飞花、丝雨是源自于感觉的东西,这些极细微极轻灵的景物本身形成了一个让人不忍碰触的氛围。

这些物象以平常的眼光可能都难以察觉,在别人的眼中心中未必存在,但词人却格外敏锐地感受到了:漠漠之无边无际,无赖之无穷无尽,梦如飞花之萦绕不绝,愁如丝雨之如麻难断!真是“幽花媚春,自成馨逸”。

这纤巧细微的景物带着细美幽约的情思,飘忽不定、轻淡缥缈的,但却似有似无地包围着你,或远或近地缠绕着你,牵引着你的感觉,笼罩了你的心境!是虚空的物象,却是如此凝神的境界!106 --词人感受外物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

但往往因个性的不同会形成自身特殊的取向。

秦观对外物的感受,更多地偏重于细腻、轻柔。

周济云:“少游意在含蓄,如花初胎,故少重笔。

”[3](P1643)良卿曰:“少游词如花含苞,故不甚见其力量,其实后来作手,无不胚胎以此。

”[4](P17)就上文所举《浣溪沙》而言,大多摄取轻灵细巧的意象,比如“轻寒”、“小楼”、“晓阴”、“淡烟”、“飞花”、“丝雨”、“梦”等。

所用形容词、修饰语也无一重笔,如“漠漠”、“无赖”、“幽”、“自在”、“无边”等都是取自微物,用笔轻浅。

与他幽微“词心”的传达相应,他的词作少刻肌入骨之语,不着力、不使气,笔墨细腻淡雅,常于轻灵柔缓中漾出一种如“初日芙蓉,晓风杨柳”的和婉风韵。

他的《江城子》用来表达愁情之景物:弄春柔之杨柳、多情曾系之归舟、载愁情之流水、惹愁情之飞絮落花,全部是细小纤巧缠绵飘摇的类型,然而却是既有敏锐的感觉又有缠绵的韵味,造成全词轻柔哀婉的轻灵韵致!况周颐《蕙风词话》云:“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

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

”[5](P10)敏感的心灵总是能在自然界中体会那些最不易察觉的细微变化,并找到与心灵相暗合的地方。

这从内心萌发的感受,表现在词作中就格外具有了一种空灵摇曳、余味不尽的韵致。

诸如落花流水、淡烟斜日、垂杨芳草一类外在景物,当它与词人内心相谐的时候,就具有了特殊的表现力。

如《八六子》: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

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

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挼花枝。

放花无语对斜阳,此恨谁知?所有外在的景物都是通过心灵感觉而出现的:铺径之片片落红,弄晴之霏霏小雨,憔悴之园中杏花,悲哀之杜鹃愁啼,是经过心灵加工后的物象,是特殊心灵体验中的物象,细微而幽怨;这种情境配合着柳外画楼独自凭栏、手挼花枝、无语对斜阳之主人公内心情感,生动地表达了无奈春归而至此恨谁知的幽约隐微的压抑心曲。

可见,秦观所选取的景物有着他自身所独具的特色,更多的时候是根据内在情绪而选择那些特别能够表达自己幽微心曲的外物,甚至是心造的物。

难得的是,他总能找到景物与情感的契合点,在纤弱轻扬的景物中表达一份真挚深厚灵动纯粹的情感世界。

再如: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

欲见回肠,断尽香炉小篆香。

黛眉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

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减字木兰花》)直接抒发自己的情绪体验,回肠与香炉的小篆香,飞鸿成字与愁情,外物成为心灵的直接载体,要怎样敏锐的心灵才能如此体物达情!其柔婉精微的特质却也恰好足以唤起人心中某一种幽约深婉的情意。

所以其词是对自身情绪的独特体验,也是对人类普遍情感最细微、最深隐之区的掘进和体验。

这样一种源自心灵的感觉,这种得之于内无可效仿的感物方式使秦观的词具有了超凡脱俗的空灵韵味。

越是空灵,就越是“不尽”,让人久久品味而余音不绝。

夏敬观《淮海词跋》云:“秦少游词,体制淡雅,咀嚼无滓,久而知味。

”[6](P143)正说出了秦观词源自心灵的一份丰富与纯净!二、言情:重在感发、意在含蓄的清灵之韵从文学本质上讲,“缀文者情动而词发”(刘勰《文心雕龙·知音篇》),词是心灵的负载体,是性情的物化。

秦观词大多写相思离别,摒弃了柳永铺叙式的市井化抒情,不直接表达,通过形象和景物的巧妙组合形成了重在感发、意在含蓄的清新灵动之韵。

把本来就空灵、丰富的“意”表达得更加深厚,耐人寻味,真正从表达上实现了“含不尽之意于言外”。

如《八六子》词:倚危亭,恨如芳草,尽还生。

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袂红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写离别相思,但全部从内在的感受延展开去。

从“倚危亭”开始全部都是一系列心灵世界活动的展开。

其实即便是心理活动,也可以铺叙实写,如柳永词“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只管蛮笺象笔,拘束教课吟”,回忆是确实的回忆,期待是切实的期待。

但秦观词不这样,其写心理活动也是虚处入神。

“恨如芳草,凄凄尽还生”首先就是形象,含蓄地表达出相思的滋味;“凄凄尽还生”有一种巨大的悲哀在,是一种挣脱不了、抹杀不掉、模糊了又清晰的状态,一开始就通过形象产生内心的感动。

“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袂红分时,怆然暗惊。

”这本来是回忆分别情景,却并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的情景,而从“柳外”、“水边”、“青骢”、“袂红”等动人的形象中又表现出一份深刻的爱恋之情。

离别不是泪雨滂沱,却也是“怆然暗惊”。

词人有意识用动人的形象和心灵的感受把这个场景虚化了也雅化了,显出一种艳而不俗、浓而不烈的优雅姿态,一种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的韵味!结句更是一个任有千般情怀万般感受都足以囊括其中的情感空间:“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夜月”、“春风”概括了人生四季朝暮,“一帘幽梦”与“十里柔情”包含的是人生无数的悲欢107--①金元好问《论诗绝句》评秦观诗云:“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

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

”虽说是评诗的,但其词更可作如是观。

②沈曾植在《菌阁琐谈》中说:“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苏、辛,非秦、柳也。

”离合、心灵无限的回忆期待,于物象中注入了对人生的一切美好的梦想和期待!可以说,词人是以他善于感发的资质,在艺术心灵上进行垂直式的深入开掘,创造了深厚绵邈的感情境界。

词人言情,纯在心灵的层面着力,重在内心的感发。

琐碎的生活在词中若隐若现,留下那些最深刻最美丽的片刻,这片刻中就凝聚了全部的生活细节。

将浓烈的情感凝聚在动人的意象中,娇媚而不乏清新,含蓄而充满生气,是一种清灵的韵味!诚如刘熙载指出:“少游词得花间尊前遗韵,却能自出清新。

”[7](P109)再如他的《临江仙》词云: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

月高风定露华清。

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

新声含尽古今情。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完全用景物去表达离愁别绪,整首词都是回忆,把深刻的内心感受通过景色的转换起伏一点一点表现出来,由昔日兰桡写到曾经的月儿风儿、微波星辰。

这些景物无不具有清新的美感,无一不引发内心无限的怅惘,无一不带有孤寂清冷的气息,无一不引发人内心的凄凉,比直率的言情更多了一些韵味和风致。

而下片独倚危樯遥闻新声无限伤情,于此本有千般愁怨却戛然而止,来一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有超然的韵致,但更有无限怀念的情意,这就是秦词之“韵”!深厚的情意表达得清新婉转,缠绵摇曳,创造了含蓄灵动的情感境界,别有韵味!借助景物去传达言外之意是秦观词“韵”的独特艺术表现,其所选景物往往带有路途征程之感,并非闺房香阁之所,如此便有一种身世愁情在内了。

所谓将“身世之感并打入艳情”,品读之间或柔婉伤感或寂寥落寞,诚不知是艳情还是身世,这又增加了秦词之“不尽之意”,确如周庆云《淮海先生诗词丛话》卷首《题辞》中所言:“别有伤心人不知。

”[8](P396)三、“无力蔷薇”与“疏影尚风流”:兼及李清照词之韵“韵”作为诗词鉴赏的一个重要标准,尽管形成了“不尽之意”的共识,但同样是“韵胜”的词人,其“韵”却又大不相同。

沈曾植在《菌阁琐谈》中提到:“易安跌宕昭彰,气调极类少游。

”陈廷焯说:“李易安词,独辟门径,居然可观,其缘自淮海、大晟来。

”[9](P57)可见李清照词应该是与秦观有审美方面的继承和延续。

但有意思的是,身为男性词人的秦观却有“女郎诗”之称①,而本为女性的李清照反有“丈夫气”之誉②。

这正是“韵”内在精神的反映。

李清照于词的创作中也是非常讲究“韵“的。

在清照词中,韵是柔美的事物在动态中透出的风神,含而不露又摇曳多姿。

清照咏梅词曾曰“从来,知韵胜”(《满庭芳》),这正是清照为词所追求的胜境。

《玉楼春》写梅花曰:“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这大概是“韵胜”的最好注解。

“红酥”、“琼苞”足见其外形之秀美清纯,“不知”二句又足见其内质之丰美。

相关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