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把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明确地区分开来,开启了市民社会理论的现代转向,他是思想史上全面阐释现代意义市民社会理论,并系统研究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的关系及其发展规律的开创者。
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是现代市民社会理论的奠基性著作。
黑格尔究竟怎样理解市民社会,黑格尔开启的现代市民社会理论与表征政治意义的传统市民社会理论有何异同,它对后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它又有着哪些难以克服的缺陷?澄清这些问题,对于理解市民社会理论的发展脉络,对于把握中西市民社会的理论和现实差异,对于推进在我国学界已经形成热潮的市民社会问题的探讨都具有重要意义。
一、伦理的环节市民社会理论是黑格尔法哲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法哲学是关于客观精神的哲学。
客观精神实际上主要指社会意识,它分为法、道德和伦理三个环节,法哲学也相应地包含抽象法、道德和伦理三个环节。
三个环节都是在不同形式和阶段上自由的体现,较高阶段比前一阶段更真实、更具体、更丰富,这是理念由“他在”而回复到自身的过程,是意志自由实现的过程。
在抽象法的阶段只有抽象的和形式的自由,在道德阶段就有了主观的自由,伦理阶段是前两个环节的真理和统一,意志自由得到充分具体的实现。
意志自由借助外物(特别是财产)以实现自身就是抽象法,在内心中实现就是道德,既通过外物又通过内心得到充分的现实性,就是伦理。
[1]3、7、12市民社会是伦理自我发展链条中的重要一环,是一种体现了特定意志自由的伦理实体。
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伦理的发展即自由理念的实现又依次经历三个环节:家庭、市民社会、国家。
这是一个由个别、特殊到普遍所构成的正、反、合的过程。
要理解作为伦理实体的市民社会,就必须首先理解作为伦理实体起始阶段的家庭。
黑格尔认为,家庭是直接的或自然的伦理精神,维系其存在的基本原则是“爱”。
“作为精神的直接实体性的家庭,以爱为其规定,而爱是精神对自身统一的感觉。
因此,在家庭中,人们的情绪就是意识到自己是在这种统一中、即在自在自为地存在的实质中的个体性,从而使自己在其中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成为一个成员。
”[2]175换言之,家庭因“爱”而获得其规定性,它是一种因爱的情黑格尔市民社会理论探析*伍俊斌(中共广东省委党校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广东行政学院政治学系,广东广州510053)摘要:黑格尔明确区分了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开启了市民社会理论的现代转向。
自由理念的实现依次经历了家庭、市民社会、国家三个环节。
市民社会的成员既相互独立,每个人都以自身为目的,又相互依赖,每个人都以他人为手段。
国家超越并提升了家庭和市民社会。
市民社会内含需要的体系、司法、警察和同业公会三个环节。
黑格尔的市民社会理论存在着难以克服的缺陷:颠倒了政治国家与市民社会的关系,对两者的区分存在不彻底性,忽视了文化批判领域,存在着国家至上主义倾向。
关键词:黑格尔;市民社会;国家中图分类号:B516.35文献标志码:A*基金项目: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西方政治合法性思想分析研究”(06F02)感而将其成员连接起来的社会共同体,其成员不是基于利益原则,而是基于爱的原则处理相互之间的关系,并把自己视为家庭这个整体的一部分而不是独立的个人。
关于爱的原则,黑格尔进一步解释道:“所谓爱,一般说来,就是意识到我和别一个人的统一,使我不专为自己而孤立起来;相反地,我只有抛弃我独立的存在,并且知道自己是同别一个人以及别一个人同自己之间的统一,才获得我的自我意识。
”[2]175这种爱他人如爱自己的伦理情感,只能存在于家庭之中,当人们进入社会,这种情感不再起支配作用。
家庭的基础是婚姻,婚姻不仅只是两性关系,也不仅只是契约关系,而且是一种“精神的统一”,“婚姻实质上是一种伦理关系”,“婚姻是具有法的意义的伦理性的爱,这样就可以消除爱中一切倏忽即逝的、反复无常的和赤裸裸主观的因素”。
[2]177从法的意义说,家庭是一个人格,作为人格,家庭就在财产中有其外部的实在性,财产作为遗产而延续下去,但通过遗产延续下去的不再是家庭,而是家族。
因此,家庭的生命是有时间性的,家庭在教育子女中完成它的使命,过渡到市民社会。
“家庭的伦理上解体在于,子女经教养而成为自由的人格,被承认为成年人,即具有法律人格,并有能力拥有自己的自由财产和组成自己的家庭。
”[2]190家庭的伦理解体的地方,就是市民社会开始的起点。
市民社会是诸多个人和家庭的聚集,是作为差别性与特殊性的阶段,“市民社会是处在家庭和国家之间的差别的阶段”[2]197。
市民社会首先表现为伦理的丧失,它用“利己”的原则取代了家庭阶段“爱”的原则,家庭成员之间的互爱关系在市民社会已被利益关系所消解,“伦理性的东西已丧失在它的两极中,家庭的直接统一也已涣散为多数”[2]198。
黑格尔认为,市民社会中存在着两个主要原则:其一,市民社会的成员是相互独立的,每个人都以自身为目的。
“具体的人作为特殊的人本身就是目的;作为各种需要的整体以及自然必然性与任性的混合来说,他是市民社会的一个原则。
”“在市民社会中,每个人都以自身为目的,其他一切在他看来都是虚无。
”[2]197即市民社会中的个人都是独立的和与他人相区别的,唯有在与他人的区别中他才能成为自己,也唯有在同他人的区别中他们才具有相互补充、相互满足对方的性质,才能体现个体存在的价值。
但由于他们都以自我为目的和中心,这使得市民社会成为一个个人追逐自己特殊利益的私人领域,成为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场,成为私人利益与公共事务冲突的舞台。
其二,市民社会的成员又是相互依赖的,每个人都以他人为手段。
“特殊的人在本质上是同另一些这种特殊性相关的,所以每一个特殊的人都是通过他人的中介,同时也无条件地通过普遍性的形式的中介,而肯定自己并得到满足。
这一普遍性的形式是市民社会的另一个原则。
”“如果他不同别人发生关系,他就不能达到他的全部目的,因此,其他人便成为特殊的人达到目的的手段。
”[2]197在市民社会中,特殊性与普遍性是相互依赖、相互转化的。
“我在促进我的目的的同时,也促进了普遍物,而普遍物反过来又促进了我的目的。
”[2]199“我既从别人那里取得满足的手段,我就得接受别人的意见,而同时我也不得不生产满足别人的手段。
”[2]207黑格尔肯定市民社会对家庭所代表的伦理精神的否定,但他并不认为这种否定具有最终的合理性。
市民社会为个体的独立性和个性得到充分的展示和发挥提供了舞台,市民社会的成员之间是相互依赖的,也存在独立的个人之间的联合,但这种联合只是利益的联合,各自都把他人当成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因此这些联系、依赖和联合都是工具性的、外在的,而不是自然的、内在的和合乎理性的。
市民社会这种只顾追求自身利益、以自我为中心的个人意志的不受限制和过度张扬只会导致伦理精神的丧失、社会秩序的混乱和人类本质的异化,这也决定了市民社会必然会被更高的发展阶段———体现普遍性与特殊性真正统一的“国家”所取代。
在黑格尔看来,“国家是伦理理念的现实———是作为显示出来的、自知的实体性意志的伦理精神,这种伦理精神思考自身和知道自身,并完成一切它所知道的”[2]253。
黑格尔所称的“国家”不仅是通常意义上的国家概念,它包含一系列的规定性。
(1)“国家的理念具有:(一)直接现实性,它是作为内部关系中的机体来说的个别国家———国家制度或国家法;(二)它推移到个别国家对其他国家的关系———国际法;(三)它是普遍理念,是作为类和作为对抗个别国家的绝对权力———这是精神,它在世界历史的过黑格尔市民社会理论探析2009.5程中给自己以它的现实性。
”[2]259“国家”不是依据血缘关系建立,也不受利益原则支配,而是其成员按理性的原则建立在法律关系上的社会联合体,独立的个体成为国家公民而不再是任性的个人。
只有在国家中,个人才能在他自己的实质中,在他自己活动的目的和成果中,获得自己的实体性自由。
“由于国家是客观精神,所以个人本身只有成为国家成员才具有客观性、真理性和伦理性。
结合本身是真实的内容和目的,而人是被规定着过普遍生活的;他们进一步的特殊满足、活动和行动方式,都是以这个实体性的和普遍有效的东西为其出发点和结果。
”[2]254“自在自为的国家就是伦理性的整体,是自由的现实化;而自由之成为现实乃是理性的绝对目的。
国家是地上的精神,这种精神有意识地使自己成为实在。
”[2]258国家所代表的理性原则是伦理精神的最高实现,是现实世界中最高的伦理实体,它既把家庭和市民社会统摄其中,同时又提升并超越了家庭和市民社会。
纵览黑格尔的关于伦理精神发展三个环节的逻辑推演,我们可以对其市民社会作一总体把握:市民社会是一种与家庭关系和公民关系相区别的社会关系样式及其所代表的社会联合体。
在此联合体中,人的个性得到了解放,每一个人都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格而存在,按自己的独立意志行事,为自身的特殊利益奋斗。
也正是相互独立、相互冲突的个人不断追寻自身的特殊利益,人们之间的相互依赖、相互满足才得以生成,人们才结合成一个社会。
黑格尔的这个市民社会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中的市场交换体系及其自我保障机制。
[3]55作为私人自治的领域,其核心价值是市民社会成员间的相互需要和契约性交往关系,在此领域中,人们之间的交往不是源于爱、血缘,抑或理性、法律,而是出于利益和彼此需要,因为只有在与他人的交往中,才能达到自身的目的、满足自身的需求和实现自身的价值。
二、市民社会的构成黑格尔不仅阐述了家庭、市民社会、国家的一般关系,而且深入至市民社会内部,对其结构与环节进行了独到的分析。
他指出,市民社会包含三个环节:“第一、通过个人的劳动以及通过其他一切人的劳动与需要的满足,使需要得到中介,个人得到满足———即需要的体系。
第二、包含在上列体系中的自由这一普遍物的现实性———即通过司法对所有权的保护。
第三、通过警察和同业公会,来预防遗留在上列两体系中的偶然性,并把特殊利益作为共同利益予以关怀。
”[2]203首先,“需要的体系”是构成市民社会及其活动的主要内容。
在黑格尔看来,多样化的个人需要可分为三类:直接的或自然的需要、观念的精神需要和联系上述两者的社会需要。
要满足需要只能通过劳动这个中介,劳动既包含一般意义上的生产劳动,也包含教育这种精神劳动。
教育又有理论教育和实践教育之分,前者旨在获得各种各样的观念和知识,使思想灵活敏捷,以及把握复杂的和普遍的关系;后者旨在培养勤劳的习惯和普遍有效的技能。
在市民社会“需要的体系”中既产生个性化的要求,也产生社会性、普遍性乃至平等的要求,这是市民社会内含的解放的一面。
但这种解放只是形式的,由于不平等的禀赋和体质在发展上的差异,伴随着劳动和分工而产生的必然后果是各个人在财富和技能上的不平等,并在此基础上形成市民社会的等级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