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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先明“诗家语”

读诗先明诗家语读诗先明诗家语(上)何谓诗家语?最先提出这一概念的是宋朝王安石。

宋人魏庆之编的《诗人玉屑》卷六载:王仲至召试馆中,试罢,作一绝题云:‘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

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尘埃看画墙。

’荆公见之,甚叹爱,为改作‘奏赋《长杨》罢’,且云:‘诗家语,如此乃健。

’在王安石看来,日斜奏赋长杨罢,是诗家语,日斜奏罢长杨赋,则不是诗家语。

为什么?王安石语焉不详。

对这一理论最先做出详尽解说的当数当代著名诗评家周振甫先生。

他在《诗词例话》里有一节专论。

他说:王安石说的‘诗家语’,就是说诗的用语有时和散文不一样,因为诗有韵律的限制,不能像散文那样表达。

要是我们用读散文的眼光去读诗,可能会忽略的用心,不能对诗作出正确的理解,那自然体会不到它的好处,读了也不会有真感受。

由此可见,诗家语是相对于散文的语言而言,是对诗歌语言特征的高度概括。

如果说,王安石提出诗家语是立足于写诗,不要用散文的语言来写诗,那末周振甫先生则主要是立足于读诗,不要用读散文的方法来读诗。

周先生提示我们,读诗、赏诗,首先就得明白诗家语。

什么是诗家语?或者说诗家语具有什么特征呢?这个问题大得很,恐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根据周振甫先生的说法,我们现在暂且将其概括为三点:反常,精警,含蓄。

说是暂且,这是因为这三点并不是诗家语的全部,比如诗歌语言必须是音乐的语言。

音乐是无语言的节奏,散文是无节奏的语言,而诗是有节奏的语言,诗律是诗歌的重要特征,诗家语要受诗律的控制。

诗词只有节奏和谐,才能给人以美的享受。

如声调、音节、平仄、押韵等。

我们说声情并茂,声是声音,情是情感,诗是抒情的文学,这情需要借助声音的旋律来拨动读者的心弦,可见音乐在诗词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而诗家语反常、精警、含蓄的特征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其音乐性的限制。

但是,这个问题,我们另有专门介绍,这里便不再重复。

诗家语的特征之一是反常。

所谓反常,是指诗家语不受逻辑和语法的约束,常常有悖于常规常理。

可以说,诗歌语言是一种最不科学、最不规范、却最具艺术表现力和艺术创造力的语言。

不明白这一特征,诗歌鉴赏就无法入门。

例如杜甫的诗《秋兴八首》(其八):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

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

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今望苦低垂。

这是描写诗人当年游览长安的诗,借以表现长安的繁华。

首联写游览的路线,昆吾、御宿、紫阁、渼陂,都是昔日长安胜游之地。

颔联承首联第一句,写长安的富裕,颈联承首联第二句,写划船游渼陂,佳人指陪游的歌妓,仙侣指同游的诗人岑参等,尾联写自己当年文彩斐然,现在文思枯渴。

这首诗历来最受评家评议的是颔联,既没有生僻的字眼,也没有古奥的典故,但不懂诗家语的人读起来可能不知所云。

其实在这里运用了倒装的句式,按照一般的说法应是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

把香稻碧梧提到前面,香稻是被鹦鹉啄后余剩的香稻,碧梧是被凤凰长年栖息的碧梧,通过稻粒的富足、梧叶的茂盛来反映盛世气象。

这就是诗家语。

如果按一般顺序描写,重心落在鹦鹉凤凰,就显得很平淡,不能把极盛的景象突现出来。

倒装有时不是因为表意的需要,而是音律的限制。

例如,毛泽东《浪淘沙北戴河》: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

秦皇岛外打鱼船。

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

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首词五十四字,其平仄是: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

(前后阕同。

)词最后两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引自曹操《观沧海》,原诗是: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由于平仄的限制,所以词把萧瑟放在第一二两字,秋风放在第三四两字。

再如,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溪桥忽见。

词下阕全是倒装句。

第一二句常用语序是天外七八个星,山前两三点雨。

词上阕月朗天清,词下阕阴云密布。

改用倒装句式,可以突出山雨骤至的急迫。

最后两句也是诗家语,结构和散文不一样。

要是用读散文的方法,从叙次先后看,先茅店,次社林,次路,次溪桥,好像是说过了茅店,再过了社林边,这时路拐弯向,忽然看见一座溪桥。

依此,词句当解作路忽见溪桥。

但词把忽见放在最后,正说明在路溪桥以后才忽见,忽见的是茅店,这不是一般的茅店,而是旧时茅店,位于社林边。

提前写茅店是为把它突出来,透露出忽见的惊喜。

一场大雨即至,正愁没有躲处,走过溪头,拐一个弯,就忽然见到社林边从前歇过脚的那所茅店。

这时的快乐可以比得上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需要补充的是,词用倒装句,不全是为了抒情,也是为了押韵。

只要找一找词的韵脚,也就知道了。

有时诗人故意把词语错位,是为了创造一种诗意的氛围,产生新奇的效果。

例如韦庄《春陌》二首(其一):满街芳草卓香车,仙子门前白日斜。

肠断东风各回首,一枝春雪冻梅花。

这首诗写傍晚时分,一女子和各自心爱的人春游归来,车子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可是一位女子却从早到晚站在仙子门前,一直到白日斜也没有等到她的情郎,大家回首向她道别,她的心如断肠般悲痛,但是她还在等待,其容貌如在寒雪中凝结的一枝梅花。

诗的尾句很奇特,按理性逻辑应该是一枝梅花冻于春雪,但诗人却将一枝这个数量词修饰春雪这个名词。

这种错位,完全违背了语法和逻辑规范,但却显得别致而新颖,给读者以强烈的冲击。

这姑娘好比是一枝卓然傲立在春雪中的梅花,她对爱情坚贞执着的形象顿时凸显在我们眼前。

如果将诗句写成一枝梅花冻春雪或春雪冻一枝梅花,那就俗不可耐,索然寡味。

清人洪亮吉有云:诗家例用倒句法,方觉奇峭生动。

这个诗句是对洪亮吉论述的最好说明。

古诗句式因受字数、韵律、节奏、突出、强调等因素限制,其构成方式与现代汉语表达习惯差异甚大,这就是所谓的诗家语。

现在回到王安石改诗的那个例子,王安石移一字而成诗家语,这是什么原因呢?按照文法分析,日斜奏罢《长杨赋》似乎更顺畅也更合乎逻辑。

但细细推敲,王安石的改动确是非常老到。

首先,《长杨赋》本为汉朝著名赋家扬雄的名作,王仲至借此自喻,表现出他应试完毕后自鸣得意的心态,但奏罢《长杨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宾结构,好似说话一般,缺少韵味,而长杨赋三字也过于直露。

改动之后,奏赋长杨,形成了双宾语结构,增加了动作的层次感,使内蕴更为丰富。

其次,赋与罢虽均是去声,看似于格律无碍,但赋字是合口呼,发声较为沉闷而短促,而罢字为开口呼,声音响亮而高昂,放在诗句末尾,与全诗的平声韵恰相应和,最能表现激动兴奋的精神面貌。

一字之调整,显示了大诗人独特的语感,表现了诗家语与散文语的迥然不同。

倒错,或者说倒装,是诗家语的一个重要表现,在诗词中俯拾皆是。

不仅表现在词语的错位,而且也常常表现在句子和篇章。

表现在句子的,例如,李颀《送魏万之京》: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

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

关城曙色催寒近,御苑砧声向晚多。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

这是一首送别诗。

诗中一、二两句写魏万冒着严寒风霜北上京城。

初渡河,把霜拟人化,写出深秋时节萧瑟的气氛。

中间四句或在抒情中写景叙事,或在写景叙事中抒情,想象魏万旅途中的孤苦。

最后两句劝勉魏万到了长安之后,不要只看到那里是行乐的地方而沉溺其中,蹉跎岁月,应该抓住机遇成就一番事业。

表达了诗人对魏万的深情厚意,情调深沉悲凉,但却催人向上。

诗首联朝闻游子唱离歌,先说魏万的走,后用昨夜微霜初渡河,倒回去点出前一夜的景象,时空倒置,将后来发生的情事写在了前面,用的是倒戟而入的笔法。

表现在篇章的,例如,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此诗脍炙人口,流传甚广,但粗读不易理解,因为全篇的时序不但完全倒置,而且诗歌的章法也颇耐人玩味。

诗人是夜半时分听着钟声,停泊于姑苏寒山寺下的,飘泊羁旅的忧愁,使诗人面对着江桥、枫桥下的渔火难以入眠,就在这对愁之中,不知不觉月落乌啼拂晓来临了。

诗把时序完全颠倒过来,所以此诗只要倒过来吟读,其意才明白晓畅。

这种语序倒置的写法,在叙事文学中是难以成立的,因为它不符合叙事的逻辑性和顺序性,但诗歌语言的特殊性,却决定了它不但可以,而且用得好还是一种技巧的表达。

又如,李清照词《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上阕第一、二句写昼,第三、四、五句写夜,下阕忽然又写黄昏,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的时序错乱?原来词人描写了重阳一昼夜的生活,先从白天写起,再回过头去,写前夜情景,然后再回到当天黄昏,用了类似插叙的写法,这样写,便于表现词人由愁—凉—瘦而步步推进的心绪。

诗家语不仅常以违背法理,不讲文法为能事,而且也常常违背事理,以无理而妙,无理而趣显能耐。

例如杜甫长篇叙事诗《北征》中有几句诗: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

(坡陀:山岗起伏不平。

鄜畤:鄜州原野。

)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

有人对最后一句提出质疑:人非猿猱,何得行于树杪?人怎么会在树梢上行走呢?看似无理,但细一想,这无理之处正是诗的佳妙之处。

原来诗人归心似箭,苍茫问家室,因此,他行走迅速,已到了山下水边,而仆人却落在后边的山上,远远望去像在树梢上一样。

这样的描写生动地表现了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岩谷间互相出没的情景。

再如李白《秋浦歌》(十六)秋浦田舍翁,采鱼水中宿。

妻子张白鹇,结罝映深竹。

(白鹇:供观赏的鸟。

罝:捕鸟兽的网。

)采鱼水中宿,能不能据实改成采鱼船上宿?不能,因为水中宿看似不合情理,却更能表现农夫为了生计而昼夜不息在水面上经营的辛劳。

再如: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这是王维很著名的一首描写思乡之情的杂诗。

一个羁旅异乡的人对故乡的思念,可以开列一张长长的清单。

初唐的王绩写过一篇《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从朋旧童孩、宗族弟侄、旧园新树、茅斋宽窄、柳行疏密一直问到院果林花,仍然意犹未尽,羁心只欲问;而王维这首诗却撇开这些,独问对方: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这就很有些出乎常情。

但细一想,又最有意趣。

因为我们对故乡对亲人思念得越是深切,回忆的事情便也是越细琐,而忆念越细,思念也便越深,连窗前的这枝很平常的最不起眼的寒梅都在游子的深深忆念之中,其他的人和事还待多说吗?这就是无理而妙。

所谓无理,乃是指违反一般的生活情况以及思维逻辑而言;所谓妙,则是指其通过这种似乎无理的描写,反而更深刻地表现了人的各种复杂感情以及因这种逆常悖理而带来的鉴赏者所意想不到的诗美、诗味。

由于这种写法别具一格,虽有悖常理,却别开生面,饶有兴味,许多优秀的诗作也就是这样出来的。

汉乐府里有一首诗,模拟女子口吻,描写忠贞不渝、誓死不二的爱情。

诗云: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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