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精神与医学使命——高金声教授在人文唐山大讲堂第24期上的讲座主讲嘉宾介绍:高金声,原卫生部精神文明办主任,曾任全国卫生系统思想政治工作研究会秘书长、中国医院协会医院文化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卫生界杂志社社长兼主编、中国中医研究院宣传部副部长等职。
长期关注和从事医院文化、人文医学建设的研究。
近年来,为全国性学术会议、管理论坛、北京大学医院院长EMBA班和150余所医疗机构讲授医院文化和人文医学的课程;并筹划组织“中华人文医学公益巡讲”大型公益文化活动。
【讲座内容】一、医学的使命“医学与人的生命和健康息息相关。
”中国工程院院士裘法祖教授是我国医疗卫生界德高望重的医学前辈,如今老人家已经离开我们了。
2005年4月,我曾经有机会在北京与裘法祖教授促膝交谈了一个晚上。
在那天晚上的谈话中,当我谈到裘老从医一生始终谨慎从医时,老人家告诉我一件往事:当他在德国学习外科,获得主治医生资格的时候,接诊了一位阑尾感染的女患者,虽然手术做得很好,但是在术后的照顾当中出现了问题,这个中年妇女竟然最后死在了医院。
当时裘老在和我谈这个话题的时候语调依然很沉重。
他说,当时德国的导师指着那位去世的妇女对自己说:“你要知道,她是一个有着四个孩子的母亲呀!”我们医务人员的一时失误,造成的不仅是她一个人生命的结束,而且让她的四个孩子终生失去了母爱。
裘老十分认真地说:“65年了,我始终没有忘掉这件事。
当医生,做医务工作,我们要时刻想到自己工作的重大责任。
”有一位学者在给医生作报告当中讲,没有一个职业像在座的大家这样神圣和责任重大。
为什么神圣?是因为你们面对的是每个人只有1一次的生命;同时,还要看到你们所救治的病人,还关乎到他们身后一个个家庭的幸福。
“医学是一门需要博学的人道主义的学科,应该具有生命的温度。
”什么叫“具有生命的温度”?就是医务工作者要具有人文情怀,对病人要有人文关怀,这也是我们从事医学的责任和使命。
我们要从患者的人性需求出发,从人的感情需求出发,从人的文化需求出发。
为什么会产生医学?就是为了解除人类的病痛。
人们的病痛一方面来源于人们生理上的、躯体上的痛苦,同时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人们情感上的、心理上的痛苦。
我们作为医务工作者必须要懂得这一点,要认识到自己这个责任。
现代医学不只是要使我们医院的建筑越来越现代化,不只是要使我们医院的设备越来越现代化,现代医学的目标我们用两句话来概括,一句是让医学更加科学,另一句是让医学更富有人性色彩。
这就是现代医学的追求。
遗憾的是,目前的医学和人之间的距离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了。
相当数量的医生过分地依赖现代的医疗设备,而不像老一辈医生那样和病人有更加亲近的接触,听诊器被疏远了,望触叩听越来越不被重视了。
医疗卫生界内和社会上都在呼吁人文精神的回归,现代医学中迫切需要融入人文精神。
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郎景和教授曾送给我一本他写的书,这本书的名字是《一个医生的哲学》。
在书的扉页上,作者写下了几行字:“科学家也许更多地付诸于理智,艺术家也许更多地倾注于感情,而医生则必须集冷静的理智与热烈的感情于一身”。
这就说,做一名优秀的医生要求是很高的。
医务工作者首先需要冷静的头脑和理性的思维,但另一面,他们更应该有一颗炽烈的、善良的心,应该比任何行业的工作者更懂得人的情感、人的需要。
我国著名的建筑学家林徽因,她的丈夫叫梁思成,也是我国著名的建筑大师。
林徽因女士曾经参加了我国国徽的设计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
建国初期,她和丈夫梁思成积劳成疾,几乎两个人同时住进了北京的一家医院。
医院把他们分别安排在隔壁的两间病房,以便2有个照应。
一段时间后,林徽因女士由于肺部大面积感染病情加重,在一天深夜她好像对自己病情的恶化有所预感,强撑着身体找来值班护士,吃力地说想见见自己的丈夫梁思成。
但是我们这位值班的女护士太年轻了,她对病人病情发展的严重,对人世间的生离死别,都还缺乏深刻的认识和了解,她只是对林女士随意说了一句:“夜深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但是谁能想到,第二天凌晨,林薇因女士竟然没能与丈夫相见就与世长辞了。
亲人之间相互的诀别机会失去了,事业上托付的机会失去了,能不感到遗憾吗?但这一切都为时已晚了,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谁说我们护士的工作不重要?护士能够带给患者的很多关怀可能是我们医生都往往无法替代的。
但如果护士工作没做好,可能就是以上这种结果。
试想,这位年轻护士如果她的生活经历丰富一点,或者她的老师在她学医期间更多的告诉她一些,也许事情就会出现另一种结局。
这个事例告诉我们,不管是医,还是护,都必须意识到自己为患者提供人文关怀的使命,我们的工作都必须具有生命的温度。
美国一位名叫特鲁多的医生去世了,留在萨拉纳克湖畔他的墓碑上的医学名言流传全球医学界:“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却总是抚慰”。
对特鲁多的墓志铭我的理解是,这是对一名医生一生工作、一生事业的高度概括。
为什么只能“有时是治愈”?因为我们的医学还是一门探索中的的科学,是一门并不成熟的科学,它在众多复杂的疾病面前常常并不是胜利者,有时候甚至是苍白无力的。
我们的医生,我们的护士如果真有那种每一个病痛都能治愈的本领,那当然好。
可现实情况是,我们对绝大多数疾病还处在一种未知的、探求的状况。
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作为有知识的社会公众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医学对人体的认识还是有限的,医学所做的工作还是一个很有局限性的工作。
第二句讲“常常是帮助”。
我们医生所做的工作,只是运用自己所掌握的医学知识和技术给予患者一定的帮助,我们自己不能自视为患者的救命恩人,老百姓也不要去这么认识医生。
因为一个人最终战胜疾病的是靠他自身的免疫力,是靠他自身战胜疾病的精神和意志。
我很欣赏一所医院里写有的警句:“最好的医生是您自己”。
3医生的全部事业就是要像希波克拉底所说的,用我们的三件宝:“药物、手术刀和语言”给患者以帮助。
第三句话“却总是抚慰”。
为什么讲抚慰?因为到医生面前来的人都是被疾病折磨的,大部分还是无法忍受了才来。
他们不仅躯体上有病,精神上也是痛苦的,情感上也是备受折磨的。
我们作为医生、护士,不仅要为患者提供医疗技术上的帮助,也要通过自己的言谈举止,通过一些细节,让他们首先感到人和人之间的同情和关怀。
比如对一些难以治愈的绝症患者,我们医务工作者重点就是“关怀、照料和抚慰”,让他们自然平静地归去。
以上就是我跟大家讲的第一个专题,医学的使命。
二、人文与医学医生应该具有人文的修养,医学的使命决定了我们在步入医学殿堂的那一刻起,人文精神就要同我们相伴一生。
那么医务工作者究竟应该具备什么样的人文修养?首先,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想一想“人文”这个概念的由来。
《周易》这本书当中有一段话:“刚柔相交,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天文学是研究日月星辰的分布和运行的一门学问,通过观察天文我们可以了解四时的变化,春夏秋冬,二十四个节气。
对于我们中华民族这样一个以农耕为主的民族,“观乎天文”,懂得四时,懂得节气,及时地播种、耕耘、收获,这样才能丰衣足食,才能向大自然索取到我们维持生存的条件。
“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是讲通过了解观察人类的文明现象,人类的文化现象,以此教化民众,使天下成为一个理想的天下,理想的社会。
我们今天所说的人文精神,是指人对人类自身关切的一种自觉意识,表现为对人的尊严、人的价值,人的生命意义的关心、维护和追求。
人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就在于有人文,有自己独特的精神。
人文精神在医务工作者身上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来体现:首先,人文精神在一个医生护士最重要的体现就是“善良”两个字。
体现在同情、关爱,对患者的痛苦能够感同身受。
善良,实际4上是社会上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该具有的品质,但在医务工作者身上应该体现的更为突出更为强烈。
在法国,医学院校毕业的一定是最优秀的人才。
因为医学生第一年要淘汰50%,以后每年都有较高比率的淘汰率。
南京军区总医院的一名留法博士曾为此问过法国教授,最后三年不考试了,凭什么来淘汰这些医学生牽对方回答了一大堆理由,其中一个选择的标准就是看这个医生对病人的“亲和力”。
这50%以上的人当不成医生,不是因为学习成绩,而是因为他们经过各种观察测试后证明对人缺乏一种亲近和善的情感,亲和力不强。
在我们医生身上,保持一颗善良的心,拥有高尚的人文精神是最重要的。
奥地利人施韦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他三十几岁就取得了两个博士学位,而且是一个音乐家,在奥地利享受很富有的生活。
但是他头脑中总是有一个梦,他希望为人类做更多的事。
机会终于来了,一个朋友告诉他,非洲有些地方的老百姓太苦了,缺医少药的状况令人难以想象。
施韦泽觉得机会来了,这就是自己应该去做的事,他开始学医,用了8年的时间,取得了医学博士,拿下行医执照,做了充分的准备,到非洲丛林中建立了他的诊所。
他把欧洲人性化的理念在简陋的丛林中尽量展现,让他所接触的老百姓得到很好的救治。
半个世纪过去了,施韦泽始终坚持在他的诊所,直到90岁离世。
非洲的老百姓怀念他,亲切地称赞他是“非洲的儿子”。
施韦泽一生闪烁着关爱人、救治人善良的光芒,他的事迹和精神将会在非洲和世界传颂,将会为全球医学界所纪念。
我记得有一位中年女医生,在她写的医学笔记中说过,“生命的宝贵使得面对生命的医生显得庄严而神圣。
我们在修补生命,也是在用生命修补;修炼光明,又借此光明照亮自己”。
她对医学职业的理解和热爱到了如此深刻的境界:医生的职业之所以崇高,是因为我们面对的生命属于每一个人只有一次;作为医生我们为别人看病,实际上是用我们的生命去为别人燃亮生命之火;医生为别人带来健康光明,而光明反过来还会照亮医生自己。
从医是一种善行,是从解救别人的痛苦中获取幸福的一种崇高职业。
去年,我参加北京协和医院为5张孝骞教授举行的110年诞辰纪念活动,看到台上台下从卫生部领导、医科院领导到协和医院、湘雅医院院长,从张老的学生、知名的教授到协和的年轻一代,都怀着同样崇敬的心情深切怀念这位我国现代医学的奠基人和导师。
我们敬爱的周总理,邓颖超大姐,都对张老特别尊敬。
为什么呢?就因为张老的一生,是以一个医者应有的严谨求精之态度体现了他对患者的关爱至善。
北京协和医院大内科主任沈悌教授在回忆中讲到,在张老已经八十多岁高龄,耳朵听力差了戴着助听器,眼睛花了戴着老花镜,甚至写字手都有些发抖时,带我们查房时他仍然像以往那样认真,拿着小本,把病人陈述的重点内容一一记录下来。
正是这种近乎虔诚的认真态度,才使得他能够对许多疑难病症的诊治精到至极。
沈教授说在老人去世后,他们整理出老人留下的这样的六十多本记录。
张孝骞教授曾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用诗经上的八个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比喻我们的行医之道,比喻医者应具有的工作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