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难以抵达的意义内容提要:对卡夫卡《城堡》的解读,每一时期有每一时期的声音。
本文从城堡的存在模式着手,通过对城堡的特征的勾勒,着重探讨了城堡和村庄间的关系,以及人物对城堡的心理机制,从表至里,由浅入深,揭开了纷乱而怪诞的现代主义关系,传达了对文本实质不同于人看法:如果说村庄代表了一种日常生活状态,则城堡就代表了超出纷纭繁杂的生活的崇高存在,代表了生存的意义所在。
K对道路的寻找,反映的是人类对人生目的的不懈追寻和求索。
城堡的不可抵达,即是人生意义的不可穷尽。
作者的分析虽不够深入,但提供了一个他自己的独特视角。
关键词:意志日常生活卑微在厚厚的积雪和沉沉的夜色中,K步入了村子,没有任何光为他照亮,在通向村子的木桥上,他“对着他头上那一片空洞虚无的幻景,凝视了好一会儿。
”[1]随后他的身子被紊乱、悖谬的村庄现实所淹没,但他深邃而坚毅的目光却永远停留在了高处。
接下来的行走是日常生活对K的一种无止境的考验,这种考验非但没有将K击退,反而将他给激发了起来,他没有放弃同城堡接近的每一丝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迈出了他执着的步伐。
事实上,K的内心总被一种空朦而虚幻的光充满——正是那种似是而非的拒绝引导着K深入通往城堡的道路,虽然这种拒绝和干扰并非来自城堡本身,但显然没有一次不是因为城堡的存在而形成。
城堡那么虚无,那么抽象,却又实实在在地主宰着村子里的一切日常生活,在每一人身上体现出它那纯粹的、不可逆转的意志。
现在,城堡在我们心中渐渐清晰起来了,那高高在上的城堡,难道不就是指引我们、鞭策我们、确立我们存在价值的意义吗?而K难道不也正是苦苦为信念而奋斗,不断追问生存意义的人类缩影吗?毫无疑问,卡夫卡笔下城堡和村子之间变幻莫测、千线万缕的的关系,即是意义和现实之间的关系。
所以城堡总是存在于若隐若现之间,一旦离开村庄的具体现实,它就彻底地消失,人生意义是不能只靠思想来得出的,“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2]任何直接抵达意义的企图都是狂妄、不可实现的。
只有在弗丽达的目光中,在旅店老板娘的记忆和村长的文件柜里,城堡才慢慢伸出它的触须,也只有在充满啤酒气味和腐腥味的村庄旅馆的门洞里,深藏不露的克拉姆才会露出他似是而非的脸。
“究竟是什么东西引诱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的呢,难道就只是为了想在这儿呆下去吗?”[3]经过怀疑、焦虑和自责的K在周而复始的夜晚中,或许会想念他的故乡,那时他已经非常清楚他的来意,想必也懂得了“生活总是去寻找一种意义,……去生活所有要生活的并且带着爱。
”[4]召唤:来自体验城堡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我们展示它真正的模样,作为城堡象征的克拉姆和索尔蒂尼也一样没有,但是他们的力量和威严却深深烙在每一个村民的心灵上,并无时不刻地弥散出来。
人们对弗丽达的羡慕与嫉妒,因为她是克拉姆的情妇;而与阿玛丽亚一家人的隔阂,则因为阿玛丽亚背弃了索尔蒂尼。
人们生活的乐趣似乎不是劳作和收成,而是对城堡的无边信仰,尽管他们表达敬仰的形式各不相同,但他们的图腾是一致的,共同的对城堡敬若神明的感情,打造了城堡的神话。
K基本上割舍了同故乡的关系,来到了一个他陌生的地方,尽管他的生活充满了焦虑和苦闷,但对城堡的信念始终没有被动摇,因为他听从了内心深处召唤他来的声音,那个声音鼓励他不要放弃,不要被一些表面的挫折所打倒。
这个温柔的声音正是来自城堡的邀请,这中间许多时光流逝了,然而这邀请显然没有过时。
K欣然接受了命运的邀请,他知道这是注定的,为了追求崇高的理想,他必须放弃故乡的挽留。
那么,行走的人生它的意义何在?答案封存在城堡里。
有了城堡这一远大目标,K行事不再莽撞,他总是围绕这一目标直奔前去。
为抵达城堡的深处,他想尽了一切办法。
他和一个村庄的势力搏弈,和老板娘,和村长,和两个助手,和车夫,和希伐若,和教师,和汉斯,和他接触的每一人斗争,因为他要从这些人身上寻找路标,从他们那儿吸取、聚集精气,再超越他们——要知道激情岁月也曾在他们身上停留过或还将在他们的体内滋长,城堡的荣光沐浴过他们,他们是最能为不灭的理念而现身说法的。
没有一次接触是单纯的,在这个过程中,敏感的K总是“心醉神迷地感受着,感受着”[5],通过他的体验,窥探城堡的秘密。
显然,K知道“旅途中永远没有答案只有体验,包括他对官员毕格尔的那种最纯粹的体验,那种让生死两界汇合的体验。
”[6]正是通过心灵的体验,意义建立了它存在的模式。
人物弗丽达的存在向我们展示了人生目标对生活引导的强大力量,在旅店酒吧间嘈杂的人群中,K一眼就认出了她,并像狗一样着迷于她身上浓浓的克拉姆的气息。
于是他们燃烧了,一个寻路人,一个引路人,他在寻找什么,她也在寻找什么,他们之间的遭遇就像雨伞和缝纫机间的遭遇,[7]产生了奇异的效果。
接着,卡夫卡为我们描写了最为精彩绝伦的性爱场面,“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逝去,他们两个人像一个人似地呼吸着,两颗心像一颗心一样地跳动着,在这段时间里,K觉得自己迷失了路,或者进了一个奇异的国度,比人类曾经到过的任何国度都远,这个国度是那么奇异,甚至连空气都跟他故乡的大不相同,在这儿,一个人可能会因为受不了这种奇异而死去,可是这种奇异又是这么富于魅力,使你只能继续向前走,让自己越迷越深。
”[8]是的,多么幸福,那是被意义拥抱时瞬间的疲惫和狂乱,是突然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人生目标所产生的高度的晕眩,通过弗丽达,K仿佛整个地感受到了城堡的存在。
人老珠黄的客栈老板娘对年轻时代无比留恋,她对克拉姆三次征召的津津乐道,事实上是无限玩味现实际遇与生命意义的碰撞,一张信使的照片、一床地毯和一顶睡帽,便是这种碰撞所留下的物证。
那三样东西在老板娘漫长而惨淡的生涯中,像暗夜的明灯照亮了她简陋而狭小的天地。
由于曾经有过高贵的理想,并为理想所做的奋斗,她显得那样年轻,满身活力,总是彻夜地等待下一次征召的到来。
她把弗丽达看成她的继任者,对她就像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并忠告K不要过于狂妄,她们为他作的自我牺牲,完全是出于对城堡的忠诚,K 有责任维护这种忠诚。
表面上老板娘似乎阻碍了K,事实上她只是从相反的向度促使K前进,她和弗丽达的不同,只是引导上方式上的不同而已,一个拉一个推,将所领会到的城堡的神旨传达予K。
而另一个女子阿玛丽亚的存在是精神的,她的忧郁和沉默永恒不破,那拒绝索尔蒂尼情书时的绝决神情,在时空中为我们挥之不去。
人们难以理解索尔蒂尼为什么要给她送来那封下流的信,他们不能想像那样强烈的爱的方式,作为爱的升华,这太过于粗暴。
有谁像索尔蒂尼自己一样清楚心中的苦涩——人生的目的和生存的景况是不可能永远结合在一处的,尽管它们彼此相属,但总隔着一定的距离,它们是一条绳子,不会像两段绳子可以打出结实的结来。
心智很高的阿玛丽亚对这样的爱心领神会,于是她毫不犹豫撕毁了那封信。
他们两人从此在心中确立了城堡为生活的目标,此后的行动都是为了体验它,追求它,同它连为一体,表面的距离和疏远不过意味着更为密切频繁的联系。
阿玛丽亚脚踩大地,目光向上,在明净的梦想里纯洁如神,不幸和困境在她看来不值一提,既然什么样的人生的决定了什么样的活法,她就顽强地担负起了她的选择。
“人不能没有一种对自身某种不可摧毁的东西的持久的信念而生活,”[9] K,奥尔珈,巴纳巴斯……,“上帝使他们每个人在追逐他们的个人目标的同时,参与为一个唯一的、伟大结果的合作,”[10]他们共同营造了城堡,然后生活在城堡之下。
意义的不确定性与虚幻性确实的,“上帝是一个理念的圆球,其圆心无处不在而圆周则不在任何地方。
”[11]对K来说,上帝就是人生的意义,它的拷问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但没有一条半径可作为现成的道路,它们只是一种可能,无限长或无限短,不能确定,所以在上面运动也是不可能的,像芝诺的悖论,物体在到达终点之前,必须先到达它们的中点;在到达中点之前,又必须到达中点的中点;而在此前,则要到达中点的中点的中点 (12)城堡忽远忽近,有时像低矮村落的建筑群,有时只是一片迷雾,一星亮光,有时则成了空洞的视野,它没有形状,它的存在不是物质的,只是冥冥之中的一丝掠影。
城堡的存在没有实体,一个电话响起,所有相关的电话也都同时响起,一个声音便是所有声音,所有声音也即一个声音,不要以为你听到了城堡的语言,其实那声音不知是谁的,城堡存在了,它们也就存在了。
相同,通往城堡的道路也千差万别,彼此纠缠,相互交错,一分钟前要走这条路,一分钟后又得赶另一条路,可是再走,此路已悄悄拐向其他地方,像是倒函数,曲线永远不会穿过原点,只是无限接近轴线。
但即使城堡只是根稻草,那也是根救命稻草,牵引着K,牵引着芸芸众生,它是所有人唯一的安慰,否定它就等于否定了人的本质,没有天堂,何有炼狱?城堡之旅犹如一场梦,完全是虚幻的,眼看近了,却遥不可及,觉得它深不可测,却又如此贴近,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可感受到。
城堡像一个巨大的梦魇,逃脱逃脱不了,抵达又无法抵达。
K费尽心机,但自始至终未能踏上城堡的方寸之地,实现一个远行者的梦想。
两封可怜的信和一个口信,便是城堡对他的全部关怀。
城堡对他了如指掌,支配着他,宽容着它,听由他任性要强,甚至忍受他躺在克拉姆温暖的雪橇里,让他喝昂贵的白兰地。
但如果K要与克拉姆见面,那是绝无可能的,他拦阻等候,克拉姆老爷就隐身不见,他一睡着,便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克拉姆”、“这样一条记录并不存在”,在许多的推理和论证之后,总伴随着这样彻底的怀疑和否定。
克拉姆和索尔蒂尼都不过是城堡的面纱,虚无飘渺,偶尔闪现一下,以便加强人们的信仰。
像救火节上,索尔蒂尼灵光一现,阿玛丽亚一家人惊喜不已,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当是我们可以理解的。
所以村长曾直截了当指出了K的那些接触都是虚幻的,只是对周围环境的一无所知,才把接触都有当做真的。
城堡的不确定性和虚幻性体现了意义的不确定性和虚幻性。
在茫茫的宇宙中,人的存在是微渺的,因此人总是自问来的原因,去的理由,人生有怎样的意义。
对答案的追寻,推动了人类历史前进。
作为虚幻的目标,意义在事物的全部方式中表现了自己,它既表现在生活稍纵即逝的瞬间之中,也表现的万事万物的相互依存和关联中;既表现在时光绵绵的变易之流中,也表现在形成人的历史的斗争中,这些斗争展示了人类的全部努力得到的种种困难的考验,在没有到达目的之前人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求索:以卑微的现实既然村子隶属城堡,在那里居住或过夜的人就等于居住在城堡里或在城堡里过夜,那无疑意味着现实已整个被纳入了意义的范畴,意义凌驾于现实,又与现实秋波暗递,它们之间密切的关系犹如潮和水之间的关系。
当道路隐去了,K别无选择地进入村庄昏暗而琐碎的现实,为了上升,他自甘沉沦向下。
并不是说K从此被世俗蚕食,他从不甘心村长答应给他的其他工作,他认定土地测量员是他唯一正当的事业,他的追求从未改变,也并未因此失去一切而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