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秋暝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首山水名篇,于诗情画意之中寄托着诗人高洁的情怀和对理想境界的追求。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诗中明明写有浣女渔舟,诗人怎下笔说是“空山”呢?原来山中树木繁茂,掩盖了人们活动的痕迹,正所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啊!又由于这里人迹罕到,“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桃源行》),一般人自然不知山中有人了。
“空山”二字点出此处有如世外桃源。
山雨初霁,万物为之一新,又是初秋的傍晚,空气之清新,景色之美妙,可以想见。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天色已暝,却有皓月当空;群芳已谢,却有青松如盖。
山泉清洌,淙淙流泻于山石之上,有如一条洁白无瑕的素练,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多么幽清明净的自然美啊!王维的《济上四贤咏》曾经称赞两位贤隐士的高尚情操,谓其“息阴无恶木,饮水必清源”。
诗人自己也是这种心志高洁的人,他曾说:“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不用坐梁肉,崎岖见王侯。
”(《献始兴公》)这月下青松和石上清泉,不正是他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吗?这两句写景如画,随意挥洒,毫不着力。
象这样又动人又自然的写景,达到了艺术上炉火纯青的地步,非一般人所能学到。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竹林里传来了一阵阵的歌声笑语,那是一些天真无邪的姑娘们洗罢衣服笑逐着归来了;亭亭玉立的荷叶纷纷向两旁披分,掀翻了无数珍珠般晶莹的水珠,那是顺流而下的渔舟划破了荷塘月色的宁静。
在这青松明月之下,在这翠竹青莲之中,生活着这样一群无忧无虑、勤劳善良的人们。
这纯洁美好的生活图景,反映了诗人过安静纯朴生活的理想,同时也从反面衬托出他对污浊官场的厌恶。
这两句写得很有技巧,而用笔不露痕迹,使人不觉其巧。
诗人先写“竹喧”、“莲动”,因为浣女隐在竹林之中,渔舟被莲叶遮蔽,起初未见,等到听到竹林喧声,看到莲叶纷披,才发现浣女、莲舟。
这样写更富有真情实感,更富有诗意。
诗的中间两联同是写景,而各有侧重。
颔联侧重写物,以物芳而明志洁;颈联侧重写人,以人和而望政通。
同时,二者又互为补充,泉水、青松、翠竹、青莲,可以说都是诗人高尚情操的写照,都是诗人理想境界的环境烘托。
既然诗人是那样地高洁,而他在那貌似“空山”之中又找到了一个称心的世外桃源,所以就情不自禁地说:“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本来,《楚辞。
招隐士》说:“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诗人的体会恰好相反,他觉得“山中”比“朝中”好,洁净纯朴,可以远离官场而洁身自好,所以就决然归隐了。
这首诗一个重要的艺术手法,是以自然美来表现诗人的人格美和一种理想中的社会之美。
表面看来,这首诗只是用“赋”的方法模山范水,对景物作细致感人的刻画,实际上通篇都是比兴。
诗人通过对山水的描绘寄慨言志,含蕴丰富,耐人寻味。
从军行七首(其四)王昌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唐代边塞诗的读者,往往因为诗中所涉及的地名古今杂举、空间悬隔而感到困惑。
怀疑作者不谙地理,因而不求甚解者有之,曲为之解者亦有之。
这首诗就有这种情形。
前两句提到三个地名。
雪山即河西走廊南面横亘廷伸的祁连山脉。
青海与玉关东西相距数千里,却同在一幅画面上出现,于是对这两句就有种种不同的解说。
有的说,上句是向前极目,下句是回望故乡。
这很奇怪。
青海、雪山在前,玉关在后,则抒情主人公回望的故乡该是玉门关西的西域,那不是汉兵,倒成胡兵了。
另一说,次句即“孤城玉门关遥望”之倒文,而遥望的对象则是“青海长云暗雪山”,这里存在两种误解:一是把“遥望”解为“遥看”,二是把对西北边陲地区的概括描写误解为抒情主人公望中所见,而前一种误解即因后一种误解而生。
一、二两句,不妨设想成次第展现的广阔地域的画面:青海湖上空,长云弥温;湖的北面,横亘着绵廷千里的隐隐的雪山;越过雪山,是矗立在河西走廊荒漠中的一座孤城;再往西,就是和孤城遥遥相对的军事要塞——玉门关。
这幅集中了东西数千里广阔地域的长卷,就是当时西北边戍边将士生活、战斗的典型环境。
它是对整个西北边陲的一个鸟瞰,一个概括。
为什么特别提及青海与玉关呢?这跟当时民族之间战争的态势有关。
唐代西、北方的强敌,一是吐蕃,一是突厥。
河西节度使的任务是隔断吐蕃与突厥的交通,一镇兼顾西方、北方两个强敌,主要是防御吐蕃,守护河西走廊。
“青海”地区,正是吐蕃与唐军多次作战的场所;而“玉门关”外,则是突厥的势力范围。
所以这两句不仅描绘了整个西北边陲的景象,而且点出了“孤城”南拒吐蕃,西防突厥的极其重要的地理形势。
这两个方向的强敌,正是戍守“孤城”的将士心之所系,宜乎在画面上出现青海与玉关。
与其说,这是将士望中所见,不如说这是将士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画面。
这两句在写景的同时渗透丰富复杂的感情:戍边将士对边防形势的关注,对自己所担负的任务的自豪感、责任感,以及戍边生活的孤寂、艰苦之感,都融合在悲壮、开阔而又迷蒙暗淡的景色里。
三、四两句由情景交融的环境描写转为直接抒情。
“黄沙百战穿金甲”,是概括力极强的诗句。
戍边时间之漫长,战事之频繁,战斗之艰苦,敌军之强悍,边地之荒凉,都于此七字中概括无遗。
“百战”是比较抽象的,冠以“黄沙”二字,就突出了西北战场的特征,令人宛见“日暮云沙古战场”的景象:“百战”而至“穿金甲”,更可想见战斗之艰苦激烈,也可想见这漫长的时间中有一系列“白骨掩蓬蒿”式的壮烈牺牲。
但是,金甲尽管磨穿,将士的报国壮志却并没有销磨,而是在大漠风沙的磨炼中变得更加坚定。
“不破楼兰终不还”,就是身经百战的将士豪壮的誓言。
上一句把战斗之艰苦,战事之频繁越写得突出,这一句便越显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一二两句,境界阔大,感情悲壮,含蕴丰富;三四两句之间,显然有转折,二句形成鲜明对照。
“黄沙”句尽管写出了战争的艰苦,但整个形象给人的实际感受是雄壮有力,而不是低沉伤感的。
因此末句并非嗟叹归家无日,而是在深深意识到战争的艰苦、长期的基础上所发出的更坚定、深沉的誓言,盛唐优秀边塞诗的一个重要的思想特色,就是在抒写戍边将士的豪情壮志的同时,并不回避战争的艰苦,本篇就是一个显例。
可以说,三四两句这种不是空洞肤浅的抒情,正需要有一二两句那种含蕴丰富的大处落墨的环境描写。
典型环境与人物感情高度统一,是王昌龄绝句的一个突出优点,这在本篇中也有明显的体现。
登高杜甫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此诗是杜甫大历二年(767)秋在夔州时所写。
夔州在长江之滨。
全诗通过登高所见秋江景色,倾诉了诗人长年飘泊、老病孤愁的复杂感情,慷慨激越,动人心弦。
杨伦称赞此诗为“杜集七言律诗第一”(《杜诗镜铨》),胡应麟《诗薮》更推重此诗精光万丈,是古今七言律诗之冠。
前四句写登高见闻。
首联对起。
诗人围绕夔州的特定环境,用“风急”二字带动全联,一开头就写成了千古流传的佳句。
夔州向以猿多著称,峡口更以风大闻名。
秋日天高气爽,这里却猎猎多风。
诗人登上高处,峡中不断传来“高猿长啸”之声,大有“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水经注。
江水》)的意味。
诗人移动视线,由高处转向江水洲渚,在水清沙白的背景上,点缀着迎风飞翔、不住回旋的鸟群,真是一幅精美的画图。
其中天、风,沙、渚,猿啸、鸟飞,天造地设,自然成对。
不仅上下两句对,而且还有句中自对,如上句“天”对“风”,“高”对“急”;下句“沙”对“渚”,“白”对“清”,读来富有节奏感。
经过诗人的艺术提炼,十四个字,字字精当,无一虚设,用字遣辞,“尽谢斧凿”,达到了奇妙难名的境界。
更值得注意的是:对起的首句,末字常用仄声,此诗却用平声入韵。
沈德潜因有“起二句对举之中仍复用韵,格奇而变”(《唐诗别裁》)的赞语。
颔联集中表现了夔州秋天的典型特征。
诗人仰望茫无边际、萧萧而下的木叶,俯视奔流不息、滚滚而来的江水,在写景的同时,便深沉地抒发了自己的情怀。
“无边”“不尽”,使“萧萧”“滚滚”更加形象化,不仅使人联想到落木窸窣之声,长江汹涌之状,也无形中传达出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感怆。
透过沉郁悲凉的对句,显示出神入化之笔力,确有“建瓴走坂”、“百川东注”的磅礴气势。
前人把它誉为“古今独步”的“句中化境”,是有道理的。
前两联极力描写秋景,直到颈联,才点出一个“秋”字。
“独登台”,则表明诗人是在高处远眺,这就把眼前景和心中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常作客”,指出了诗人飘泊无定的生涯。
“百年”,本喻有限的人生,此处专指暮年。
“悲秋”两字写得沉痛。
秋天不一定可悲,只是诗人目睹苍凉恢廓的秋景,不由想到自己沦落他乡、年老多病的处境,故生出无限悲愁之绪。
诗人把久客最易悲愁,多病独爱登台的感情,概括进一联“雄阔高浑,实大声弘”的对句之中,使人深深地感到了他那沉重地跳动着的感情脉搏。
此联的“万里”“百年”和上一联的“无边”“不尽”,还有相互呼应的作用:诗人的羁旅愁与孤独感,就象落叶和江水一样,推排不尽,驱赶不绝,情与景交融相洽。
诗到此已给作客思乡的一般含意,添上久客孤独的内容,增入悲秋苦病的情思,加进离乡万里、人在暮年的感叹,诗意就更见深沉了。
尾联对结,并分承五六两句。
诗人备尝艰难潦倒之苦,国难家愁,使自己白发日多,再加上因病断酒,悲愁就更难排遣。
本来兴会盎然地登高望远,现在却平白无故地惹恨添悲,诗人的矛盾心情是容易理解的。
前六句“飞扬震动”,到此处“软冷收之,而无限悲凉之意,溢于言外”(《诗薮》)。
诗前半写景,后半抒情,在写法上各有错综之妙。
首联着重刻画眼前具体景物,好比画家的工笔,形、声、色、态,一一得到表现。
次联着重渲染整个秋天气氛,好比画家的写意,只宜传神会意,让读者用想象补充。
三联表现感情,从纵(时间)、横(空间)两方面着笔,由异乡飘泊写到多病残生。
四联又从白发日多,护病断饮,归结到时世艰难是潦倒不堪的根源。
这样,杜甫忧国伤时的情操,便跃然张上。
此诗八句皆对。
粗略一看,首尾好象“未尝有对”,胸腹好象“无意于对”。
仔细玩味,“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
不只“全篇可法”,而且“用句用字”,“皆古今人必不敢道,决不能道者”。
它能博得“旷代之作”(均见胡应麟《诗薮》)的盛誉,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石头城刘禹锡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金陵,六朝均建都于此。
这些朝代,国祚极短。
在它们悲恨相续的史实中包含极深的历史教训,所以金陵怀古后来几乎成了咏史诗中的一个专题。
在国运衰微之际,更成为关心政治的诗人常取的题材。
若论写得早又写得好的篇章,不能不推刘禹锡的《金陵五题》。
《石头城》就是这组诗的第一首。
诗一开始,就置读者于苍莽悲凉的氛围之中。
围绕着这座故都的群山依然在围绕着它。
这里,曾经是战国时代楚国的金陵城,三国时孙权改名为石头城,并在此修筑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