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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谈_柳如是别传_中陈寅恪的文学思想

第20卷 第3期长 春 大 学 学 报V o l .20 N o .3 2010年3月J O U R N A LO FC H A N G C H U N U N I V E R S I T YM a r .2010 收稿日期:2009-11-08作者简介:廖雯玲(1984-),女,湖南邵阳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明清文学研究。

略谈《柳如是别传》中陈寅恪的文学思想廖雯玲(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200234)摘 要:从文学角度解读文史大作《柳如是别传》,认为其众体兼备,亦文亦史,深刻体现了传记文学的“实录”精神。

同时,作者既采用了“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等传统释诗方法,又深入人物内部世界进行心理分析,研究了与柳如是相关的诗人词客,特别是对柳如是诗词创作阶段与特点的梳理分析,为后人继续开展相关工作打下了基础。

关键词:《柳如是别传》;文体;实录;阐释方法;诗词研究中图分类号:I 207.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3907(2010)03-0061-03 《柳如是别传》(以下简称《别传》)是陈寅恪先生晚年在目盲足膑的情况下,历时十年而成的一部呕心沥血之作。

对于这部文史巨著,学者们大多从史学等角度进行研究,而针对其文学角度的研究一般和史学融合在一起。

本文试图从文学角度对蕴含其中的陈寅恪的文学思想进行部分挖掘。

1 文体:亦文亦史,众体兼备据《辞海》,传记一般分为两大类,一以记述翔实的史事为主,一以史实为根据,多用形象化描写。

前者更大程度地倾向史书,后者带有更多的文学色彩,《柳如是别传》则介于二者之间。

一方面,《柳如是别传》具有史书价值。

它以柳如是为中心,概述了明末清初的社会、经济、文化、政治等各方面,以及当此之际与柳如是有关的各种人的种种际遇。

其中,着重叙述了柳如是与陈子龙等云间胜流的交往以及钱柳姻缘、复明运动。

作者通过对人物作品的大量笺证考释来记叙,同时又搜检各种方志笔记等史料,博考慎取,因此,它较传统意义上的史传,少了故事性的叙事和描写,多了学术上的考据,相对来说更具史料学术价值。

另一方面,作品中充满了诗词歌赋及对它们的析赏,具有文学批评的性质。

由于传主及相关人物是诗人词客,这也给作品打上了作家研究的印迹。

更兼陈寅恪在释诗赏析中,又深入人物心灵,刻画了天崩地坼时代人与人、人与政治、人与文化的深刻冲突,并抒一己之叹,在兴之所致时,还以情付诗;更重要的是,作品突出展现了柳如是独立不屈的个性,出类拔萃的才情,不同于流俗的气节和勇气,读之但觉300多年前的这个历史生命是如此鲜活,让人心神飞动,这就使整部书不再是完全意义上的史书,而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一部文学作品。

此书的另一文体特点是众体兼备。

刘梦溪曾称《柳如是别传》“可以说是熔史才、诗笔、议论于一炉的文备众体的典范”[1]。

陈寅恪在书后的偈语中说道:“忽庄忽谐,亦文亦史。

述事言情,悯生悲死。

”亦可证明,作者也并不打算把它当成一部纯史书来写,这无疑更说明了本书的文学性。

2 实录精神《柳如是别传》突出的表现出对司马迁《史记》“实录”精神的继承。

对于《史记》的“实录”精神,班固《汉书·司马迁传赞》概括描述为:“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陈寅恪作为“四大史家”之一,对史学老祖宗司马迁的这种精神应有深刻的体认,写作中也时时以“实录”要求自己。

一方面,整部作品建立在对诗词、方志、笔记等历史资料的笺释考证基础上。

另一方面,作者以“不虚美、不隐恶”的写作态度,无论是对其反复赞叹的柳如是,还是对史有恶评的阮大铖等,都能保持自己的理性判断。

对阮大铖,作者一方面肯定“圆海人品,史有评价”而不多论,同时又颇喜他的《咏怀堂集》,认为“是有明一代诗什之佼佼者”,肯定其文学修养,赞誉《燕子笺》、《春灯谜》二曲为当时之绝艺[2]859。

至于圆海与东林党人之间的一段恩怨,作者也以客观的眼光予以评价,云: 但东林少年似亦持之太急,杜绝其悔改自新之路,竟以“防乱”为言,遂酿成仇怨报复之举动,国事大局益不可收拾矣。

夫天启乱政,应以朱由校魏忠贤为魁首,集之不过趋势群小中之一人。

揆以分别之主附,轻重定罪之律,阮氏之罪当从末减。

[2]860作者面对这些品性有许多污点的人,不是一笔抹倒,而是以事实为依据,既批评其缺点过失,又能看到其他方面的优点,且能平和地对当时之事持客观的态度。

确可谓“实录”。

陈寅恪虽然对柳如是倾注了自己的喜怒哀乐,但在论述其事迹时,又能跳出局外。

如在指出柳如是对钱谦益的《合欢诗》与《催妆词》并无唱和时分析道: 盖若作欢娱之语,则有负于故友。

若发悲苦之音,又无礼于新知。

以前后一人之身,而和此啼笑两难之什,吮毫濡墨,实有不知从何说起之感。

如仅以不和为藏拙,则于其用心之苦,处境之艰,似犹有未能尽悉者矣。

由此言之,河东君之不和两题,其故傥在斯欤?[2]662在深入柳氏心灵,体会其深刻的矛盾和痛苦,几达于共喜怒之境时,尚能作出如此入情入理的分析,直言无讳,可见用心之良苦。

3 释诗方法:“知人论世”、“以意逆志”与“同情之了解” 概括而言,陈寅恪在这里运用了“知人论世”、“以意逆志”与“同情之了解”相结合的阐释方法。

“知人论世”和“以意逆志”都源于《孟子》,前者讲的是把古人及其作品作为朋友来对待,作深入的理解与对话,寻求自己认同的意义;后者讲的是理解诗歌含义的方法,即是用自己的见解去揣测诗人的见解。

人们通常把二者放在一起讨论,认为其构成了孟子对古人及文化遗产的一种完整态度[3]。

二者结合在一起,则与陈寅恪提出的“同情之了解”颇为相近: 所谓真了解者,必神达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而对于其持论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表一种之同情,始能批评其学说之是非得失,而无隔阂肤廓之论。

[4]可见,若把“同情之了解”分为三个层次,“知人论世”与“以意逆志”可处下二层,为考释赏析,第三个层次则为作者的心理分析与议论。

事实上,三者又不可截然而分,而是互相交融。

如对《金明池·咏寒柳》的阐释,陈寅恪认为此词是“因卧子《上巳行》之语意而作”,并通过当时相关材料析证此词所作之时间,分析指出柳氏此词是受卧子影响,乃和秦观金明池之作,因此与秦观词同一韵。

这些背景阐释,实是“知人论世”的运用。

接着,陈寅恪通过逐一考索笺释词中各处古典今事,对柳如是在词中欲表现的情思,作出合乎情理的解释,即以“知人论世”与“以意逆志”之法,使柳如是于词中所创建的意义空间得到了新生。

随后又进一步细论“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几句,认为是“当昔年与几社胜流交好之时,陈宋李诸人为己身所作春闺风雨之艳词遂成今日飘零秋柳之预兆,”所以才“暗伤如许”。

可见作者这时已深入人物心灵,故又发出深表同情之感慨:“`酿成'者,事理所必致之意,实悲剧中主人翁结局之原则。

”认为河东君之身世飘零,与《红楼梦》“悲剧中主人翁结局之原则”一样,实为一大悲剧,发为同情之叹,此即达到“了解”后之“同情”[2]341-347。

4 柳如是诗词研究通观全书,我们认为,陈寅恪对柳如是诗歌创作的描述大致分三个阶段。

早期创作,约从崇祯五年到崇祯八年,受陈子龙影响,明显带有云间色彩。

云间派承后七子诗学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检柳如是《戊寅草》,可发现里面大部分作品师承汉魏盛唐。

还有大量的仿拟汉魏六朝的作品,陈寅恪指出:其措辞用典,多出于《文选》。

可见,柳如是此时的诗歌创作,于风格、用典上皆深合云间派论诗之旨。

陈寅恪引卧子《戊寅草序》说:“乃今柳子之诗,抑何其凌清而涧远,宏达而微恣欤?……不谋而与我辈之诗竟深有合者,是岂非难哉?”[2]114第二阶段约从崇祯九年到崇祯十三年,柳如是脱离云间诸子后,随着交游的扩大,创作开始突破云间藩篱。

最重要的是两次嘉定之游:她受程嘉燧、唐时升、李流芳、娄坚等四老影响,视界拓宽,诗风开始发生变化。

陈寅恪通过考证指出,柳如是在此时期创作的《金明池·咏寒柳》中,“东风”“梅魂”之语是化用东坡七律诗“长与东风约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两句而来,实已突破云间论诗范围,认为:“河东君自两游嘉定与程孟阳唐叔达李茂初辈往来以后,始知诗学别有意境,并间接得见牧斋论诗之文字,遂渐受钱程一派之熏染,而脱去几社深恶宋诗之成见耶?”[2]345第三阶段多是与钱谦益的唱和之作,逐渐脱离了云间论诗习见,诗风蕴藉沉稳,清雅自然,熏染上钱程诗论色彩。

试举其初访牧翁半野堂之作以窥一62长 春 大 学 学 报 第20卷斑: 声名真似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

一室茶香开淡黯,千行墨妙破冥濛。

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

今日潬潬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

陈寅恪认为,该诗遣词庄雅,用典适切,“其意境已骎骎进入北宋诸贤之范围,固非同时复社几社胜流所能望见,即牧斋松圆与之诗相角逐,而竞短长,似仍有苏子瞻所谓`汗流籍湜走且僵'之苦”[2]530。

评价之高,实出于当时文宗钱谦益之上。

河东君归牧斋后,创作减少,但在与牧斋的朝夕相处中,耳熏目染,诗艺更为成熟。

《虞初新志》“柳夫人小传”条,云:“宗伯气骨苍峻,虬松百尺,柳未能到。

柳幽艳秀发,如芙蓉秋水,自然娟媚,宗伯公时亦逊之。

”[2]667对此描述,陈寅恪颇为赞同。

通读《别传》,我们可发现柳如是词的创作主要集中在崇祯十三年之前,多收于《戊寅草》中。

其词作和诗歌不同,一直在云间派影响下。

盖因脱离云间后,所交之人皆不善为词,虽亦间有所作,也是因卧子而发,并未脱前期轨辙。

至归于牧斋后,则鲜有词作了。

云间词虽崛起于明季,在明代词坛颇有创新,然而也没有摆脱明词似曲的旧习,柳如是也如此。

陈寅恪指出:“今日所见河东君诸词,除《金明池·咏寒柳》数阕外,其他诸词颇多有似曲者。

”然而他认为:“此点恐于河东君之长于度曲有关。

当时松江地域施子野辈以度曲著称,河东君居此地域,自不免为其风气所熏习也。

”[2]224这种知人论世的解释,给我们认识柳如是词风的形成打开了又一扇窗。

柳如是词作中,陈寅恪最欣赏的当是《金明池·咏寒柳》,故才会分别以之命名自己的书斋与文集。

事实上确是如此。

纵观全书,此词出现的次数最多,有学者就认为它是叙述的“主心骨”[5]。

陈寅恪在文中也有相关论说:“河东君学问嬗蜕、身世变迁之痕迹,即可于金明池一阕约略窥见。

”并认为此词为晚明词坛最佳者,“当日胜流均不敢与抗手”[2]547。

5 小 结仔细分析《柳如是别传》,实可发掘出更多先生的文学思想。

比如他对钱谦益、陈子龙、程孟阳等诗人的研究,他的更为深入的诗学观点,他在文本阐释时对诗词材料虚与实的处理等不一而足,限于篇幅,仅能就其一二谈之。

当然,他的这些文学思想是与其史学水乳交融的,故学者们在论其史学价值时,常带有文学观点,在论其文学观时,而带史学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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