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1、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

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

”取之，信然①。

【注释】①信然：确实这样。

2、阮光禄①在剡（shàn），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

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

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②！”遂焚③之。

【注释】①阮光禄：阮裕、字思旷，任东阳太守，后被召为金紫光禄大夫，不肯就任。

②何以车为：要车子做什么。

③焚：焚烧。

3、庾公造①周伯仁，伯仁曰：“君何所欣说而忽肥？”庾曰：“君复何所忧惨而忽瘦？”伯仁曰：“吾无所忧，直是②清虚③日来，滓秽日去耳！”【注释】①造：到……去，造访。

②直是：只是。

③清虚：清静淡泊。

④滓秽：污秽，丑恶。

4、陈仲弓为太丘长，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①，收②之，令吏杀焉。

主簿③请付狱考④众奸⑤，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

考求众奸，岂复过此！”【注释】①事觉：事情被发现。

②收：逮捕。

③主簿：官名。

④考：查究。

⑤众奸：指诸多犯法的事。

请付狱考众奸：请求交给诉讼机关追究其他众多的犯罪事实。

5、郗太傅①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②，求女婿。

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

”门生归白③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④自矜持⑤，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⑥卧，如不闻。

”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⑦，因嫁女与焉。

【注释】①郗（xī）太傅：郗鉴，曾兼徐州刺史，镇守京口。

②书：书信。

③白：告诉。

④咸：都。

⑤矜持：拘谨。

⑥坦腹：敞开上衣，露出腹部。

⑦逸少：王羲之，字逸少，是王导的侄儿。

6、管宁、华歆(xīn)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①而掷②去之。

又尝同席③读书，有乘轩冕④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⑤书出看。

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注释】①捉：握，拿。

②掷：扔，抛。

③席：坐席，是古人的坐具。

④轩冕：大夫以上的贵族坐的车和戴的礼帽。

这里是指有达官贵人。

⑤废：废弃，停止。

7、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①难之②。

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

歆曰：“本所以③疑④，正为此耳。

既已⑤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

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注释】①辄：立即，就。

②难（nán）之：感到为难。

③所以：……的原因。

④疑：迟疑，犹豫不决。

⑤纳其自托：接受了他的托身的请求，指同意他搭船。

8、司马景王东征，取上党李喜以为从事中郎②。

因问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⑤，今孤召君，何以来？”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⑦；明公⑧以法见绳⑨，喜畏法而至耳。

”【注释】①取：选取。

②从中事郎：官职名。

③先公：称自己或他人的亡父。

④辟：征召。

⑤就：到。

⑥孤：侯王的谦称。

⑦进退：指出来做官或辞官。

⑧明公：对尊贵者的敬称。

⑨绳：约束。

9、客有问陈季方：“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①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②，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④所润。

当斯之时，桂树焉⑤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注释】①荷（hè）：担当；承受。

②阿（ē）：山的拐角儿。

③切（rèn）：长度单位，一何等于七尺或八尺。

④渊泉：深泉。

⑤焉：哪里。

10、荀巨伯①远看友人疾，值胡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③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

”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④而还，一郡并获全。

【注释】①荀巨伯：东汉人，因重视友谊而闻名。

②胡：古时西方、北方各少数民族统称胡。

③子：对对方的尊称，相当于“您”。

④班军：班师，出征的军队调回去。

11、王祥①事②后母朱夫人甚谨③。

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④，母恒使守⑤之。

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

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暗斫⑦之；值祥私起⑧，空所得被。

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

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

【注释】①王祥：字休征，魏晋时人，是个孝子。

②事：对待。

③谨：严谨。

④殊好：很好。

殊：很，非常。

好：美好，优良。

⑤守：守护。

指防止风雨鸟雀糟蹋。

⑥时：有时。

⑦暗斫（zhuó）：偷偷地砍杀王祥。

⑧私起：因上厕所而起床。

12、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①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②。

太傅③时年七八岁，著青布裤，在兄膝边坐，谏④曰：“阿兄，老翁可念⑤，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⑥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注释】①醇酒：含酒精度高的酒。

②已：停止。

③太傅：官名，这里指谢安。

谢安，字安石，谢奕的弟弟。

④谏（jiàn）：规劝。

⑤念：怜悯；同情。

⑥容：面容，脸上的神色。

⑦阿奴：对幼小者的爱称。

这里是哥哥称呼弟弟。

⑧遣：送，放。

13、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

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

”宣洁行廉约④，韩豫章遗绢百匹，不受；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

韩后与范同载⑥，就车中裂二丈与⑦范，云：“人宁可使妇无裈⑧邪？”范笑而受之。

【注释】①范宜：字宣子，家境贫寒，崇尚儒家经典。

②挑：挑挖，挖出来。

③是以：因此。

④洁行：品行高洁。

廉约：廉洁俭省。

⑤遗（wèi）：赠送。

⑥载：坐车。

⑦与：给。

⑧裈（kūn）：裤子。

14、孔文举①年十岁，随父到洛。

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②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③乃通。

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

”既通，前坐。

元礼问曰：“君与仆④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⑤有师资⑥之尊，是仆与君奕世⑦为通好也。

”元礼及宾客莫不奇⑧之。

太中大夫陈韪（wěi）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⑨，大未必佳。

”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韪大踧踖⑩。

【注释】①孔文举：孔融，字文举，是汉代末年的名士、文学家。

②诣（yì）：前往；到。

③清称：有清高的称誉的人。

中表亲戚：有堂表关系的亲戚。

④仆：谦称。

⑤先君：祖先，与下文“先人”同。

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

伯阳：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

⑥师资：师。

这里指孔子曾向老子请教过礼制的事。

⑦奕世：累世；世世代代。

⑧奇：对……感到惊奇。

⑨了了：聪明；明白通晓。

⑩踧踖（cùjí）：局促不安的样子。

15、孔融被收①，中外②惶怖。

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⑤。

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⑥？”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⑧卵乎？”寻亦收至。

【注释】①孔融被收：这里指孔融被曹操逮捕一事。

②中外：指朝廷内外。

③琢钉戏：一种小孩玩的游戏。

④了：完全。

⑤遽（jù）容：恐惧的脸色。

⑥不：（fǒu)，通"否"。

⑦大人：对父亲的敬称。

⑧完：完整。

⑨寻：不久。

16、钟毓①、钟会少有令誉②。

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yáo）曰：“可令二子来！”于是敕（chì）③见。

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④，汗出如浆⑤。

”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⑥，汗不敢出。

”【注释】①令誉：美好的声誉。

②敕（chì）：皇帝的命令。

③战战惶惶：害怕得发抖。

④浆：凡较浓的液体都可叫做浆。

④战战栗栗：害怕得发抖。

17、张玄之、顾敷是顾和中外孙①，皆少而聪惠。

和并知之，而常谓顾胜，亲重偏至②。

张颇不恹③。

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

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像④，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

和以问二孙。

玄谓：“被亲⑤故泣，不被亲故不泣。

”敷曰：“不然，当由忘情⑥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

”【注释】①中外孙：孙子和外孙。

②偏至：特别深，特别真挚。

③不恹（yàn）：不满意。

④般泥洹（huán）像：卧佛像。

般泥洹，即洹槃，佛教用语，指修行的最高境界，也称僧尼死亡。

⑤被亲：受到宠爱。

⑥忘情：指哀乐不动于心，不为感情所动。

这是佛才能达到的境界。

18、支公①好鹤，住剡（shàn）东岇（áng）山。

有人遗②其双鹤。

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其翮③。

鹤轩翥④不复能飞，乃反顾⑤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

林（支道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

【注释】①支公：支遁，字道林，晋时和尚。

②遗（wèi）：赠送。

③铩（shā）：摧残。

翮（hé）：羽毛中间的硬管，这里用来指翅膀毛。

④轩翥（zhù）：振翅高飞的样子。

⑤反顾：回头看。

19、卫玠总角①时，问乐令梦，乐云：“是想。

”卫曰：“形神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乐云：“因也。

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齑③啖④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

”卫思因，经日不得，遂成病。

乐闻，故命驾⑤为剖析之。

卫既小差⑥，乐叹曰：“此儿胸中当必无膏盲⑦之疾！”【注释】①总角：未成年的人，头发扎成抓髻，叫总角，借指幼年。

②因也：总是有原因的。

③捣齑（jī）：捣成碎末。

④啖（dàn）：吃。

⑤命驾：吩咐人驾车，即坐车前往。

⑥差（chài）：病好了。

⑦膏盲：（gāo huāng）。

古人认为这是药力达不到的地方，病入膏肓就无药可冶了。

乐广是说，卫玠一有疑难就一定要弄个明白才心安，这就不会积忧成病。

20、嵇中散①临刑②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③。

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

文王亦寻⑦悔焉。

【注释】①嵇中散：中散大夫嵇康②临刑：将要执行死刑。

③《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是古代一首大型琴曲。

《广陵散》已失传，常比喻优良传统断绝或后继无人。

④靳（jìn）：吝惜，吝啬。

⑤固：坚决。

⑥与：给。

⑦寻：不久。

21、京房①与汉元帝共论，因②问帝：“幽、厉之君③何以亡？所任何人？”答曰：“其任人不忠。

”房曰：“知不忠而任之，何邪？”曰：“亡国之君各贤④其臣，岂知不忠而任之！”房稽首⑤白：“将恐今之视古，亦犹后之视今也。

”【注释】①京房：字君明，汉元帝时以孝廉为郎（皇帝的侍从官）。

②因：于是，就。

③幽、厉之君：厉指周厉王，是西周时代的君主，幽指周幽王，是厉王的孙子，两人都是暴虐之君。

④贤：认为……贤能。

⑤稽（qǐ）首：跪下。

22、王夷甫雅尚玄远①，常嫉其妇贪浊②，口未尝言“钱”字。

妇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不得行。

夷甫晨起，见钱阂③行，呼婢曰：“举却阿堵物④！”【注释】①尚：崇尚。

玄远：指道的玄妙幽远；玄理。

②贪浊：贪耍卑污。

③阂（hé）：阻碍。

④举却阿堵物：搬走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