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张晶,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
艺术语言作为审美创造的媒介功能张 晶(中国传媒大学 艺术研究院,北京100024) 摘 要:本文对于“艺术语言”概念作了系统的论述,指出:艺术语言是指在各种艺术门类的创作中所使用的符号体系,它是艺术家的艺术构思得以生成和作品得以产生的物质化媒介。
不同的艺术门类,有着面目各异的艺术语言序列,即便是同一艺术门类,也因艺术家的个性差异而呈现出不尽相同的艺术语言。
艺术创作,由内到外,因虚致实,艺术语言担负着最为基本的媒介功能。
本文认为,艺术语言对于物性材料必然有审美投射在内。
艺术家在产生创作冲动之始,便以其独特的艺术语言进行审美投射,进而成为内在的构形的。
本文还专门探讨了文学的艺术语言的特征所在。
关键词:艺术语言 媒介功能 审美投射 关于艺术语言问题,我已有一篇文章论及①,然而,这个问题尚未得到学界和艺术界的足够重视,对于艺术语言在审美创造方面的功能,也远远没有得到阐发。
因此,笔者又撰此文,进一步展开对于艺术语言问题的探讨。
一、“艺术语言”何谓?艺术语言并非指狭义的“语言”,也即不是讨论艺术中的语言学问题,或者是艺术与语言的关系问题。
对于“艺术语言”这个重要概念,人们时常使用却又语焉不详,美学或艺术学都没有明确的界定。
从我看来,艺术语言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比拟性的意义上来用的。
美国著名的哲学家尼尔森·古德曼教授有《艺术语言》一书,虽然书中也没有对艺术语言的正面界定,但其中的一句话非常值得注意:“在我的书名中,`语言'严格地讲,应当代之以`符号体系'。
”②我尝试着为艺术语言作一个概括性的说明:艺术语言是指在各种艺术门类的创作中所使用的符号体系,它是艺术家的艺术构思得以生成和作品得以产生的物质化媒介。
在艺术品的创作中,艺术语言的存在和发生作用,不是个别的,偶然的,而是普遍的、系统性的。
不同的艺术门类,自然是有着面目各异的艺术语言序列,即便是同一艺术门类,也因了艺术家的个性差异而呈现出不尽相同的艺术语言。
艺术家的创作欲念和构思,是内在的,也是虚化的,而真正的艺术品却是物性的存在,如果没有这种物性,艺术品是无法得到人们的认可的,也不会有艺术史。
康德论述艺术分类时认为,“所以我们如果要把美的艺术来分类,我们所能为此选择的最便利的原理,至少就试验来说,莫过于把艺术类比人类在语言里所使用的那种表现方式,以便人们自己尽可能圆满地相互传达它们的诸感觉,不仅传达他们的概念而已。
这种表现建立于文字、表情,和单调(发音,姿态,抑扬)。
这三种表现形式的联合构成表白者的圆满的传达。
因思想、直观和感觉将由此结合着,并同时传达给别人。
”③康德所说,其实正是一个由内向外的艺术语言传达问题。
中国古代文论中,如刘勰也明确地表述了文学创作这样一个由内而外、由虚到实的过程,如其所说:“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符外者也。
”④对于艺术品在材料中的外现,海德格尔曾说过:“每人都熟悉作品。
建筑和雕塑作品设置于公共场所、教堂和住宅,不同时代和不同民族的艺·73·术品安放在博物馆和展览厅中。
如果我们从其尚未触及的现实性去思考艺术品,并且不自我欺骗的话,那么结果只是如此,艺术品作为物自然地现身。
”“一切艺术品都有这种物的特性。
……我们却必须把艺术品看作是人们体验和欣赏的东西。
但是,极为自愿的审美体验也不能克服艺术品这种物的特性。
建筑品中有石质的东西,木刻中有木质的东西,绘画中有色彩,语言作品中有言说,音乐作品中有声响。
艺术品中,物的因素如此牢固地现身,使我们不得不反过来说,建筑艺术存在于石头中,木刻存在于木头中,绘画存在于色彩中,语言作品存在于言说中,音乐作品存在于音响中。
”⑤艺术品具有物的形态,这是客观的属性。
但是,我们又可以按着反向的逻辑推论,建筑艺术并不等于就是石头,木刻艺术并不等于木头,等等。
从作品内在构思的缘起,到作品的现实化,这个由内而向外的过程,艺术家按着特定的艺术门类所凭借着的材料的特性,形成了各自区别的符号体系,从而呈现了既有物性特征,又有完整的结构的艺术品。
这种符号体系,就是我们所说的“艺术语言”。
古德曼以下所论,在我看来正是善于艺术语言的对象的特征所在:“对象本身也并不是预成的,而是由选取世界的方式产生的。
一幅画的创作通常也对所要描绘的东西有所创造。
对象及其诸方面都依赖于组织,而各种类型的记号则是组织的工具。
”⑥艺术语言其实就是不同的门类艺术或不同的艺术家所用以组织的符号(记号)体系。
艺术创作,由内而到外,因虚而致实,艺术语言担负着最为基本的媒介功能。
但是,我们一定要看到,艺术语言不等于那些创作中的物性材料。
美国美学家奥尔德里奇曾有充分的阐述:“即使基本的艺术材料(器具)也不是艺术的媒介。
弦、颜料或石头,即使在被工匠为了艺术家的使用而准备好以后,也还不是艺术的媒介。
甚至当艺术家在使用弦、颜料或石头时,或者在艺术家在完工的作品中赋予它们的最终样式中,它们也还不是媒介。
在这种最终的状态中,基本的艺术材料已被艺术家制作成一种物质性事物———艺术作品———它有特殊的构思,以便让人们把它当作审美客体来领悟。
”⑦也许奥尔德里奇在这里的表述是很难理解的,但是,我却是颇为认同的。
艺术材料不等于艺术语言,也并非艺术媒介;那么,又是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语言”或云媒介呢?二、艺术语言的媒介性质艺术品以物性呈现,可能是以造型艺术最为明显,其它门类也是如此。
如文学作为语言的艺术,最终也还是以语言文字的样态存留。
那么,作为物性的表层体现,艺术材料就是最具直接的说服力的。
按着我们的理解,艺术语言是不同的艺术门类在艺术家这里,用以组织完整的艺术结构的不同符号体系,而这种符号体系之所以不同,首先在于此一门类所依凭的艺术材料的物性特征。
由此可以看到,艺术语言不仅是作品的物化阶段,也就是外在的艺术表现的过程,而且也活跃于艺术家的内在艺术构思阶段。
更明确地说,艺术家产生审美感兴,涌现创作冲动,呈现审美意象,都是以属于此一门类的艺术语言进行的。
奥尔德里奇所作的分析使我们对艺术语言的特质而进了一步,他说:“画家用画笔涂抹颜料,但是后者同画家的审美目的更为密切,因而是画家的`基本的'的器具。
这样板,画笔就是`第二位'的器具。
现在,我们对艺术家在操作材料时所获得的那种感受的对象是什么就可以更加明确了。
严格说来,艺术家获得的是对画笔的感受,而不是对颜料的感受,从颜料中感受的是对画笔的性质所决定的那种色质。
艺术家只是看到色质而已。
同样,发声的钢琴弦(它的乐音的音色表现整部乐器的特性)就是作为艺术家的钢琴演奏者将会获得对键盘的感受,而不是对他仅仅听到其音色的弦的感受。
正如键盘与琴弦、画笔与颜料、照相机与显影胶卷的关系一样,雕塑家的凿刀与具有特质的石头也有上述关系。
艺术家通过操作获得的正是对这些第二位的器具的感受。
大体上我们可以说,艺术家是运用第二位的艺术材料来对基本的艺术材料进行加工的。
”⑧这种区别对我们认识艺术语言来说特别具有启发意义。
艺术语言本身,更多的是这里所说的“第二位的器具”的整体感受,或者说是使用这种“第二位的器具”的技术境界。
刘勰在《神思》篇中所说的“寻声律而定墨,窥意象而运斤”,就是那种诗的艺术语言由内在意象到物化的过程。
杜甫所说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更传神地表现了诗歌的艺术语言的动·74·态性状。
艺术语言的主要功能并非在于再现,而是以再现的样子进行创造,创造出一个完整的审美客体。
之所以用“艺术语言”来指称艺术创作表现的符号体系,是因了语言本身的动态化和生成性,并非是静态的、僵化的结构。
德国杰出的哲学家卡西尔这样认为,“言语的符号是一系列媒介链条上的第一个和最重要的环节。
然而,在它们之中,还隐含着一些不同类别的形态和发展环节。
同一种基本功能让符号功能在纷呈的主要方向上使自身展开,并在其中创造出新的结构。
”⑨这是可以用来说明艺术语言的性质的。
刘勰在讲到诗人对于物象的表现说:“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姑且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鸣。
皎日慧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
”10前面的“写气图貌”,是对物象的描绘;而后面的“属采附声”,则是典型的艺术语言的运用。
“与心徘徊”就是讲诗人心灵的创造作用。
魏晋南北朝时期画家王微论画云:“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尽寸眸之明。
……孤岩郁秀,若吐云兮横变纵化,故动生焉。
”1揭示了绘画艺术语言的整体性和动态性。
奥尔德里奇如下论述更细致地指出艺术语言的整体性创造功能,他说:“在这种最终的状态中,基本的艺术材料已被艺术家制作成一种物质性事物———艺术作品———它的特殊的构思,以便让人们把它当作审美客体来领悟。
当然,在创作的过程中,材料本身对于物质性事物,而不是物理客体。
艺术家并没有对它们进行观察。
确切地说,艺术家首先是领悟每种材料要素———颜色、声音、结构的———特质,然后使这些材料和谐地结合起来,以构成一种合成的调子(c o m p o s i t e t o n a l i-t y)这就是艺术作品的成形的媒介,艺术家用这种媒介向领悟展示作品的内容。
严格地说,,艺术家没有制作媒介,而只是用媒介或者说用基本材料要素的调子的特质来创作,在这个基本意义上,这些特质就是艺术家的媒介。
艺术家进行创作时就要考虑这些特质,直到将它们组合成某种样式(P a t t e r n)”12所谓“某种样式”,指的便是艺术家当下创作的特定艺术品的独特结构和样子。
艺术语言便是这样的媒介。
艺术家用自己独特艺术语言来表达独特的审美知觉,来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作品,不仅在于其结构的独特性,也不仅在于结构的完整性,更在于这种艺术语言的生成是动态的,充满变化的,用中国哲学的话说是“活泼泼的”或者谓之“鸢飞鱼跃”。
陆机在《文赋》中所描述的:“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
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
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
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
或妥贴而易施,或龃龉而不安。
謦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
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
”13将文学的艺术语言的动态变化、多姿多彩,给予了生动的形容。
美国著名符号学美学家苏珊·朗格对于艺术“幻象”的论述:“这种幻象并不是虚假的,不是对自然的改良,也不是对现实的逃避;它是艺术的要素,用这种要素制成的是一种半抽象的,然而又往往是一种独特的和给人以美的感受的表现性形式。
我们说艺术形象是一种幻象,这仅仅是指艺术形象是非物质的。
这就是说,它不是由画布、色彩等事物构成的,而是由互相达到平衡的形状所组成的空间构成的,在这些形状中蕴含着能动的关系、张力和弛力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