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学刊(高教版)2005年第1期废名小说创作中的诗意底色0张鑫(淮阴师范学院中文系,江苏淮安223001)[摘要]废名是现代文学史上重要的乡土文学作家,他的小说中充满了大量的诗意色彩,表现出强烈的诗化倾向。
造成这种诗化倾向的原因大体上有:作者写作的极大的自我性;特有地域色彩的世俗风情画面;喜好参禅悟道的影响;许多语境与文本构建空白。
这使废名的小说在不同时代的读者中产生不同的解读,也给作品镀上了隽永的诗意底色。
[关键词]废名;诗化;自我性;参禅悟道;语境空白中图分类号:1206.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8610(2005)01—0076—03废名的主要成就在小说方面,这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在这种成就的背后充满了一种诗意化的倾向,这也是很明显的。
周作人曾说:“废名君是诗人,虽然作着小说。
”…废名的小说创作,充满了一种朦胧隽永的诗意倾向。
造成其小说作品中含有这种倾向的原因大体上有四方面:极大的自我性;哲理的大量阐发;参禅悟道的影响;大量的语境空白。
在废名的创作中,朱光潜曾经说过:“废名先生富敏感而好苦思,有禅与道人风味,他的诗有一深玄的背景,难懂的是这背景。
”旧1这背景就是废名的诗意的底色。
废名的文章难懂,因为他太是“他自己”。
在三十年代有一种说法:文章难懂,以废名为第一,而第二名则是俞平伯。
废名的写作大量的含有大量的个人生活的影子,其创作之根深深地扎于童年生活的记忆之中。
他的作品倾注了对下层劳动人民深深的同情,无论是李妈、陈老爹、三姑娘、金喜,还是柚子,以及那一群顽皮肮脏的小邻居,废名不仅表现出他们的现实生活,而且由此表现出“伟大的同情”,发现着他们的善良与美好。
在写作这些往事时,他在回忆的路上不免流露出失落的惆怅。
因此,这些作品在表现出对美的欣赏的同时,又交织着一缕淡淡的悲哀。
废名说:“在文艺上凡是本着悲哀或同情来表现卑者贱者的作品,我都喜欢。
”¨1他的作品固然很少直接表现社会现实,但是他的作品的魅力之处也正在此。
废名的写作并不是直接的阐发,而是一种把现实生活归人个人心灵的统摄之下,通过记忆与“反刍”从整体上表现社会现实。
如果了解废名的生活经历的话,理解他的文章可能会深刻的多。
废名的童年生活有大量的美丽景致。
也相应的折射在他的作品中,比如发生在竹林里的故事与竹林都是那样的美好,充满着诗情画意,三姑娘的性格、形象也如竹林一般的美。
绿草、炊烟、雀鸣、青菜、甚至那被青草覆盖着的坟墓,都充满着一种诗意的色彩。
但是这些都是废名回忆的反照,他表达的世界里有许多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
在《竹林的故事》中,我们无法猜测“我”和三姑娘之间的情愫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只是一种相识吗?好像又不足够完全可以说服我们去相信。
在结尾的“我的三姐,就有这样忙,端午中秋接不来,为得先人来了饭也不吃!”这句话的说话人并不清楚,因为在许多地方自己的母亲也可以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的。
但是在前文中,有些堂嫂子也是这样叫三姑娘的。
在这里却没有说明。
作者自己认为不足以解释的东西,就这样放了过去,让读者猜测不已。
废名的自我性还表现在写作方法上的自我性。
《桥》和《莫须有先生传》均出自他一人之手,风却格迥异,废名在写作沉醉于往事的幻梦并努力使之染上[作者简介]张鑫,女,山东省泰安市人,江苏淮阴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中外文化比较研究。
一76—万方数据现代文萃张鑫/废名小说创作中的诗意底色美丽的色彩的时候,是一个废名。
而当他显示出性格的狂放不羁,在现实与幻梦中穿梭的时候,给我们展现的却是不同的废名。
他的《桥》的写作过程非常的长,人称是“十年造桥”。
废名是注重的是自己的感情,他曾说过:“《莫须有先生传》计划很长也忽然搁笔,这都表示我的苦闷,我的思想的波动。
””1《桥》的诗化特征也很明显,它采用的是散文的手法和诗的手法,创造优美的意境,捕捉象征性的意象,展开丰富的想象和跳跃的联想。
这些散文与诗常用的手法一旦用在小说中,小说便具有了散文的特征、诗的特征,二者的美的特质便也融进了这种小说中了。
废名喜欢渲染故事的氛围,这也是造成诗化倾向的原因之一。
在《桥》中,一切的生灵都和睦融合在和谐宁静的自然中,愉快地生活。
山水人物,甚至一草一木都浸润在一种温婉的气氛中,给人以似曾仙境的感觉。
这种诗的意境似是温李一派的风格,朦胧不显,跌宕无迹。
想象丰富,且联想极其超脱,这就造成了废名小说诗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废名的小说也有大量佛家文化的思想影响。
他受到的宗教思想影响十分驳杂,有老庄道教、孔孟儒家、释禅佛教。
在阐发这些宗教思想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用了一种参禅悟道式的方式来解释这些思想,使作品中充满了一种“空”、“悟”的干净的氛围,读来整体上造成的感觉是一团诗意。
甚至在谈及死亡时,仿佛死不是一种可怖的完结,而是一种完整平静的归宿。
在《桃园》中,写到杀场和桃园是一邻之隔。
桃园与杀场,人生的欢愉与悲愁,往往是接壤相连的。
在阴惨的氛围的背后却能写出富于美感的另一种顿悟,这也是作者参禅悟道的一种人生超脱了。
文字作为载体,体现的是作者的思想意图,而在废名的笔下,产生了一种空灵禅透的美。
废名的宗教情节可以追溯到他小时候对家乡五祖寺的近似崇拜的感情。
他曾经在自传体小说《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中满怀深情的谈到东山五祖寺对他的重大影响:“那是宗教,是艺术,是历史,影响于此乡的莫须有先生甚巨。
””1废名是现代文学史上与佛教禅宗缘分最深的作家之一。
据卞之琳回忆,废名不仅“私下爱谈禅论道”,而且会“打坐入定”。
他受宗教的影响一方面也来自于他的老师周作人。
从周作人与三大门生俞平伯、废名、沈启无三人的通信来看,他们的称谓充满了一种道禅气息:白萍道兄、平伯道兄、常出屋斋居士等。
周作人虽然自己说是不懂玄学,于佛道不能赞一词,而当废名与之论道时,他也是缄口不语。
其实,他并非不懂佛教,他在西山养病时读了大量的佛教典籍,他在北大也长期开设了“佛教文学”的课程。
在师徒之间的交往中,不自觉的会带给废名那种冲淡的佛老思想影响。
在废名的小说中,对于佛教禅宗的切入与他对现实社会人生的某些本质问题的思考联系在一起的。
“生死事大”这是禅宗要义的一个基本话题:“说生死事大,只是怕死。
怕死是乐生,连带说死是舍不得死”。
¨1生与死是废名思考的一个重要问题,他曾经谈到自己看了俄国作家梭罗古勃的短篇小说《捉迷藏》所引发的心灵震撼。
《捉迷藏》讲了一个普通而又谜一样的故事:一个小孩子总要母亲和他捉迷藏,母亲每一次都会满足他的要求。
而当他生病了,他仍然要求母亲和他捉迷藏。
但是当他病不可救的时候,他还是要母亲和他捉迷藏。
然而母亲对着这没有希望的自己的孩子伤心地掩面而泣,而孩子还是以为母亲在同他捉迷藏呢!就在母亲掩面的当儿,孩子死了。
废名与这个故事就产生了种“寂寞的共鸣,简直市憧憬于一个‘死’的寂寞”,而这个孩子的死“实在是一个游戏,美丽而悲哀”。
¨1孩子是超然的,母亲是痛苦的;死者是淡泊的,生者是沉重的。
这又如同“冬日的落叶,乃是生之跳舞”,“仿佛一枚一枚的叶子都是一个一个的生命了。
”¨1因而这种“死的寂寞”、“死的悲哀”、“生之美丽”在无形中互化了,一种空物我、薄生死、尚心性的意境融融而生。
禅宗常讲“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教人去感觉潜内心的纯真本性,寻找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永恒的生命。
佛禅具有自己独特的思维规律,它虽然不反对理性思维的“渐修渐悟”,但更注重感性思维的“直接顿悟”。
佛学禅宗所寻找的真我心态,所强调的活跃的生命,静穆的观照,以及重视“顿悟”的思维特点,对废名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渗透于作者的起笔动意之中,使作品充满了佛禅底蕴又不露痕迹,呈现着美学禅盖过佛学禅的态势。
废名的作品中,含有大量的自己故乡的风情世俗,外人不为所知的地方色彩。
这也是造成美好诗意的原因之一。
主要还是因为在废名所描述的场景中,都是一幅幅纯美的图画,体现其纯美的取向。
在《竹林的故事》中,绿团团的坡,竹林里的茅屋,潺潺的流水,园里的青菜,成片的可爱的竹林,淑静的三姑娘,组成了一幅纯美无比的风景写意画。
就算是透过喧一77—万方数据倍文学刊(高教版)2005年第l期闹的正二月里的赛龙灯会,废名也把家乡的人写得朴实善意而又具有美感。
《柚子》的结局虽凄凉,但描写童年的柚子还是一个善良淑静的形象,那时的快乐也曾给了作者无限的美好回忆。
正是在这美好的回忆里面作者找到了具有反差的论点:命运的无奈和沉重以及哪里可见乡情的纯正?但我们在读的时候,只看到的是作者心头的那一团诗意。
在对《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的评价中,唐驶曾经评价过他的这种民俗风情倾向,他说作品描写了湖北黄梅一带的风俗习惯:《停前看会》、《民国庚辰元旦》、《留客吃饭的事情》、《五祖寺》等几章,文字平实,气愤沉郁,富有地方色彩,其中如“送油”、“坐车把”、“放猖”等等,也许别的地方同样存在,但作家写的从容自在,别有风味,体现了废名小说入口微涩、余味无穷的独特风格‘引。
废名的语言最明显的特点是跳跃,字句之间缺少联系,往往留下一些空白让读者填充想象。
这便大大加强了语言载体的负荷能力,造成了强烈的多层次包容的艺术效果。
话没有说,只是笑,——她真笑尽了花红山。
同时,那一棵松树记住了她的马!玩了一半天,休憩于上不去的树。
以后,坐在家里,常是为这松荫所遮,也永远有一匹白马,鹤那样的白。
最足惜者,松下草,打起小小的茵伞,一定是她所爱的东西,一山之上又不可以道里计,不与同世界,它在那里——青青向樵人罢。
作者的笔跳跃在琴子与花红山之间,松树菌草拟人化,在景物与人物之间闪动作者的智慧之思。
废名是在一种美而忧伤的怀念中追想着儿时的世界,在他的文中也就会是一种难以忘怀却又是那样的若有若无,似断似续,记忆的碎片只是因为有了新鲜阳光的照射,才蓦然放射出耀目的绚丽的色彩,然而一切却很容易消失而至于平淡。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以儿时生活为素材的小说中有大量的情节、语境空白的原因。
在《竹林的故事》中,许多情节充满了一种朦胧淡切的暧昧,但是又没有说明;“我”为什么和三姑娘在以前可以说笑,现在却故作看不到对方,擦肩而过,也没有言明,给读者留下了很多的语境空白和思虑的余地,让我们在回味中忆起这绿油油的竹林和其中包含的说不尽的故事。
废名不仅在情节里可以造成大一78一量的语境空白,在整篇的建构中也能做到。
例如小说《桥》就是一个残缺的艺术品,它只有上篇,没有下篇,所谓的下篇也就是几章不全的散篇,顶多只是给废名所宏图建构的《桥》的下卷添加了数块砖石而已,却未曾影响它的价值。
曾经有人这样评价废名没有“造完”的《桥》:“《桥》的奇妙在于它仿佛是一根红线串成的珠串儿,每粒珠儿都是那样的玲珑剔透,然而,无论是多一粒或者少一粒那玲珑的珠儿,却并不妨碍珠串的美丽,珠儿的多少可以由你增减损益,然而谁能说何时才是一个最最的圆满,而何时却又是最最的遗憾?”¨叫有人开玩笑说废名是“十年造桥”,结果还是只造了半个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