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先生在当代的意义——兼论启功先生的字外功6月30日凌晨,启功先生走完他漫长而又辉煌的人生之路,辞别牵挂他的亲友、学生,义无反顾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启功先生以一个中学毕业的文凭而成为中学老师、大学讲师、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中央文史馆馆长、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全国政协常委、各种学会的顾问等等。
可以说,启功先生的一生是一个奇迹,能和这样的巨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是我们莫大的幸运。
得到启功先生逝世的消息后,我在百度上搜索,得到关于启功先生的有关文章和网页就达76600条之多。
试着点开几个网页,无非是关于启功先生的书法、绘画和他的一些轶闻趣事,而关于先生的研究文章,关于他出版的四卷本的《启功丛稿》这样的学术著作的评论却没有(或许是有而我没有检索到)。
关于启功的书法绘画的成就,褒贬皆有,但近几年是褒多于贬,这里我就不想多罗嗦,因为像启功这样的大家,要对他的书画进行评论,我立刻就想起“藐予小子,何敢赞一言?”。
客观上说,启功先生的书法绘画与他的学术成就及书画鉴定的成就比较起来,对于当代的意义,后者可能更高于前者,更不要说先生的古典诗词水平、对《红楼梦》的研究水平、对汉语言的研究水平了。
启功先生一生的成就是多方面的,这里仅就我所知,浅论如下。
一,对书画考证的贡献翻开四卷本《启功丛稿》之一的《书画题跋卷》,我们看到收入其中的先生对古今书画方面的各类题跋132篇,其中有先生对大家熟知的《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的,也有对《泰山刻石残字》的,更有对汉隶名碑《曹全碑》的,还有对启功一生书法影响甚大的《张猛龙碑》的,有对《华山碑》书人的考证,对郑板桥的评论,对书画鉴定的一些经验之谈等等。
如他对《集王圣教序》的两篇考证题跋文字中,对哪些字是王羲之的原字,哪些字是由王字的偏旁部首拼合而成的,哪些是作者(怀仁和尚)描摹的,哪些纯粹就是错别字,还有前后文章在逻辑顺序上的矛盾等。
这些权威的解释,消除了很多初学者的疑问。
通读先生的这两篇文章,无疑对研习王羲之书法,尤其唐后被历代公认为行书入门范本的《集王圣教序》的研习,具有很重要的启示意义。
使初学者免了很多弯路。
在《泰山刻石残字》题跋中,先生详述了李斯这一秦代大书法家石刻的沿革和和兴废,指出流传至今,并能确证为秦篆的,只有《琅琊台》和《泰山刻石》了,其余的几种刻石,如《峄山刻石》等,俱为后世翻刻的。
他说,“《琅琊台》逐字剥蚀,全成方廓。
《泰山》则断裂遗失,明、清数百年间,但存二十九字。
”“友人世藏此本,蝉翼淡拓,锋锷不湮,批阅移时,令人神爽。
近世出土秦时权、量颇多,而颂功刻石,只此一片可以摩挲辨读,什袭珍重,不亦宜乎?”先生1972年题跋明拓《曹全碑》时写道:“吾尝谓出土古碑每有完好无损者,盖刻后未久即遭沉埋,重出所拓,常更精于宋拓古刻,《曹全碑》即其一也。
又昔之论书者但称此碑书体娟秀,一似不堪与群碑较其雄伟者。
余曾放大观之,其体势开张,点画沉劲,远在《孔宙碑》之上,第以字迹稍小,刻法太精,且石无剥蚀,遂招此咎,夫岂汉代书手刻手始料所及哉!”聊聊数语,就给了这通汉代名碑应有的地位。
先生在跋《张猛龙碑》时,作诗六首,其末一首是:“出墨无端又入杨,前摹松雪后香光。
如今只爱张神冏,一剂强心健骨方。
”还有对《急就章》、对《华山碑》的题跋,都能不袭前人成说,如在《汉华山碑之书人》一文中,先生在列举了历史上的六种推论之后,对于上述六说一一驳辨,虽未明说,实际却告诉我们,《华山碑》的书者就是郭香察。
从而否定了千余年的“书者蔡邕说”。
启功先生作为一代学人,治学严谨,考证精当,见闻宏博。
他对某一碑某一帖的题跋,都是在占有大量的史料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见解。
读先生的题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先生总是心平气和,娓娓道来,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
收入该卷的还有先生对他的恩师陈垣先生的回忆,尤可读的,是先生对老师的治学和教学经验的总结,就因了这一篇文章,笔者从图书馆借来了陈垣先生的所有著作,也因了这一篇文章,对陈垣先生多了一份敬意。
还有先生对郑板桥、对齐白石的评介,很多地方都超乎我们知识所及的范围,因而对人启示良多。
二,启功先生对汉语言文学的贡献先生还有未收入《启功丛稿》而独立出版的,被学术界一致公认为权威之作的《汉语现象论丛》和《诗文声律论稿》两部著作。
我藏有先生手书的《诗文声律论稿》一书,《汉语现象论丛》一书未见,现集中摘引学界对这两本书的评论如下:《汉语现象论丛》是一部智慧的书。
对此有所觉知,有所挹取,可以苏活学人的心智,助长学术的正见。
这也是《论丛》在今天特别具有的学术意义。
今人治学,喜操方法。
这当然是好事,但看看详情,却颇不令人乐观。
常见方法的使用,实则只是使工具,道器一如的方法论,已被降为工具一层论。
工具当然不是自家打造。
学术开放,国外理论大量地传来,使工具的拆兑有了方便。
这主义、那理论,套套地来,件件地使,见李逵说板斧,见鲁达说禅杖。
学术的进展很大程度上不是表现为客体认识的深化,而是角度的翻新。
可以不为理论的外来忧,却须为方法的套用惧。
因为与此相伴的实际是我们的学术从业者主体能力的日益暗弱。
以致知为目的的学术,会因此丧失自己的本质。
这种学术的“方法病”,不自今日起,它由来甚久,是一个近代现象。
如启功先生这本书里所论对的“葛郎玛”,就是“办洋务”形势下的一个学术舶来品。
这也不限于语言一科,甚至不限于学术界。
试问自从国人觉得自己不如西洋之后,有哪样“维新”不是从仿造开始?干实业,照抄照搬可以立见其不通,但在学术,却可以因其表面的不关国计民生而维系其长期的 昧。
启功先生的《汉语现象论丛》以其对汉语特征的那种独到见解博得喝彩,尤当为之喝彩的是流动于其中的那种睿智,和作者的那种用自家头脑面对问题的治学气度。
对于明确什么是真正的学术方法,这些流动的智慧实在有发壅起蔽的开示意义。
(引自李山《〈汉语现象论丛〉中的学术智慧》)“启功先生在《诗文声律论稿》中精辟地归纳了旧体诗的格律。
按我的理解,他深入研究诗律,是为了总结前人写诗的经验,借以诠释古典诗歌的语言艺术,并不是要求今人都按照旧体诗的格律来写诗。
启先生自己的诗集《启功韵语》和《启功絮语》、《启功赘语》,各体兼备,风格多样,足见他的创作正在探索诗体的革新,为中国诗的发展寻求出路。
”(程毅中《读启功先生“三语”有感》)胡秋蕾评论说:我是古代文学方向的研究生,我的研究对象主要是诗歌,为了对这一体裁有更深刻的了解,我一直在尝试写一些旧体诗。
启功先生的《诗文声律论稿》是我学诗的一本重要的工具书。
正如启功先生在书的绪论中讲到的,“本文所要探索的是古典诗、词、曲、骈文、韵文、散文等文体中的声调特别是律调的法则,……分析前代人的成说,从具体的现象中归纳出目前所能得出的一些规律。
”启功先生对于这些规律的论述和分析深入浅出、简洁明了,很利于初学者去把握。
这本书也是一本很见功力的诗文声律研究专著。
作者在这样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完整的论述了律诗的发展历史,深入的分析了律诗的几种重要的形式,同时还对词、曲、骈文、韵文中的律调句以及散文中的声调问题进行了研究,既有对前人研究成果的总结,又有许多创见,是做诗歌研究的学者不可忽略的成果。
书中作为例证的作品如杜甫的《客至》、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李商隐的《七月二十八日与王郑二秀才听雨后梦作》等都是技巧与意境俱佳的上乘之作,可以当作一本优秀的诗歌选本来读。
(上述均引自胡秋蕾文)谢丹云认为:启功先生的《诗文声律论稿》对于初学诗词格律的人来说是很相宜的,以大学者之巨眼高瞻远瞩,在纷繁的音韵声律现象中总结出了几条比较清晰的规律,特别是其中的“平仄长竿”说,犹如拨云见日,一下子让初学者理出了头绪。
薄薄一本小册子,兼及诗、词、曲、文,亦论及永明体等与诗体流变相关之问题,可谓由博返约,非大学者莫办。
这本书的重点虽然在讲诗词格律,亦旁及骈文、韵文与散文等其他学者较少提及的文体的声调押韵问题,为初学者一解疑惑。
启功先生在提到前人成说时均详述其作者书名,读者若欲进一步深入研究,便可依照书目查阅,甚为方便。
此书为启功先生的手写本影印,先生的书法,笔秀神清,向为海内所重,读者执此一卷,既可学习诗文声律,兼得欣赏、临摹书法,岂非一举而两得乎?三,启功先生的诗歌特点启功先生是一个旧式文人,他虽自学成才,但身上承继了太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优良品质。
他对诗歌不但研究精深,而且能够在很多方面有所创新和突破。
他的诗作,收入其《启功韵语》、《启功絮语》、《启功赘语》三本诗词集中(即后来收入《启功丛稿·诗词卷》中的全部作品)。
大约600余首诗词。
可以肯定地说,这绝不是先生的全部诗词,只能说是先生自认为可以“拿出来示人”的东西。
《启功杂忆》一书中,就记述了启功先生对自己诗歌风格的论述,他说:“我的许多诗,都是在很难过的情形下写的。
”继而又笑道:“即便是打油诗,那也是化悲痛为玩笑,凡收入集子里的诗,即便是酬答之作,也都有些意思在里头,完全是应酬的,我也不收。
”诗歌中,挤车、住院、患聋、失眠、悼亡、自嘲、咏史等等占了不少篇幅,他是很能从普通人的生活琐事中随时随地撷取诗材的。
如他的《鹧鸪天·乘公共交通车》:其一:乘客纷纷一字排,巴头探脑费疑猜。
东西南北车多少,不靠咱们这站台。
坐不上,我活该,愿知究竟几时来。
有人说得真精确,零点之前总会开。
其二:远见车来一串连,从头至尾距离宽。
车门无数齐开闭,百米飞奔去复还。
原地站,靠标竿,手招口喊嗓音干。
司机心似车门铁,手把轮盘眼望天。
还有他的词作:沁园春·美尼尔氏综合症细雨清晨,透户风寒,汗出如浆。
觉破房倾侧,俨然地震,板床波动,竟变弹簧。
医嘱安眠,药唯镇静,睡醒西山已夕阳。
无疑问,是糊涂一塌,粪土之墙。
病魔如此猖狂,算五十余年第一场。
想英雄豪杰,焉能怕死,浑身难受,满口“无妨”。
扶得东来,西边又倒,消息未传帖半张。
详细看,似阎罗置酒,“敬候台光”。
另一首词作,题目很大,却文笔调侃,表面上轻松,但哲理至深:贺新郎·读史古史从头看。
几千年,兴亡成败,眼花缭乱。
多少王侯多少贼,早已全都完蛋。
尽成了,灰尘一片。
大本糊涂流水账,电子机,难得从头算。
竟自有,若干卷。
书中人物千千万。
细分来,寿终天命,少于一半。
试问其余哪里去?脖子被人切断。
还使劲,龂龂争辩。
檐下飞蚊自生灭,不曾知,何故团团转。
谁参透,这公案。
另一首,是先生对自己的一个反观,一个写照:沁园春·自叙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
计幼时孤露,中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
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
谁似我,真有名无实,饭桶脓包。
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多闻见解超。
笑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
这样文章,人人会作,惭愧篇篇稿费高。
从此后,定收摊歇业,再不胡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