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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_荒原_的意象系统和解读困惑

2001年11月第30卷第6期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Joumal of S ocial Science of Hunan Normal UniversityVol.30 No.6Nov.,2001艾略特《荒原》的意象系统和解读困惑Ξ彭 舜(湖南师范大学大学英语教学部,湖南长沙 410081)摘 要:艾略特的《荒原》是诗歌史上最难解读的诗作之一。

该诗难以解读的根本原因在于思想容量大和反传统反理性的艺术表现手法。

根据欧美现代派诗歌注重“意象性结构”的特点,从意象系统入手去解读《荒原》,该诗中交织着“枯萎”、“死亡”、“情欲”、“再生”四个意象系统,它们使诗看似零乱无序的“章句”与作者要表达的基本思想拈连起来了。

由此入手的解读,可以避免传统的感悟式或诠释式解读可能引起的困惑。

关键词:艾略特;荒原;解读困惑;意象系统中图分类号:I3/727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2529(2001)0620101204 英国诗人T・S・艾略特(1888~1965)是欧美后期象征主义诗派的代表,他的诗作、诗风和诗论构成了20世纪上半叶欧美诗坛上一道最引人注目的景观,其长诗《荒原》被称为“欧美现代派诗歌的里程碑”。

该诗1922年发表迄今,一直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研究中的一个热点,其技法新异奇特,意脉跌宕回还,思绪高深难测,宛如一座诗的迷宫,令人疑窦丛生,甚至望而却步。

本文拟从“意象系统”入手,探寻一条解读《荒原》的路径。

并剖析该作难以解读的症结所在。

一艾略特的《荒原》问世以前,或者毋宁说在象征主义诗派兴起以前,欧美诗坛上两部难以解读的经典之作,一为但丁的《神曲》,一为歌德的《浮士德》。

以《浮士德》而言,既是诗人又是德国文学研究专家及歌德研究专家的冯至先生曾说,歌德写《浮士德》写了60年才写完,而他研读《浮士德》,读了60年还没完全读懂。

这里固然有冯至先生对“学海无涯”这层意思的强调,但也确实表明,像《浮士德》,以及《神曲》这样的诗作,由于形式和内容的复杂艰深,是很难解读的。

不过这里的难解读,不是难在主题的把握上。

就主题而言,《神曲》与《浮士德》都是旨明意豁的。

前者要表现的是人,只要有了理性和信仰的引导,就能摆脱黑暗、迷惘和错误,到达至善至美的境界;后者肯定并赞颂了人在求真向善爱美的道路上自强不息、不断追求的可贵精神。

但作者渊博和高超,使用作品的内容几乎是包罗万象,令人目不暇接,特别是大量暗示性、含蓄性、寓意性相当强的局部形象和场景,由于与主题没有明显直接的联系,使人很难深入其堂奥,把握其精神。

于是,对这类作品的解读便常常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了。

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抓得住“纲”,却捉不到“目”。

艾略特的《荒原》也是如此,其主题是清楚的:现代西方世界犹如生命枯竭的荒原,只有宗教才能使荒原复活。

但全诗形象芜杂,场景纷繁,思绪跳荡,充满象征、暗示、比喻、典故、征引以及改头换面的摘录、截头去尾的神话,所以其局部与局部之间、局部与整体之间的意蕴联系晦涩难解,不可捉摸。

它发表后如一枚炸弹在欧美文坛引起轩然大波,誉者、毁者、注释者、索隐者接踵而至。

尽管以当时英美诗坛的权威、意象派领袖庞德为首的很多人对其大加赞赏,认为它在内容和诗艺方面都为英美及至整个西方诗歌带来了全新的气象,代表着诗歌新的发展方向,誉之为“现代诗歌的里程碑”。

但贬抑者也不乏其人,或斥之为“一堆废话”,或讥之为“看不懂的伟大诗篇”,或疑之为以荒诞无稽来故作高深的无耻骗局,或讥之为出版界的“一大祸害”。

而艾略特本人也说过这样的101Ξ收稿日期:2001206208作者简介:彭舜(19642),女,湖南益阳人,湖南师范大学大学英语教学部讲师。

话:“在《荒原》这诗中,我几乎不耐烦去理解我自己是在说些什么”。

[1](P281)就内容而言,诗歌无非四种类型:抒情诗,叙事诗、哲理诗、写景诗。

而一个诗作的内容,也无非是由情、事、理、景四者构成。

在传统诗歌,可者说符合正常审美规律的诗歌中,这四者各自之间或互相之间总是有着能为读者所把握的逻辑关系。

而《荒原》无论从全诗来看还是从局部来看,都很难找到这种关系。

全诗共438行,分为五章,各章标题依次如下:《死者的葬仪》、《对奕》、《火诫》、《水里的死亡》、《雷霆的话》。

它们之间的关系使人大惑不解。

不妨再看一个片断———第一章的第二节:什么树根在抓紧,什么树枝在从这堆乱石里长出?人子啊,你说不出,也猜不到,因为你知道一堆破碎的偶像,承受着太阳的鞭打枯死的树没有遮荫。

蟋蟀的声音也不使人放心,礁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

只有这块红石下有影子,(请走进这块红石下的影子)我要指点你一件事,它既不像你早起的影子,在你的后面迈步,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来迎着你;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众多研究者都认为这是全诗中很关键的一节,其意旨是失去宗教信仰后出现的空虚和枯竭。

其中有“情”,有“理”,有“景”,但如果用正常审美规律去解读,只会觉得它们是跳宕的、断裂的,甚至晦涩的、散乱的。

犹如一块画布上明明暗暗随意涂抹的一些颜色,一架钢琴上高高低低胡乱敲出来的一串音符。

整个20世纪上半叶的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由于其受众不广,往往只有“圈内效应”,而被称为“精英文学”。

《荒原》恐怕要称是这种“精英文学”的典范,除了极少数专门者付出艰辛努力方能深入其堂奥得其要妙外,对大多数受众而言,面对这座“现代诗歌的里程碑”,恐怕都会发生类乎“看不懂的伟大诗篇”的感叹。

《荒原》之所以难解,原因有二。

一是容量太大。

不算太长的四百多行篇幅,却被称为“小型史诗”。

它除了描述现代西方文明的荒原状态外,还探究了导致这种状态的原因和拯救的途径。

以其有限的篇幅而言,它所包容的社会历史内容、思想内容、文化内容之广博,都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二是反传统反理性的表现。

它将法国象征派诗歌、英国玄学派诗歌、英国意识派小说的手法和艾略特本人倡导的“非个人化理论”熔于一炉,创造了一种将玄思冥想“还原为知觉”,用自由联想串连林林总总的“客观对应物”的诗歌技法。

解读诗歌的途经无非两个:感悟式和诠释式。

一从宏观把握入手,一从微观析义入手。

但对《荒原》这种容量大、技法新的诗歌,似乎感悟式解读和诠释式解读都难奏效。

前者固然能得其宏旨,却很难讲清宏旨与章句间“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联系;后者逐句甚至逐词的释典索义,可以一个一个地解开疑团,但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堆零散杂乱的部件,犹如拆卸迷宫后的一堆砖瓦片,只是看清了迷宫是由一些什么材料构建而成,终归找不到走出迷宫的路径。

笔者细读过《荒原》注释,其篇幅数倍于《荒原》原诗,读后就是这样的感觉。

有鉴于此,笔者认为,解读《荒原》,似宜以“意象系统”入手。

这条“路”,庶几可避感悟式、诠释式二途之短而扬此二途之长。

二作为后期象征主义诗派的大师,艾略特同时又被很多人看成在当时英美诗坛相当活跃的,且被认为是象征主义一分支的意象派的重要盟员。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的诗风就是将象征主义对隐蔽晦涩的深意的追求与意象派诗人对鲜活明亮的“具象”的强调这二者相融合的产物。

艾略特是很看重意象的,他在1919年评论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时提出了有名的“意之象”———即情意象———理论:“表情达意的唯一方式,便是找出‘意之象’,即一组物象、一串情境、一系列事件;这些都会是表达该特别情意方式。

如此一来,这些诉诸感官经验的外在事象出现时,该特别情意便马上给唤引出来。

”[2](P13)毋庸赘述,他本人的诗歌创作自然实践、体现了这种理论。

台湾诗评家李瑞腾在其《诗的诠释》一著中认为:“在诗学研究的范域中,意象研究是具有独特地位且是相当重要的一个部门,它是直接指向诗的内在本质所做的探索。

”[3](P143)联系《荒原》的解读因惑,这里给我们的启示是:从意象研究着手是一个切入口。

但意象研究是一种普适性很强的,几乎对任何诗作都适用的解读方式。

对《荒原》这种构造特殊的诗歌,还必须在一般意象研究的基础上寻求特殊的思路。

因此笔者提的是“意象系统”的概念,其重心在“系统”上。

日本学者村野四郎在其《现代诗的探201求》一著中,有鉴于很多现代诗歌在表情达意上日益朦胧化的趋势,提出了现代诗的两种特殊结构:“音乐性的构造”与“意象性的构造”。

[4](P148)很敏锐地看到了“音乐性”与“意象性”在诗歌创作中的作用、意义大大提升,由一般的艺术手法而上升为统领、结构全诗的创作方式。

艾略特的诗歌创作正是如此,特别着意经营“音乐性的构造”和“意象性的构造”;如果说,音乐构造在他后期代表作《四个四重奏》中最具典型性的话,他在1922年,也即英美意象派诗潮方兴未艾之时发表的《荒原》,则更具意象性构造匠心。

这里说的“匠心”,也许是他自觉的刻意追求,也许只是他灵感的自发性表现,联想到他本人说的“在《荒原》这诗中,我几乎不耐烦去理解我自己在说些什么”的创作谈,这里的“匠心”很可能还是后一种性质的。

但不论属于何种性质,意象性构造的特征都很明显地表现在作为文本而客观存在的《荒原》中。

“荒原”这个标题就是一个整合性、直喻性兼具的意象,它整合了全诗庞杂的内容,直喻了现代西方社会的情状。

《荒原》自始至终贯穿着“荒”和“救”两种思绪,“荒”是第一位的,“救”是第二位的。

它展示了战后西方生机灭绝、荒芜颓败的社会现实,宣扬只有宗教才能使其复苏。

诗人运用多种色彩、多种音调、多种类型的意象,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象征之网,为这一基本思想找到了“客观对应物”。

如果按传统的、正常的审美规律去组织这些意象,《荒原》不难索解。

但是,主要由于意识流和自由联想方式,使他不受形式逻辑的控制,而只受想象逻辑的控制,笔触忽东忽西。

时间上过去、现在、未来相互颠倒;地点上海阔天空,任意飞跃;情节似有似无,大都是片断的,含混不清的画面。

从结构的角度去看,这种形象纷繁无序而意脉缠杂不清的形式,正是“意象性构造”的特征。

即使你已经先入为主地了解《荒原》的主题思想,也不能单凭这个主题去梳理全诗。

否则的话,那真会陷入“剪不断,理还乱”的尴尬境地。

而如果从“意象系统”入手,先从纷繁杂乱的“象”中理出几个有内在逻辑联系的“意”,再又循“意”索“象”,并将其扩大为意象群落,也即意象系统,大体上可以还《荒原》一个理性的形式,也即在其“宏旨”与“章句”的无序联系中清理出一个秩序。

围绕“荒”与“救”这两个最基本的思想,或者毋宁说“意绪”,《荒原》中出现了一个意象系统,以错杂交结的形态散布在全诗的五章之中。

一是“枯萎”系统。

这是“荒”的具象化。

第一章《死者的葬仪》一开头就是“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本来是风和日丽、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早春时节,却成了“最残忍的”,只因为自然界的时令气候已无法改变荒原的景象,四月的到来徒然令人感怀伤逝,刺痛人心。

这“原”上触目所见是一片枯萎:大地是“棕黄色的”、“裂开的”,“太阳鞭打着礁石”,“枯死的树没有遮阴”,“死了的山吐不出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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