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词与韦庄词比较摘要:温庭筠、韦庄同为“花间派”代表词人,其作品在内容及选材上皆具花间词“艳”的特点。
但二者的人生际遇和师承的不同决定了他们词的差异,温词华丽浓稠,绵密婉转,韦词清丽淡雅,疏朗劲直。
关键词:温庭筠韦庄词风格差异晚唐五代时,后蜀赵崇祚选录了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等十八家词编成我国第一部文人词总集——《花间集》,这十八家词风大体一致,集成《花间集》后花间派词人因此得名。
花间词多为当时“应歌”而作,是供歌姬演唱的,所以在内容上与歌者身份及场合相适应,写歌舞宴游。
题材大多以写闺阁生活、女子情思为主,风格艳丽软媚,简练典推,婉约而含蓄。
温庭筠和韦庄是花间派两位最重要的代表作家,世人皆以“温韦”并称。
一、温韦词相似处同为花间派词人,温庭筠于传统诗境中开辟新的词境,至此词才独立为一种的新的体裁,被推尊为“花间鼻祖”。
韦庄则是花间词的主要代表,他在词中融入民间抒情特点,扩大了词的境界,提高词的艺术价值。
二者都对对后世词创作的发展壮大有着极大的影响。
二者都是花间词人,其词都具花间词“艳”的特点,脂粉气极浓、镂金错采。
在词的题材上,二者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不外乎男女情思,离愁别绪或是纵情享乐,流连光景等。
温庭筠《菩萨蛮》写“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音信不归来,舍前双燕回”、“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与韦庄《应天长》“碧云天,无定处,空有梦魂来去。
夜夜绿窗风雨,断肠君信否”、“别来半岁音信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写男女别离、女子相思之苦。
韦庄在《菩萨蛮》其三里写“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天仙子》第二首中“深夜归来长酩酊,扶入流苏犹未醒”着墨繁丽,刻画出一个流连于秦楼楚馆,宴饮享乐的人物形象也与温庭筠宴游享乐题材相合。
二者的词有一些在结构、立意和遣词造句都具有一定的一致性,如温庭筠《更漏子》其二“帘外晓莺残月”与韦庄《荷叶杯》其二“惆怅晓莺残月”,温庭筠第九首《菩萨蛮》里“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与韦庄《清平乐》第一首里“春愁南陌,故国音书隔。
细雨霏霏梨花白”所描绘的环境背景,遣词造句都及其相似。
甚至二者有在立意、意境、结构,人物刻画用词都非常相似词,温庭筠《菩萨蛮》:“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
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
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与韦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
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
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
背景都是楼中人思念爱人,然后引出回忆。
在写离别情景,然后转入现实的描写。
“琵琶金翠羽”与“画罗金翡翠”,“绿窗人似花”与“绿窗残梦迷”这两句在字词上也是极为相似。
而这一相似点主要在于韦庄对温庭筠词的借鉴沿袭,是韦庄有意摹仿,学习拓展温庭筠的结果。
他们的作品也多写妇女的衣着服饰、起居陈设,用词充满了装饰性和色彩感。
如温庭筠《菩萨蛮》其一中“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
”其二中“水精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如韦庄的《酒泉子·月落星沉》中“月落星沉,楼上美人春睡。
绿云倾,金枕腻,画屏深。
”《清平乐》其三中“云解有情花解语,窣地绣罗金缕。
妆成不整金钿,含羞待月秋千。
”等。
写喜欢描写女子的体态容貌,温词《归国谣》二里“粉心黄蕊花靥,眉黛山两点”,韦庄《荷叶杯》其一中“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等。
不论写人还是描物,这类词多用金玉字面,写深闺贵族女性,她们枕金佩玉,居于画楼玉堂,体态雍容且多“香腮”“黛眉”等局部的特写,表现出对女子形体美的激赏。
在韦庄《江城子》里“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潘郎”所描绘的画面更是香艳软媚,也正是温庭筠惯用的,以描写柔美女子及富丽衣饰,来使整个环境染上温软绵柔的色调,营造一种金碧辉煌、暖香醉人的氛围。
这也正合花间词秾艳婉媚,香软绮靡的词体特征。
然温韦二人的词,纵有相似却大为不同。
二、温韦词相异处周济曾说:“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1,温词秾艳雕琢,韦词清秀自然。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也道:“‘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
‘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
”2“画屏金鹧鸪”引自温庭筠《更漏子》(柳丝长),此句描写的屏上鹧鸪虽然精致华美,却是静态的,缺少神采活力,就好比一首富丽精工,词藻华美的词,空有华丽外表而内在虚无,恰如温庭筠绵密秾艳,含蓄曲折,音律有致而造境深约的词风。
而“弦上黄莺语”则引自韦庄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此句描写的黄莺活泼灵动,既有生机又不乏意蕴,就如同韦庄的词清秀淡雅,疏朗生动,浅淡如画而通俗易懂。
王国维用温庭筠和韦庄自己的词来形容他们二者的词风差异,可谓相当精准传神。
下面我将从温韦二人作词的抒情手法、表现手法及语言风格等方面来具体分析温庭筠词和韦庄词的不同之处。
(一)、温庭筠词“无我”与韦庄词“有我”诗与词在意境上相似亦相异,王国维曾说词“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1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C ].唐圭璋.词话丛编[M].中华书局出版社1986年版,第1633页.2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页.①诗里所写的内容、意境更为广阔、更为博大,而“词之言长”则指其更耐人寻思、余味悠长。
温庭筠的词多作客观冷静的描写,这与“无我之境”颇有暗合之处,当然温词并非就真的没有思想情感的流露,只是没有直接的叙写罢了。
或许因为温词多是应歌之作,为了符合歌者身份和宴游娱乐的需要,词的内容无非闺情思怨,主人公也并非作者本人,而是一种带有普遍意义的女性形象。
她们足迹不出闺阁,整日为愁怨、相思和泪水所困扰。
如在其《菩萨蛮》第一首中“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写女子晨起,照镜,穿衣,整个过程没一句悲哀或欢喜的流露。
他只是以冷眼旁观的态度,着力刻画她们的容貌服饰,用秾丽藻汇标举诸多与之相关的香软艳丽的名物,是用直接的感官呈现,而不是作理性的说明。
叶嘉莹认为一首诗词优劣在于兴发感动的力量,而兴发感动的力量是需要靠直接叙写来传达的。
所以温庭筠这种纯客观的描写,再加上极具跳荡性的结构,往往使读者深感难以理解。
但也正是由于温词不直接叙写自我情怀,只透过弥漫在词中那种迷惘、哀怨、寂寞的情调,来传达其所要表现的情感诉说,才使欣赏者的想象和情感有了更为自由和广阔的空间,拥有更深长的审美体验。
而韦庄的词则具有强烈的抒情意味,言语清新而意境悠长,使其词爆发出劲直激切的艺术张力。
他的词则颇像“有我之境”。
唐圭璋就曾指出:“端己词抒情为主,境系于情而写,故不着力于运词堆饰,而惟自将一丝一缕之深在内心,曲曲写出,其秀气空行处,自然沁人心脾,与飞卿已令人沉醉异已”②。
他有时以凄婉之语抒发凝重之情,词中常以“余晖”、“残月”、“落花”等衰残意象,以此寓意大唐衰败的命运,表现文人对国破家亡,盛世不在的凄怨之感。
也喜欢直接倾吐内心,揭示人物的情绪心态,把人的内心世界展露无遗。
所以常常用“惆怅”、“相思”、“伤心”、“恨”、“悲”、“愁”等直接表明情态的词。
如其《菩萨蛮》(洛阳城里春光好)最后两句“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浣溪沙》第三首中“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纱窗”,《荷叶杯》其二里“惆怅晓莺残月”等。
有时又用决绝之语抒发热烈之情,如《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首词大胆爽直地倾吐了青年女子对意中人倾心以待、至死方休的真挚情意。
词中塑造了一个天真烂漫、热情勇敢少女形象,女子主动去寻觅足风流的少年郎,并且决意“将身嫁与”至死方休。
不仅如此,在求得情郎以后,即使被“无情弃”,也依然死心塌地,无怨无悔。
而温词中难得一见的明快真率之作《南歌子》(手里金鹦鹉)也没有韦庄《思帝乡》酣恣爽朗。
韦庄词中女子因为少年的“风流”神韵而倾心,温庭筠词中的女子则是因为“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这类外在服饰而心动。
而“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里“偷眼”、“不如”表现出女子面对心上人时娇羞婉约的心态,不若韦庄笔下女子的大胆奔放。
这也体现了温庭筠内敛含蓄的抒情方式与韦词具有极大的感发力量,给人以极强的情感刺激的抒情方式的不同。
温庭筠“无我之境”与韦庄“有我之境”抒情方式的不同,使二者的词呈现出“含蓄”和“劲直”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二)、温庭筠词深密隐约与韦庄词疏淡显直①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9页②唐圭璋.词学论丛[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898页夏承焘评价温韦词:“温庭筠密而隐,韦庄疏而显”①。
温词绵密婉转,情思幽远,又造境深约,谓之“密而深”。
韦词疏朗率直,浅淡生动,又通俗易懂,谓之“疏而显”。
温庭筠常用的笔法是比兴,常用暗示、联想、反衬等手法,表达人的思想感情,显示出深密而隐约的词风。
他常用具象征性的词来写景状物,如《菩萨蛮》:“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
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
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
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词中用“杨柳”暗示离别,“驿桥”点明地点,“春雨时”是离别的时间。
而一个“又”字,说明离别已久,相思更深。
如今杨柳依依,春雨霏霏,仿佛就是当时驿外桥边折柳送别,依依惜别之景,却是又一年春绿。
回忆与现实的时空交错、前后映衬创造出耐人寻味的意境,而年年春相似,那个离去的人却不知在何处,渺渺春景下蕴含着思妇的凄寂。
最后两句“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中“枝”与“知”音同,作者即借用双关手法,这“花枝”也就寄托着如花般美好女子的深闺遥怨,暗示女子对“音信断”的爱人想念却无处诉说相思的苦闷之情。
又如《菩萨蛮》第四首中“水纹细起春池碧”,《更漏子》第五首“堤柳动,岛烟昏,两行征雁飞”,都是客观写景,然而也都隐寓着女子幽约的情感波动。
非风吹柳动,乃是思起心动,而用“征雁”让我们联想到了离人,也便知这是女子对远行爱人的离恨思恋。
温庭筠用富有特征性、象征性的景物作为外感因素暗示、渲染出凄迷幽怨的情感氛围,以达到暗示人物心理活动的目的。
他还特别善于用对比的手法。
温庭筠的词中多描写华贵精致的衣饰,这些物象往往成双成对,“金鹦鹉”、“绣凤凰”、“鸳鸯枕”、“蝶双舞”等,这些华贵饰物下所隐含的却是女子凄凉的心境,形成强烈的对比。
如《更漏子》:“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
红烛背,梦长君不知。
”长夜漫漫,更漏声声,画屏上的“金鹧鸪”成双成对、无忧无愁,而女子却独守空房,夜不能寐,如此对比更加显示出此时她的寂寞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