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050517作者简介:孟维杰(1973—),男,黑龙江大学教育学院讲师,吉林大学心理学系博士生;马甜语(1970—),女,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博士生。
2005年9月第5期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Nanjing Nor mal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 )Sep.,2005No .5论心理学中的“隐喻”孟维杰1,马甜语2(1.黑龙江大学教育学院,黑龙江哈尔滨150080;2.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吉林长春130012)摘 要:心理学科学化以来,精致性、确定性和中立性的科技理性和逻辑思维一直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剥夺、放逐了心理学语言中另一种权力———隐喻权力。
在心理科学领域,隐喻的存在总有它的道理。
它既是一种语言现象,也是一种文化现象,而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它是对逻辑演绎和科技理性的一种超越,对事物另外视角的深层次理解和求索。
其创造、代替、表达及模式等作用,越来越以一种丰富性、内隐性及不可穷尽性等特征,使心理学流溢出民族文化品性。
关键词:心理学;隐喻;逻辑思维中图分类号:B8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608(2005)05010106 心理科学发展一百余年来,一直秉持着自然科学研究精神旨趣,其语言表述必须“尽可能接近数学语言的明确性”[1](p.458),才能合法、合理地存在,由此,确定了精致性、客观性和确定性的逻辑语言在心理学领域的绝对话语权,而剥夺、放逐了语言中另一种权力———隐喻权力———修饰性、形象性及比喻性语言,原因只有一个,赋予隐喻语言存在空间,就会丧失心理学作为一门事实表述学科的特征,隐喻语言必须被逻辑语言关在理性王国之外。
事实上,“逻辑权力”或许能成功地征服外在事物,却难于独立而有效地阐释内在事情。
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隐喻权力不是一种需要逻辑征服和能够被征服的权力,而是一种必须得到充分尊重、恰当运用和表达的权力。
在人文知识系统中,它是一种永恒的本源性权力[2](p.31),一种折射人类诗性光辉的智慧,人类认知自身、理解自身的奇妙路径,它已经成为表达人类精神世界,体验人类存在的实在方式。
尽管一直以来被主流心理学所排斥、拒绝,但它却一直顽强地存在着、传承着、演化着。
从1894年到1975年,心理学家日用而不知地已经使用近265个心理学隐喻,心理学发展历史从一定意义上说就是心理隐喻变迁的历史,心理隐喻变迁成为心理学发展的历史见证[3](pp.181192)。
或者也可以说,一个个隐喻,犹如散落于浩瀚的心理学海洋中一颗颗散发着灿烂光彩的珍珠,把它们串起来,就是一个博大深远的人文精神世界。
透过这个世界,我们尽可以解读人类心理奥秘,走进科学逻辑语言所无法企及的“生活世界”。
在我们承认由逻辑语言所构建心理学科学世界伟大的同时,我们也深感心理科学离弃隐喻的失落,因为,心理学所遗失的不仅仅是一种语言权力的诉求,更重要的是丢弃了一个世界———人文世界,消解了理解人类心灵的平台,也弃绝了一种视野,关闭了通往人性世界的大门。
一、隐喻界说(一)什么是隐喻“隐喻”一词来自希腊语的metaphor,其字源meta 意为“超越”,而phor 意为“传送”,它的基本词义是把一个对象的诸方面“传送”或“转换”到另一个对象上去,以便使第二个对象可以被说成是第一个对象,更好地理解第一个对象。
在1997版牛津简明语言学辞典中,隐喻作为词格定义中增加了新的内容:“隐喻是雷克夫在80年代所谈到的一种普遍模式,在这一模式中,一种语域可以系统地用另一种语域中的词汇来谈或表达”。
亚里士多德是谈论隐喻第一人,他为隐喻定义可谓言简意赅:“为一事物—101—借用属于另一事物的名称”[4](p.1)。
此外,我们不能忽略恩斯特.卡西尔对于隐喻的广义和狭义的界定,在隐喻的广义解读中,他指出,隐喻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一种修辞方式,而且是一种思维方式,是“神话的记忆语言的概念本身得以表达的条件”[5](pp.105110),卡西尔认为,这种转换或位移,实则包含着一种创造的意蕴,也即一种意义生成过程。
它并非是单一的从此端到彼端的直线过程,那不过是一种代替,而是“构成全部语言以及神话、宗教表述之基础”,由此,它也成为深入理解语言、神话及宗教的精神力量,“语言就其本性和本质而言,是隐喻式的”[6](p.140),丢掉隐喻,也就丢掉了语言与神话的内核和精神,它们也就不再可能。
所以,隐喻在成为进入语言和神话的敲门砖以后,它也就不再是简单的一种修辞手段,也不再是一种作为非常规的语言现象而存在。
对于追求明晰性和精致性的逻辑语言而言,隐喻不仅仅是干巴巴的替代,一种改写,一种修辞格,而是一种直接认同[7](pp.199200),一种独特的思维方式。
隐喻不是严格的逻辑、纯粹理性的,而是借助联想和相似的言语机制,以独特性、生动性和表达性来解说一件事情、一种现象、一类物质。
它在人们心中唤起相似关系,以人们都理解的语词建立某种相似性模型,依赖已经知道的概念及其语言表达形式,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描绘未知事物,新的关系、新的事物、新的观念、新的语言表达方式由此而来,这个过程正是隐喻的核心[2](p.34),所以,就其本质而言,隐喻成为创建科学概念和从事科学行动不可或缺的基础和前提。
“在哲学和人文学科中,命题的预设内容离不开它表达的修辞形式,而且,即便是物理学中,理论也并没有摆脱隐喻这种修辞手段。
要想使观察事物的新模式、新方法及新的或然性变得似乎有道理,隐喻就显得尤为必要。
没有语言上的突破,任何经实践证明可取的知识形式和科学习惯上的创造性突破,都是不可能的”。
[8](pp.170174)(二)隐喻的存在方式隐喻有着表达性。
它不像逻辑语言那样清晰和直白,而是抛开了严格的逻辑界定,以语言本身的特有功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内心感受;它的任务不只是描摹事物,而是理解事物;不只是传递观念或思想,而是促使人们去行动;隐喻有着内隐性。
它无法言传,不能简单化约为字面陈述。
它蕴含着丰富的意义,超越逻辑结构,以一种无法演说的洞见,寻求“弦外之音”,任何企图以逻辑语言来解读隐喻的想法都是不现实的;隐喻有着归属感。
它是人类首先创造出来用以表述心灵之声,寄托家园精神的一种语言形式,后来当人类借助隐喻的脚手架构筑起概念、判断及推理科学语言大厦后,隐喻便成为百花园里的一棵小花,一把逻辑大锁将其关在理性大门之外[9](pp.4047),但是,科技理性无法使人获得安全感和归属感,人类精神只有借助于隐喻才会有所寄托;隐喻有着鲜明的民族性。
隐喻作为一种语词表达方式,是以一定的民族文化背景为前提、为基础的。
民族的思维方式、民族习俗、民族传统文化等方面无一不会影响、制约着隐喻的表达样式,并构成隐喻表达的不同民族特点和差异。
只有在民族文化历史背景下,才会读懂和理解隐喻。
脱离了民族文化背景,不仅使隐喻失去生命力,也使我们陷入隐喻的无知和误区中;隐喻有着日常性。
柯拉夫和约翰逊说,隐喻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10](pp.102104)。
无论是日常生活中描述外物的山头、山腰、山脚,还是用以描述内心感受的心扉、心潮、心寒、心痛[11](pp.2228),即便是用以解释和构筑人类自身心理生活的某些约定俗成的规范和准则如尺度、准绳、碰壁等,处处可见隐喻的影子。
它们以一种浅显的道理支持和架构着人类日常生活中深刻的“道”或理念,无处不有,无时不在;隐喻有着创造性。
隐喻不仅仅是一种意义转换,更是一种意义创造。
科学中新生的概念都是极其抽象的,远离人们的直接经验,不借助于隐喻,表述它们就非常困难,所以,“从可用的现存事物的主体中可以创造出革命性新意义,这种言语媒介的操作类型是新意义创造的主要来源,而其中的隐喻是占支配地位的一种类型”[12](pp.5158)。
这样,对于那些我们无法直接把握的对象,对于那些以科学和逻辑手段无法表述自己独特见解的话题,借助于隐喻不仅可以表达事物的丰富内涵,而且还可以创造新鲜的意义空间,扩展彼此思维深度和视野,赋予其新颖的含义。
隐喻无论是作为一种语言现象,还是作为一种文化现象,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有属性再现,因为作为前者,它赋予一个词本来不具有的含义或表达一个词无法表达的意义,是对常规逻辑语言的背离;作为后者,它是人们心灵感受和意向的直接表达,传递了一种语词概念内涵以外的文化气息,是一种体验实在的方式,是对真理的一种想象性体现[7](pp.199200);而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它是对逻辑演绎和科技理性的一种超越,对事物另外视角的深层次理解和求索。
二、心理学隐喻探询(一)心理学中的隐喻从亚里士多德起,尽管他对隐喻持有偏颇的看—21—法,但他依然认为隐喻的奥秘无法向别人领教,善于运用隐喻是一种极有天赋的标志[4](p.18)。
柏拉图虽然把诗人“请出”了理想国,但却创造了西方哲学文化源头的一个理论经典—“向日葵式隐喻”[2](pp.3136)。
而在理想国中,他独辟蹊径,原创了“洞穴中囚徒”这一典型隐喻[13](pp.273311),形象地、创造性地、充分地阐释了他心中的美好理想———一个人的心灵离开阴影世界、可见世界转向理念世界、可知世界,成长为理想国的统治者。
这并非是逻辑上的概念分析和演绎论证,但却是一种直接表达,一种情景显现,一种借助于“联想”和“聚合”而产生的独特认同[7](pp.199200)。
虽然我们没有看到柏拉图以逻辑语言来描述人的内心转换历程,他也没有明晰地告诉别人,而是以隐喻方式使人领悟到或感受到心灵成长的强大震撼力量,而这就需要读懂柏拉图,读懂隐喻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从远古乃至现代科技语言充斥的科学心理学领域,隐喻以其顽强的生命力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生存与发展的空间,这不能不说即便是科学心理学的抽象逻辑思维的形成与发展,也离不开隐喻思维。
从苏格拉底循循善诱的“产婆术”到洛克把人的心灵比作“白板”的论说,从霍布斯的人是“自然物体”的人性论到拉美特利“人是机器”的论断,从莱布尼兹“单子论”的心理本质观到赫尔巴特的“统觉团”理论,从行为主义心理学华生主张的“人是动物”到完型心理学的“格式塔”再到认知心理学强调的人是计算机等等,处处可见隐喻的影子。
它们散见于浩瀚的心理学海洋中,以诗化睿智,人性化温情及人文意蕴的语言,淋漓地表达了论说者对人性、对人心、对生命、对人类命运的关注情怀,在凸显了伟大的心理学家对人类自身生命活动的独特理解和个性化认同之时,也将自己的价值取向、价值追求和价值品味酣畅地体现在隐喻的字里行间。
事实上,人性问题是最具复杂性的问题,以客观化、抽象化和简约化的逻辑语言是无法表达清楚,深入人的心灵世界的,但是,诉诸于隐喻或隐喻思维,以简单话语创造性表达丰富的内容,这是心理学家聪明而又不错的选择,因为“隐喻是在编织我们信念和欲望过程中最基本工具,没有这个工具就不会有科学革命或文化突进”[14](p.4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