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述明清徽商妇的生存状态和贡献叶爽古徽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在明清时期,这里走出了一支商业劲旅,徽商以“亦儒亦商”为特色,在众多商帮中异军突起称雄商海百余年,积累的资本富可敌国,创下了辉煌的业绩,受到了颇多的美誉。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徽商妇的默默付出,伴随她们的除了寂寂的等待与生存的艰难外,只剩下一座座悲凉的贞洁牌坊,在历史的角落里默默的被人遗忘。
查阅相关资料,发现对于徽商妇的研究文章仅十余篇,相对于研究徽商浩如烟海的文章与论丛来说屈指可数,笔者私以为不应该将这一群体遗忘。
本文欲以徽商妇为研究对象,重点阐述这一群体的生存状态及其历史贡献。
一徽商出门行天下,徽商妇留守家中,成为了历史上一个特殊的留守性群体。
据赵赟对明清两代徽商妇这一留守群体的估算,明代中后期留守的徽商妇约有20—30万人,清代康乾时期则达到40—60万人。
①如此一个庞大的群体,其生存状态是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
当徽商出门行商时,家里的一切重任就落到了徽商妇的身上,她们所承担的主要责任主要有三个,维持生计,抚育子女,侍奉公婆。
1、维持生计,朴素勤做徽俗曰:“歙之视他邑有异也,人尚气节,民素朴淳,语音不一,嗜欲靡同,西北好饰而柔雅,东南守约而俭勤,刀耕火种,妇子苦营,无骑徙步,衣食鲜丰。
”②其中“女人尤号能俭,居乡者数月不占鱼肉,日挫鍼治,口紉綻,黟祁之俗织木棉,同巷夜從纺织,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
”③这其中的女子,大多数为徽商妇。
徽商妇平素里除了要帮家里务农外,还要从事纺织、茶桑等副业来贴补家用。
一些乡间传唱的竹枝词,愈加彰显出商人妇的勤做精神。
如“纤纤玉手捧柔桑,蚕纵眠时妾自忙,试看邻家新嫁女,夜深犹未卸红妆。
”④“深闺纺织多辛苦,五夜疏灯障碧纱”⑤,而这种辛勤节俭的习惯一旦形成,就能够很好地延续下来。
许多徽商累聚万资,归家之后,徽商妇仍然能够保持着这种生活方式。
如明代许长公母汪氏,“始归而绩,中夜不休。
及既饶,绩犹故①赵赟:《竹枝词中的徽商妇形象研究》,《妇女研究论丛》2008年第3期,第39页。
②洪玉圖:《歙问》,《丛书集成续编》,第5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3页。
③何东序,汪尚宁等修:(嘉靖)《徽州府志》卷2《风俗》,《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史部“地理类”,第29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66页。
④翟赐履:《泾上竹枝词》,欧阳发、洪钢编:《安徽竹枝词》,合肥:黄山书社,1993年,第18页。
⑤倪伟人:《新安竹枝词》,《安徽竹枝词》,合肥:黄山书社,1993年,第55页。
也。
始归,而跕履摄衣,即敝垢不数易。
及既饶,敝垢犹故也。
”①正是艰苦的劳作,使得徽商妇知道钱财来之不易,才得以一直保持节俭的本色。
2、抚育子女,侍奉公婆“健妇持家身做客,黑头直到白头回。
儿孙长大不相识,反问老翁何处来?”②徽商行走在外,往往十年、数十年不归,等到迟暮之年归家,儿孙早已长大。
在这种情况下,徽商妇一人独自担当了父母的双重角色,将儿女抚育成人。
除了将子女抚养长大外,更重要的是对于子女进行教育,徽商妇都懂得“教重于养”的道理。
如婺源人汪紱父因家贫出游不归,其母江氏亲自教授其四书五经。
江氏恐其“艰于从师,又恐时师弗能教也”,“乃自课,督室中置长榻一”,江氏“坐治针黹,虚其半置书。
又设小几,坐先生于旁,教之讽诵,细为解释。
句读必专一,不得左右顾,顾辄夏楚。
慈母也,逾严师焉”。
③对子女养与教相结合,“养正于蒙”。
在家庭生活中,徽商妇孝悌友爱,侍奉公婆如同父母。
如歙县郑氏“事姑如母,姑亦子视安人”。
④商人方文燦妻吴氏,听到夫死的消息后绝食,“以舅姑年八旬勉起抚孤,缝纫以供堂上。
”⑤徽商妇对妯娌之间也都以礼相待,并能在亲戚困难时力所能及的伸出援助之手。
徽商妇所作所为带来了家庭的稳定和和睦,让徽商能够专心经商。
累资巨万的新安商人黄彦修在回顾成功之道时,不忘提及其妇的功劳。
慨叹曰“吾得妇可无内顾”。
⑥3、劝夫课业,出谋划策徽商妇的历史舞台不仅仅局限于家庭生活之中,她们的贡献也不仅仅在于维护了徽商家庭的稳定。
她们自身有着很强的商业观念,在商业活动中所展现的远见卓识,对于徽商的事业发展起了推动作用。
许多徽商的经商之本就是来自于徽商妇的嫁妆,泽富人驾部公因家贫想行商而苦于没有资本,其妻郑氏“脱装奉驾部公,佐公贾”。
⑦当丈夫经商遇到困难时,徽商妇也能慷慨解囊,帮丈夫度过难关。
歙县人洪承章,在吴越经商不利,失去了资金。
其妻吴氏“脱簪珥佐之”。
⑧徽商妇的聪明才智,帮助了徽商创业守业,扩大商业规模,并能够在徽商事业的艰难时期给与支持,她们的远见卓识,为徽商经济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①汪道昆:《太函集》卷32《许母汪儒人传》,合肥:黄山书社,2004年,第693页。
②方士度:《新安竹枝词》,《安徽竹枝词》,第50页。
③余龍光撰:《雙池先生年譜》,《清代徽人年谱合刊》,合肥:黄山书社,2006年,第134页。
④汪道昆:《太函集》卷41《赠安人江母郑氏行状》,第886页。
⑤许成尧:《歙县志》卷12《烈女》,华东师范大学古籍阅览室保存本,民国26年版,第6页。
⑥汪道昆:《太函集》卷56《明故新安衙镇抚黄季公配孺人汪氏合葬墓志铭》,第1180页。
⑦汪道昆:《太函集》卷41《赠安人江母郑氏行状》,第885页。
⑧汪道昆:《太函集》卷46《明故处士洪君配吴氏合葬墓志铭》,第971页。
二徽商在家庭生活中相夫教子,维持家计,助夫经商,展示了她们巾帼不让须眉的智慧与勇气。
我们为徽商妇的美德与智慧所折服的同时,也应该看到,徽商妇们在精神上与肉体上所做出的巨大牺牲。
1、空守孤房,精神空虚“邑俗重商,商必远出,出恒数载一归,亦时有客久不归者,新婚之别习为故常。
”①一位商人妇从嫁入夫家,到丈夫外出从商,一起度过的生活最多不会超过五年,最短仅仅数月而已。
“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较为真实的描述了徽商妇的婚姻生活。
漫长的岁月寂寞难耐,除了生活上的艰苦外,精神上的空虚更加让人郁闷,汪于鼎洪度作新安女史征言:“吾乡昔有夫娶妇,甫三月即远贾,妇刺绣为生,每岁积馀羡易一珠,以记岁月,曰此泪珠也。
夫还,妇殁已三载,启视其箧,积珠已二十余颗。
”②作者慨叹道:“止此一事,而其时礼教之谨严,生计之迫压,家族之苦痛,交通之闭塞,皆可见焉。
其通常三岁一归者,固不敢怒商人重利轻别离也。
”③2、抱贞守淑、砥砺苦节“按歙为山国,素崇礼教又坚守程朱学,闺闱渐被砥砺,贞淑扬馨,殆成特俗。
”④徽州是朱熹的桑梓之地,程朱理学之风盛行,女子从小就诵读《女儿经》、《孝女经》、《女戒》等书,被教育要“从一而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各个宗族都以朱熹的《家礼》为蓝本制定本族的家典,其中对妇女行为做出来严格的规定与限制。
如果有妇女违背,轻则跪香鞭笞,重则驱逐出族,永不归宗。
徽商妇正是从小在这种风气的耳濡目染下长大,如果一旦传来夫死的噩耗,未有子女的商人妇,她们都会采取上吊、服毒、绝食、自残等方式自杀。
潭渡人黄九叙妻黄氏,“夫客死湘阴,氏念舅姑尚厝浅土,留簪珥为葬,资余悉分之亲族,更衣自纫,绝粒十七日死。
”⑤而从历史遗存来看,歙县有一座贞烈砖坊,以一块块小青砖砌成,没有宏大的构建,额枋的石条上旌表的人数多达六万五千零七十八名。
这个数字惊心动魄,更是绝大多数商人妇用血与泪控诉的悲歌。
三综上所述,明清时期,徽商妇作为一个特殊的地缘性留守妇女群体,担当了重要的历史角色。
我们应当关注徽商妇自身的转变,其中尤为明显的是家庭角色与地位的转变,体现了①许成尧:《歙县志》卷1《风土》,第7页。
②许成尧:《歙县志》卷1《风俗》,第7页。
③许成尧:《歙县志》卷1《风俗》,第7页。
④许成尧:《歙县志》卷11《烈女》,第1页。
⑤许成尧:《歙县志》卷11《烈女》,第10页。
鲜明的时代特征。
明清时期是我国商品商品经济蓬勃发展之际,重商重利观念在徽州盛行,大量男子外出经商,造成男女的社会功能上的失调,其中以在家庭作用中的变化最为明显。
商人的家庭模式的特殊性,在徽商长期在外的前提下,造成了家庭里面夫权及夫权的权力真空,由此商人妇在家庭中起到了主导的角色。
她们在其家庭中有着较高的地位,她们主持家政,养老育幼,稳定了家庭结构。
甚至在抚育子女方面,母权取代了父权而存在。
这是其它非商人家庭所不存在的。
在我国古代社会,商品经济的发展必然与封建制度本身产生矛盾,徽商妇就是这种矛盾中的产物,而她们本身却起到了调和矛盾的作用,她们所依靠的就是自我牺牲来调节矛盾。
这是与西方国家早期商品经济发展的不同之处。
商人妇推动了商品经济的发展,然而徽商的兴起并没有给她们带来更多的妇女解放的机会。
商人的需要与明清王朝强化专制皇权的需要结合,凝固为压迫妇女的宗族制度,这是商人妇始料未及的。
①我们在为徽商妇其辛勤劳作的一生及其智能而赞美的同时,也要悲叹其安于凄惨的命运和牌坊下所交错的愚昧与无奈。
作者:叶爽,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本科生。
①参唐力行:《论商人妇与明清徽州社会》,《社会学研究》1992年第4期,第1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