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霸王别姬》中“程蝶衣”人物形象的悲剧美学意味中文023班陈静30号关键词:“程蝶衣” 男/女人虞姬艺术家悲剧摘要:电影《霸王别姬》已成为华语电影史上难以逾越的艺术颠峰,其主人公“程蝶衣”的悲剧命运也深深撼动了观众的内心。
本文将从程蝶衣分别身为“男/女人”、“虞姬”、艺术家”这三重身份着手解读这一人物形象所蕴涵的深厚的悲剧美学意味。
陈凯歌,一个对人生充满悲剧感的人,“由《黄土地》的恢宏、《孩子王》的挫败,经《边变边唱》的杂陈,到《霸王别姬》的全胜,陈凯歌经历了一段不无痛楚与屈辱的心路,一段在中国的社会使命与西方的文化诉求、在历史真实与年代/谎言、在寓言式的历史景观与情节/人物命运的呈现之间,陈凯歌曾尝试了一次几近绝望的挣扎与突围” [1]。
终于《霸王别姬》不但从嘎那载誉而归,捧回了金棕榈奖,还囊括了其他11项含金量颇高的世界级奖项,画下了陈凯歌导演艺术生涯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程蝶衣”这一人物形象无疑是影片的灵魂,是惦念“失落的文明”(京剧/传统文化)的一曲悲怆悼歌中最哀婉动人的那串音符。
犹如夜空中的皓月,程蝶衣遮蔽了其他角色星辰应有的光芒,其戏剧性的命运转折、悲剧性的人生信念,在主创者(导演陈凯歌、编剧李碧华、演员张国荣)饱满的性格设计、精心的细节安排、细腻的情感展露等用心良苦的精雕细琢下折射出了承载于悲剧命运之上的人性的熠熠光辉。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陶冶”,但是“怜悯不单是怜悯,它同时也是尊重” [2]。
导演以对历史的重新审视的态度和对传统文化的反思精神赋予了“程蝶衣”这一人物发人深省的沉重悲剧感也扣响了每一个有良知的观众的心扉,拷问着他们不安的灵魂……一、“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男/女人”的悲剧此处的“人”并非指上升到人类普遍性的人性悲剧,仅指代“程蝶衣”作为普通的生命个体——一个(男/女)人的个人意志的悲剧。
蝶衣(乳名小豆子)的出身即决定了他/她日后成人的性别指认要比普通人承受更强烈也更非人的压抑。
影片在一开场就率直地告诉我们,他/她是妓女的儿子——然而这还不是问题的最关键,问题的最关键在于程蝶衣(或曰小豆子)是从人生的幼年起,在他/她自身的人性建构中便被先天地蒙上了阴影。
随着小豆子(日后的京剧名伶程蝶衣)的艰难成长,这种阴影不是日渐缩小而是逐步扩大,并且借助皇皇外力,终于酿成人生的悲剧。
蝶衣的悲剧发端于童年的“创伤性情境”,这一来自弗洛依德精神分析理论的术语恰好可以说明蝶衣的性别置换过程对其后来的人格、信念的塑成及悲剧性的收尾起着怎样深重的影响。
精神分析学认为“儿童在幼年期间对环境中人、事或物的体验,多半影响成长后的生活方式” [3] 蝶衣的在童年时期那一段沾染着血和泪的艰难的性别指认的痛苦体验将一直或显或隐地作用与他/她一生的命运之中。
自小豆子被母亲狠心切掉胼指(即多余的一个手指。
象征着初次暴力阉割),以鲜血淋漓的惨痛作为开场进入科班始,他/她的悲剧生涯便拉开了帷幕。
切指之痛,在他/她日后的凄惨人生中,正如影片中教戏文的那位师爷所说:“今儿个还只是破题,文章还在后头哪。
”比起以切指之痛换得“祖师爷赏饭吃”的垂怜,让小豆子更难以忍受的是师父让他学坤角。
让他背弃自身性别,念“小尼姑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昆曲<思凡>的唱词)执拗的小豆子总下意识地念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而饱受皮肉之苦。
明明是演戏,可在师爷的强势逼问下——“尼姑是男的还是女的?”——却一定要在执著又单纯的年幼心灵上弄假成真。
一句话,硬是要从一开头就彻底地泯灭人的性别操守。
英国学者斯马特在《悲剧》中曾说到:“如果苦难落在一个生性懦弱的人头上,他逆来顺受地接受了苦难,那就不是真正的悲剧。
只有当他表现出坚毅和反抗的时候,才有真正的悲剧……悲剧全在于对灾难的反抗。
”学不会这句台词,并非因为小豆子资质愚钝,而是出于对自己性别执著的本能的捍卫。
在他看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一点儿也没错,何以到了戏里却变成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呢?小豆子一错再错,“这其实并不是‘错’,而是一种坚持,是对性别倒错的顽强抵抗——也是对他一生悲剧演变本能的逃避和抵抗。
” [4] 师父打烂他的手掌,他仍在坚持、抵抗。
甚至故意将皮开肉绽的手浸入水中,企图毁掉这只手,好摆脱唱戏的悲惨命运。
乃至后来的乘机外逃,都是一次又一次的对苦难人生劳而无功的正面反抗。
但在另一方面,当小豆子逃出科班,在戏园子里看到了名噪一时的“角儿”。
看台中的小豆子,引颈而望,目光迷离,“完全被舞台上的名角风采所征服,被叱咤英武的霸王所征服,被京剧艺术所征服,被一个绚烂华丽的苦孩子的梦想所征服。
” [5] “成角儿”、“盛世元音”的外在化了的无限辉煌与铭心刻骨的诱惑更似乎是投其所好(其实那对于所有人来说,不都是异常难以摆脱掉的诱惑吗?),使年幼的小豆子在两厢无奈的游移中悄然缴了械,重回科班学戏。
其后的一切则几乎是宿命般地水到渠成:由于长得面目俊美骨架娟秀,他成了科班里唯一的旦角人才。
当“捧角儿的”来戏班子选角,挑中小豆子唱《思凡》,他在师哥的“成全”(拿烟杆在小豆子的口中一阵乱捣)下,终于看清这样一条前路,于是,镜头前失魂地坐在太师椅里的小豆子,也就只有仪态万方地站起身来,行云流水般,面含春风地唱:“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至此,小豆子的性别指认转换完成。
其后,在张公公的做寿堂会上,与小石头(即少年段小楼)合演《霸王别姬》,一曲而红!当晚,张公公要小豆子一个人去“谢赏”,将他侮辱了。
暗示强调性别指认的最后变换和确立。
男儿郎与女娇娥,从此一体。
——小豆子变成程蝶衣,付出的不仅是血泪的代价,更是清白的心灵和健全的人格!在那个欲曙还阴的凌晨,脸上还带着油彩的小豆子从张府默默出来,他/她此后的人生历程在那一刻已基本定下了格调。
“虞姬怎么演,也都有个一死”,正是程蝶衣一生的伏笔和注脚。
斯马特又说过,“陷入命运罗网中的悲剧人物奋力挣扎,拼命想冲破越来越紧的罗网的包围而逃奔,即使他的努力不能成功,但在心中却总有一种反抗。
”此时的小豆子依然倔强,当他/她发现了襁褓中的小四时,他/她置师父的那一句“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你还是把他放回去吧”于不顾,固执地把小四抱了回来。
仿佛那襁褓中的婴儿正是他/她自己失落的童贞,一言不发负气般的收养是力所能及的最激烈的反抗,是对个人宿命的反抗。
可是,正如关师父说的,“人纵有万般能耐,可终也敌不过天命”,小豆子在三度暴力阉割情境(被母亲切去胼指、遭小石头[原作中是师父]捣得满嘴鲜血、为张公公强暴)之后,心悦诚服地、甚至欣然迷狂地认可了自己“女人”的身份:“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这一切及其后来的学戏经历改变了他心理意识层面的性别,造成了他扭曲的病态心理, 他/她对师兄的友情也发生了质变,变成了“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泥足深陷的爱情” [6] ,主人公悲剧的便由此开始……二、“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的悲剧幼时“我本是男儿郎”的童音,渐渐变声为“我本是女娇娥”的柔声曼唱,就连他/她的艺术代号,也被剧场先辈充分符号化为一个极富女性色彩的名字——“程蝶衣”。
以往关师父关于“霸王别姬”这出戏的教诲——“那霸王风云一世,临到头……就剩下一个女人和一匹马还跟着他霸王让乌骓马逃命,乌骓马不去;让虞姬走人,虞姬不肯。
那虞姬最后一次为霸王斟酒,最后一回为霸王舞剑,尔后拔剑自刎,从一而终啊!” ——“从一而终”这个传统中国式的训诫,已成为印嵌在蝶衣内心深处的坚定信念。
这时的他/她已经“入了化境”[7] ,化身在戏中,彻底认同了自己作为旦角的女性身份。
虞姬就是蝶衣,蝶衣便是虞姬。
甚至“有那么一二刻,袁某也恍惚起来,疑为虞姬转世再现” [8] 。
在人戏不分的蝶衣眼里,师兄不仅是小石头、段小楼,还是虞姬的楚霸王。
“从一而终”的人生信念从而也被具体化为“从”师兄、“从”霸王。
蝶衣赋予“虞姬”的双重“所指”决定着“虞姬”的悲剧命运也是双重的——不仅承载着戏内虞姬的悲剧,也蕴涵着戏外蝶衣的悲剧。
亚里士多德在论述悲剧主人公时说:“……这些人不具备十分的美德,也不十分的公正,他们之所以遭受不幸,不是因为本身的罪恶或邪恶,而是因为犯了某种错误。
” [9]这就是著名的“过失说”,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主人公不是善良的典范,卻必須是容易犯錯誤的人。
他(她)陷入逆境而遭難,不是因为有什么恶德恶行,“而是因为犯了某种错误”,而他/她之所以犯错误,不是由於他/她对自己身外的事物一无所知,便是由于他/她的欲望。
由此可见,悲剧的結局是悲剧主人公自身的过失造成的。
蝶衣和虞姬一样犯了同样的“错误”,她们太过坚执于“从一而终”的信念。
虞姬一直耽溺于对霸王“错爱”中,演出了一场以死告终的“从一而终”的悲剧。
更可悲的是,虞姬尚有可以为之“殉情”的霸王。
而蝶衣一相情愿的执著,却陷入满腔的爱无从给予的尴尬境地。
他/她想和小楼师兄“从一而终”,与他“唱一辈子的戏”,“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10],却换来段小楼的一句:“师弟啊,你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 段小楼空有霸王的形,却毫无霸王的魂。
他要的是丰衣足食、有妻有子的寻常生活,唱戏不过是他讨生活的行当,自不会像蝶衣那般将命陪了进去。
年轻时,仗着好拳脚,也曾风流不羁、潇洒不凡过,但这不过是少年轻狂,待风云变幻,尝尽了生活的辛酸,这本平庸的男人便愈发显露出懦弱的一面。
曾经在日本人面前的铮铮铁骨,不久就学会为自保不惜一切。
最终,竟无耻到揭蝶衣最痛的伤疤。
“他他他……竟给戏霸袁世卿唱……” [11]毕竟是科班武生出生,用的仍是唱戏的腔调,但这一唱,却是晴天霹雳,立马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谁也不会想到他会绝情至此,这一道即使是批斗者也不敢揭的疤,却从程蝶衣一生最深情以对的兄弟口中轻易道出。
尊严、妻子还是兄弟,段小楼最终只选择了自己的性命。
段小楼终其一生,不过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普通男人而已,却被程蝶衣错认作今生的霸王,最该笑的,是段小楼,还是程蝶衣自己?段小楼别爱淫妇“潘金莲”[12],是程蝶衣人生悲剧的深化。
“霸王”的“出走”,使蝶衣成了落单的虞姬。
为了排遣心中的遗憾与郁愤,他/她也“移情”知音袁四爷。
可是袁四爷,空有霸王的骨,却毫无霸王的心。
诚然,袁四爷乃真正懂戏之人,也是真正懂蝶衣之人,他对戏的痴迷,仿似蝶衣。
但他对程蝶衣,却非“因为懂得,所以怜惜”,也非爱之重之,他所做的,无非是费精心机的占有。
最初,仗着权势,令蝶衣不得不与之周旋,接着,又在段小楼成亲、蝶衣最失意时趁虚而入。
他可从未有半点顾及到蝶衣的意愿。
在程蝶衣入狱之时,他先是等到段小楼上门苦苦哀求,又乘机拿五步、七步的老话题出尽心中恶气,方才同意去法庭做证,营救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