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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秦观词艺术特点比较论

柳永、秦观词艺术特点比较论石红英市民阶层所欣赏的情感是肆意的、直爽的、明快的、不像封建正统 文化规约的情感那样深曲高雅, 不可避免地带有粗朴浅俗的一面。

柳永作 为市民文化的抒写者, 本身大部分时间即生活在市民中间, 必得考虑接受者能力,因此他的词基本上都采用赋笔直白这一民间喜闻乐见的表现方 式。

而秦观受传统诗教濡染较深, 加上他本身情感细腻深婉, 采用情景交融、寓情于景的手法,很少直陈其事。

另外,文人从柳永开始 大量创制慢词, 必得于精巧含蓄之令词外另觅蹊径, 才能容纳丰富的都市生活和复杂的思想感情, 才能不因篇幅加长而导致意脉散漫, 这也是柳词 善于叙事、 以铺陈直白为主的重要原因。

秦词中慢词仅占五分之一, 方面明显受柳永影响, 善于铺叙, 但表现手法却有别于柳永的白描, 而与 其占全词三分之二、 上承温韦晏欧的令词相一致, 往往善用比兴、 即景生 情。

所以较之柳词,秦观的慢词抒情成分更浓,也更婉转细腻。

下面举两 首词来加以分析。

夜半乐柳永所以秦词常 章法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

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

泛画 鷁( yi )、翩翩过望中酒旆(pei)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

残日下、渔人鸣晴细履平沙。

长记误随车。

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

柳下桃蹊,乱分西园夜饮鸣笳。

有华灯碍月, 飞盖妨花。

兰苑未空, 行人渐老,重来是堪嗟。

烟暝酒旗斜。

但椅楼极目,时见栖鸦。

无奈 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这两首词都可谓是他们的代表作,也都最能体现其特色。

柳词写漂泊难驻的孤旅生活。

共分三片。

如许昂霄《词综偶评》所云: 道途所经,第二片目中所见,第三片乃言去国离乡感。

”秦词写于绍圣元南浦。

榔归去。

败荷零落,衰样掩映, 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

到此因念, 绣阁轻抛、浪萍难驻。

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

凝泪眼、杳杳神京路。

断鸿声远长天暮。

望海潮秦观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

金谷俊游, 铜驼巷陌,新春色到人家。

第一片言年(1090 )春被贬即将离京之时,故不胜今昔之感。

词分两片。

上片由今之景色亿昔之浪漫生活,下片由昔之盛会今之冷落凄凉。

两词都善于铺叙。

从结构上说,柳词大开大阖,气势宏伟。

前两叠叙事写景,为平叙,纡缓从容;未叠则转入抒情,节奏急促有力,并且一句一层意思,愈引愈深,去国离乡之感亦愈沉重。

而秦词则回环往复,以整见劲。

它打破了上两片的界线,由亿昔贯通其中,没有像柳词那样换头处转拍,另起新意。

即于平叙中插入大段倒叙,平奇互用,在平顺的结构里更见波澜起伏、错落有致。

但柳词之平铺直叙并不给人以呆板凝滞之感。

周济《宋四家词选》云:“柳词总以平叙见长,或发端,或结尾,或换头,以一二语钩勒提缀,有千钧之力。

”即如这首《夜半乐》,第一片以“ 更”字作一提醒;第二片” 生发;第三片则以“ 到此因念” 一词转拍,“‘此' 字结束上两段之景,‘ 念'字引起本段离怀,而遥顾‘乘兴',近开‘泪眼',所写之景皆从“ 望中远掉空虚,且见草蛇灰线之妙”⑴。

故“有千钧之力”,并且构思细密,灵动不凡。

而秦词毫不蹈袭前人,“以两‘ 到'字作眼,点出‘ 换'字精神”⑵。

盖秦观由眼前自然界的变化不免想到自身机遇荣辱的变化,前之乱分春色到人家” ,不仅表明春意盎然,无处不在,也可说明其时的心情是多么欢快舒畅;而今之“ 暗随流水到天涯” ,是多么凄凉寂寞,暗含其仕途蹉跌,不得不离开汴京之意。

这样,秦词可谓低回潜承,悱恻婉转。

因此,柳秦虽都善于铺叙,但各不相同。

就表现手法而言,柳词以白描见 长,秦词则以情景交炼见胜。

柳词所叙之事、所写之景、均是沿途所见所 历,其描绘的商旅、游女、着墨不多,但都各具神采,又深合各自的身份 特点。

特别是游女, 可谓一幅准确精炼的素描图, 显示出普通乡村少女怕 见生客又渴望引人注意的娇憨之态, 给全词黯淡的氛围增添了一抹亮丽的 色彩,并且为下片怀人念远埋下伏笔。

盖其中一张笑脸与他的绣阁佳人有 某些相似之处吧。

另外,我们须看到, 柳词中的情与景, 名为二实亦为二, 如此词中的“ 冻云黯然天气” 并不能减少其兴致, “含羞笑相语” 的游女 却能引出其对佳人的怀念。

也就是说,柳词多是直寻兴会,触景生情,景哀并不一定代表情哀, 乐景也不定就是为反衬哀情而设, 后人总结的 “⑶ 、“ 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⑷的理论 并不很适合柳词,倒很适合秦词。

秦观这首明显是以昔衬今, 哀乐”。

由于贬谪之情、今昔之感始终贯穿全篇,其所叙“ 误随车”、“履 平沙”、“西园夜饮”等盛事,不管是鼓吹沸腾、 灯火辉煌, 还是宾客如云, 都是为下文的 “烟暝”、“栖鸦”、“流水”等冷落景象形成鲜明对比而着意 描绘涂抹的。

结句化密为疏,以流水寄寓思归之情,更是意在象中、神余 言外, 给人以韵味无穷的感觉。

柳词虽也是以景结尾, 但是在各种各样情 思都已尽情表露之后,就象谈话完毕后的一声叹息,并不含无穷之余味,切景语皆情语” 一倍增其而至多是不绝如缕罢了。

柳秦词表现手法上的差别还表现在其他一些作品中,如柳永的《引架行》和秦观的《八六子》 ;另外还有柳永的《迷神引》 (一叶扁舟)、《洞仙 歌》(乘兴)、《彩云归》(蘅皋向晚)等,秦观的《水龙吟》 空)、《风流子》(东风吹碧草)、《满庭芳》(碧水惊秋)等。

所以我们说, 柳词重在铺写情事。

王灼谓:“ 善于叙事,有过前人”。

柳词以我手写我口,以我手写我心,因其景真情真事真,故能“ 状难状之情,达难达之情,而减唐人高处”的景句,如《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雪梅香》(景萧索)、 尾犯》(夜雨滴空阶)等词的上片,但下片的叙事却能一听即懂,因为它们充满了实际的生活内容,即悔过去之轻抛佳人、叹如今之独自漂泊。

并且语言纯为市井浅语,正如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五所云: 楼四连用,俗极,亦不检点之故。

”这种上片不乏诗人雅趣、下片又归于 市民俗趣、 雅俗并陈的格调, 可谓柳词独有, 这与其个人的经历不无关联。

当然,柳永也有情景交融、雅俗共赏的作品,如《雨霖铃》 (寒蝉凄切)。

秦观词则重在造景。

樊志厚《人间词正稿序》 云:“以境胜者, 莫若少游。

” 境就是情与景的交互融会, 主观与客观的浑然一体, 甚至以景代情, 不着 一字,而尽得风流,如其著名的《浣溪沙》 (漠漠轻寒)一词。

这首词没小楼连远横 出之以自然” ⑸,使人易人。

所以即使一般市民听不懂其格调高雅、佳人状有像柳词那样具体展开人物思想活动的过程,甚至根本没有出现人物形象,但借助于凄清幽美空灵的意境的创造,特别是末句“宝帘闲挂小银钩” 之“闲”字,还是能感受到主人公那无法言说、不可捉摸的孤寂无聊的心情的。

正如《蕙风词话》所云:“善言情者,但写景而情在其中” ,使人觉得“ 此中有人,如隔蓬山,思之思之,逐由浅而深” 。

但若无一定文学素养,是不会欣赏明白的。

在意象的选择上,柳词的特点是开阔、明朗、雄壮,秦词特点是轻幽、朦胧、柔细。

柳词中惯用的意象多是他羁旅途中所目见的,如残日、关河、烟波、溪桥、高柳、乱蝉、断鸿、长天、飞云、风苇等。

正是这些开阔高远的意象,使柳词走出了歌楼楚馆、庭园台榭,而走向了广阔的现实的社会人生。

在柳词中,这些意象多与暮秋天气相联,所以画面荒凉萧瑟而开阔,色调清淡而明朗,有一种秋日黄昏所特有的雄奇悲壮的阳刚之美,而这种境界正与柳永中年后悲凉的心情相适宜,也与其浪萍风梗似的身世相映衬。

所以柳词中多次提到悲秋的宋玉,盖其贫士失职的遭遇相一致的缘故吧。

而秦词中惯用的意象却是飞花、微雨、疏烟、斜晖、栖鸦、流水、柳外、小银钩、小秦筝、画屏、画角等等。

只从这些意象的字面来看,也是无限轻细柔美,再加上春暮或小雨霏霏的那种氤氲的气候,更涂上一层朦胧幽艳的色彩。

而这些意象都是作者精微深细的心灵所特意发掘出来的,再加上精心的安排组合,使得整个画面的氛围有一种让人无法不浸入其中的阴柔之美。

而这正与词中主人公那缠绵悱恻伤感无奈的心情相协调。

所以秦词中多次用到杜牧的柔美伤感的诗句。

如杜牧《赠别》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秦词《八六子》借用为“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

杜牧《遣怀》诗云:“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秦词《满庭芳》云:“ 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 。

关于语言的不同更为明显,柳词不避俚俗,平直生动,明白如话;秦词则凝练清新,匀净柔细。

柳词口语化色彩极浓,俚词俗语皆可入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⑹,如《锦堂春》(坠髻慵梳)、《定风波》(自来春)、《驻马听》(凤枕鸾帏)等词都运用代言体的形式,采用女主人公所属的阶层的俚语来表现其心曲,如“恁地”、“认得”、“无端”、“孜煎”、无个”等。

另外,与晏殊“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惟说其气象”⑺的真富贵相比,柳词就有些假富贵了。

其所用的词藻如“金缕衣”、“香阁”、“绣衾”、“暖酥”、“雕鞍”、“蛮笺象管” 等,用尽了“金玉锦绣” 的字眼,不免“ 俗”甚。

但正是这些俚语艳词,体现了柳词不避俗艳、以俗为美的美学风格。

柳词还往往用一些俗气却不乏真诚的快言快语、痴绝语、绮语来表现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和情感。

如“ 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

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⑻。

在平白简洁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⑼、“ 纵写得离肠万种, 奈归云谁寄” ⑽把主人公的一腔痴情推想极致,以示其决绝的态度。

柳永《传花枝》一词 更采用诙谐生动、富有戏剧性的语言来表现自己乐观顽强的性格; 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

遇良辰,赏美景,追欢买笑。

胜活取 百年,只恁厮好。

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淹通著到。

”总之,柳词 的语言充满了坦率的热情与质朴的真诚, 可说是一种生活气息浓郁的、 富于表现力的本色语言。

秦观的语言则显然经过一番锤炼。

钱锺书《宋诗选注》云; 李廌(zhi )《师友谈记》里记载他讲怎样写律赋的许多话,就知道他对文 字的琢磨工夫多么细密,怪不得说他‘ 智巧 餖飣,只如填词'。

”匀净纤巧 的语言固于言志之诗不配, 但于婉媚之词颇相适宜, 故后人多讥称秦观诗 是女郎诗、诗似小词了。

其写景之句如“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 、“碧水惊 秋,黄云凝暮”、“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等,以凝练工巧之笔绘苍茫萧瑟 之景,抒凄苦之情,特别是动词的运用,新奇别致。

云像抹在山上,天和 衰草连着, “抹”和“连”体现的都是作者极目天涯之意; 而“惊”和“凝” 则使自然景物蒙上一层浓重的主观色彩; “失” 和“迷”又运用了倒装手的语言中把自己的后悔和情人的优点长处一一道出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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