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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维山水诗的禅趣美

唐代山水诗以其真情的绝唱、隽秀的神韵、灵动的色彩,卓然自立,独擅诗坛,闪耀着璀璨夺目的艺术光彩。在唐代山水诗的创作群体中,王维又因其多才多艺,风华超群,被誉为“天下文宗”。在其恬淡闲远、清秀隽永的山水诗中,我们欣赏一幅幅空灵迷朦、意象玲珑的山水风景画时,更能谛听到其禅趣的私语:“朝梵林未曙,夜禅山更寂”“入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据统计,王维受禅学影响的诗作,约170多首,接近他诗作总量的一半。 禅宗认为,“万法尽在自心”“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只要达到“明心见性”,一念觉悟到了自我心性的空寂和清净就是佛了。这对于笃信佛教的王维而言,正是他一生虔诚追求的最高境界。因而禅宗的审美观照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山水田园诗中的禅趣美,自然成为其诗歌艺术的亮点。 一、空灵之美。“空”是佛家常用的概念,指世界的虚有不实,禅宗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追求一种心空的境界。心空,则无欲,无执,不生,不死,大休,大息,达到永恒的涅磐。王维以禅心观物,以“空性”为美,以“灵寂”为乐,故其诗呈现出空灵的禅意。 “朝焚林未曙,夜禅山更寂”;“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白云期”;“食随鸣磬巢鸟下,行踏空林落叶声”;“荒城白萧索,万里山河空”……这些诗句与诗人超然物外,空灵自适的禅趣追求相契合,给人以清空灵寂的美感。 空灵,它包含着空虚和灵动、静默的观照和飞跃的生命这对矛盾统一的二极,它是空与灵的统一,虚与实的统一,静与动的统一,这是禅宗思想在哲学上同时也是在艺术中的表现与发挥。 王维浸濡于山水间,山月凝照,心与境寂,神与物游,道与玄契,在一片空灵澄沏中捕捉大自然最为细微的天籁:静夜中桂花纷纷飘落之声(“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霏霏细雨中的秋风拂过之声(“袅袅秋风动”),微风里的细枝摇动之声(“细枝风响乱,疏影月光寒”),月明之夜石上淙淙的流水之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些空中之音,旷谷之响,源自大自然的最精微处,呈现出幻化闪现、宁静空灵的审美境界。 他将整个身心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努力在身心的宁静中,寻找安逸的乐士,尽情品赏着空灵之美。诗人以空寂清静之禅心对待宇宙万物,故一切都是那样的空旷宁逸,呈现出空灵清妙的美感,而获得一种悠然自得的禅愉。“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春池深且广,会待轻舟回。靡靡绿萍合,垂柳扫复开。”(《萍池》)山涧空寂,萍池幽广,诗人顿生飘然出世之感。在绝无人迹的地方,芙蓉花默默地开放,又默默的凋零,没有生的快乐,也无死的悲哀,得之于自然,又回归于自然,仿佛时空界限都已泯灭。在这芙蓉花自开自落,绿萍合而复开的内在节奏中,我们不就感到了一种飒飒有声,依依有情的天然神韵和灵动之美吗? 又如《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空山俱寂无人,只能听到人语的回响,那回响宛如来自另一世界,一缕夕阳的返照透过密林射在青苔上,更点缀了环境的凄凉,而这正是王维所追求的那种远离尘嚣的空性的禅境。 

《船山学刊》2004年第2期 论王维山水诗的禅趣美 成晓辉 摘 要:王维的山水诗卓然自立,独擅诗坛。他的佛教信仰和禅宗意 识积淀为一种文化心理,形成禅宗审美观照,由此构成了其山水诗的禅趣 意蕴:空灵之美、静谧之美、无我之美和冲淡之美。这既是山水田园自然 美的体现,也是空静绝俗理想美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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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家认为,所谓空,是启迪人们抛掉一切外在的追逐,攀援,偏执,破开自我的囚笼,直悟生命的本真。禅宗讲究明心见性,由空而灵,在王维的作品里,佛家禅门的这种空灵旨趣无疑得到了最具体的展现。 二、静谧之美。与空灵相结合的,是一种静谧之美的展示。宗白华说:“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寻求生命的本原。禅是中国人接触佛教大乘义之后认识到自己心灵的深处而发挥到哲学与艺术的境界。静穆的观照和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两元,也是禅的心灵状态。”以动写静,以静写动,喧中求寂,寂中有喧,无疑是充满禅意的诗情再现。由于受坐禅和寂照方式的影响,王维特别醉心于表现自然界的静谧之美。这一点,诗人早期就已初露端倪。在著名的歌行体长诗《桃源行》中,王维把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武陵人误入的桃源描写成一个优美空静的世外仙境。“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去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去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这首诗作于开元七年,其时王维十九岁,据葛晓音考证,王维在十八岁以前曾在洛阳东北一带隐居过。而隐居的表现即是虚静,可见对虚静之美的追求是王维一以贯之的审美目标。 就诗人而言,一切事物包括大自然的一切运动,最终都是导向静谧的,不论是虚无缥缈的桃花源,还是寂寞中开放而又凋零的芙蓉花,还是风中鸣响的两岸枫叶,萧瑟中摇曳参差的林影,寂静中的一声鸟鸣,乃至那在秋雨溜水中惊起的白鹭,春潮急涨的野渡旁的一只寂寞孤舟……无不表现着一种闲淡,静谧的境界。虚空万物,澄观一心,而后能现鸟鸣春涧,花开花落。 佛家主张“天识互通”,而人的感觉确实是互相沟通互相影响的,“热”会使人觉得“闹”,“冷”会使人觉得“静”,同样,幽深会使人觉得静,稀疏会使人觉得静,秋风萧瑟,天宇开阔会使人觉得静,牛羊归林,黄昏薄暮会使人觉得静,甚至绿颜色也比红颜色静……王维正是把这些综合在一起,巧妙搭配,互相渗透,营造了整体上的静谧效果。他以稀疏写静:“晚知清静理,日与人群疏”;“谷口疏钟动,鱼礁稍觉稀”;“禁里疏种官舍晚,省中啼鸟吏人稀”。他以“空”写静;“夜静春山空”,“空山不见人”,“万里山河空”。他以冷写静:“日色冷青松”,“寒山转苍翠”,“寒塘映衰草”。他以净写静:“秋天万里净”,“天寒远山净”,“寒迥山河净”。他以色写静:“坐看苍苔色,欲上人夜来”……他还以“闲居”“闲坐”“独坐”“端坐”“夜坐”来写静,以高远写静,以幽深写静,以纤细写静等等。 虚静状态是一种远离欲望的状态,王维正是在一种远离欲望的心境下,以禅心感物,才创造了静谧的禅境。 三、无我之美。无我,是佛教的基本教义。佛教认为:“我”是由“色”和“名”两部分组成,“色”指肉体,肉体的生长毁灭是人自己不能控制的,所以肉体不是属于人自己的东西;“名”属于心理现象,是由思维、感觉、意识等组合起来的,它也不停的生灭变化着,因此并没有一个常住不变的“我”存在,王维所说的“动息自遗身”,就是这种无我的境界。 春花秋实,随季节而变化;山寒水瘦,因自然而变迁。佛家禅门就是看中这一点,要求人们破除我执,顺应造化,随缘任远。 王维山水诗的无我境界,首先表现为情绪无我。他往往善于通过与自己主观情感相契合的客观景物,抓住其特征再现其主观感受,形成一种竟境,从而托物以寓情,立象以尽意,在诗中很少用爱、恨、痛、悲这种强烈凸现自我情绪的字眼。这与同期的孟浩然恰好形成对照,我们将孟浩然的《夏日南亭怀辛大》和王维的《田园乐》作一比较,就很容易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同。孟浩然诗:“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夜凉,开轩卧闲敝。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孟浩然的这首诗后四句直接描写因景物兴发的心理活动,用“欲”、“恨”、“感”、“怀”等词语来凸出情绪,抒情述志,是明线情感结构。王维的诗却不一样:“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一瓢颜回陋巷,五柳先生对门。”王维的这首诗既没有时态变化,也没有情节动作,甚至没有一个动词,纯粹是通过空间组合来表情达意,是暗线情感结构。 “无我”之美还表现在空寂无我。六祖慧能说:“五蕴本空,六尘非有。”王维信奉禅宗的空论,他在《绣如意轮像赞并序》中提出了“寂等于空”的佛学心得,可以说空寂是王维“焚香独坐,以禅育为事”的禅定目标,也是王维诗歌创作的审美追求。但空寂

论王维山水诗的禅趣美 135 与王维山水诗中空灵的境界却不是一回事。空灵偏于动,空寂偏于静。王维的山水诗不仅以诗境空灵见长,也以诗境空静见长。作为佛教徒和文艺家,他既希望在空寂的大千世界里忘情,也希望在空寂的艺术世界中忘我。他在《酬张少府》中写道:“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究道理,渔歌入浦深”诗人万事空空,一尘不染,任松风吹带,山月照琴,有的只是一颗空寂无我的心,甚至连这颗空寂无我的心也没有! “空山不见人”(《鹿柴》),“深林人不知”(《竹里馆》),“涧户寂无人”(《辛夷坞》),诗人一则说“不见人”,再则云“人不知”,复又说“寂无人”,完全忘记了自身的存在,陶醉在一种忘神的禅悦之中,自我同化于万物之体,进入光明洞彻、无所滞碍的境界。 随缘任运也是“无我”之境的突出表现。佛学讲究一个缘字,万事万物都是因缘和合而成,缘来则生,缘去则灭。王维在《山中示弟》中说:“缘合妄相有,性空无所亲”,“无所亲”就是不去亲近什么,即不执着什么,即“无住”,“无住”就是不定住于一端,不执着于一体。六祖慧能强调“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在“无念”、“无相”、“无住”中空掉“我执”。王维可谓深得其中三昧,他在《与魏居士书》中认为陶潜因“一渐之不忍而终身惭”,是“忘大守小”,然后说:“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可者适意,不可者不适意也。君子以布仁施义、活国济仁为适意;纵其道不行,亦无意为不适意也。苟心身相离,理事俱如,则何往而不适,此近于不易。愿足下思可不可之旨,以种类俱生,无行作以为大依,无守默以为绝尘,以不动为出世也。” 这里的无可无不可就是身心相离,理事俱如的随遇而安思想。这种思想的基础实际上就是“无念”、“无相”、“无住”。因为只有做到“无念”、“无相”、“无住”,才能无可无不可,才能随缘任远。这种空掉我执一切随缘的思想意识在他的山水田园诗中多有表现,最为人称道者莫过于《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山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植林叟,谈笑无还期。”诗人隐居南山,独来独往,万事无闻,兴趣所致,山间信步,山穷水尽,却又柳暗花明,随地而坐,也有幸欣赏那冉冉而升绮丽绚烂的云彩。何等闲淡!何等随缘!这实际上是追求主观精神自由境界生活态度的表现。《诗人玉屑》评“此诗造意之妙,至与造物相表里,岂直诗中有画哉!观其诗,知其蝉蜕尘埃之中,浮游万物之表者也。”诗中表现的自由自在纯任自然的意兴,和人心与水穷云起之景的默契,正包含着南宗所说“放舍心身,全令自在”、“心无所行,心地落空,慧日自现”(怀海《大乘八道顿悟法要》)的旨趣。 四、冲淡之美。由于“无我”、“空灵”、“静谧”的禅宗审美观照,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形成了“冲淡”的艺术风格。司空图认为王维的诗“澄澹精致,格在其中”(《与李生论诗书》),魏庆之《诗人玉屑》载:“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欧阳修《书梅圣愈稿后》说王维“得其淳古淡泊之声”。如果说空到极致便是佛,那么,淡到极致也是佛。空即是淡,淡即是空,淡是空的一种表现形态。因此,淡也是充盈了佛理禅趣的一个概念。司空图在《诗品》中把冲淡列为一品,解释为:“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意思是说,静默淡漠的生活,是很微妙的,畅饮天地间的冲和之气,就象独鹤在飞翔。这是多么充满禅意的景象啊!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便具有这种冲淡的禅趣美。 在辋川时,王维有一首《积雨辋川庄作》,写夏日积雨的村庄饷田时的景象:“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转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时更相疑。”这首诗在浓郁的生活气息中透露出清幽宁静的韵致,以其“澹雅幽寂”而被后人推为描写山林田园的压卷之作。《渭川田家》也是一首充满了淳朴安闲具有牧歌情调的诗作:“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歌式微。” 这首诗不仅集中了雉鸣、麦秀、蚕眠等乡村暮春季节有代表性的景物,而且还暗中化用了从《诗经》到江淹以及陶渊明诗歌中表现村墟晚归情景的典故,如《诗经》中“日之夕矣,羊牛下来”,江淹的“归人望烟火,稚子候檐隙”,陶诗中的“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等,全诗弥满了淳朴安闲,平和淡雅的气息,令人陶醉,令人神往,是王维诗歌中最有冲淡之美的代表作品。禅之为要者,即在于人的平和与安祥。这首诗表现的正是“安祥禅”的(下转第1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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