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元任艺术歌曲中语言学与音乐的关系【摘要】作为语言学家的赵元任先生,也是一位优秀的作曲家,创作了许多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与广泛影响力的艺术歌曲。
难能可贵的是赵元任先生能把自己对汉语言声韵特点和中国各地方言深入研究的成果运用到艺术歌曲的创作中,真正做到两者的巧妙结合。
这也是赵元任的作品与上世纪20、30年代其他声乐作品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将自己对语言的真知运用到艺术歌曲的创作中,探索出一条借鉴西方艺术歌曲模式,结合中国语言音韵特点的艺术歌曲写作之路,也真正做到了开创中国艺术歌曲的先河。
【关键词】赵元任;艺术歌曲;语言学;音乐关于语言和音乐的关系问题,早在中国古代就曾有过一定的研究,并有着较理论的阐释。
例如,《尚书·尧典》:“诗言志,歌咏言。
声依咏,律和声。
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合。
”《礼记·乐记》:“诗,言其志也。
歌,咏其声也。
舞,动其容也。
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
”由此说明:语言和音乐并不是彼此孤立的,相反,它们有着一定的内在联系,它们的源头都可追溯到混沌的语音。
进一步来说,音乐和语言都要依靠声音来表达思想内容。
但语言的每一个字或是一句话都有特定的含义,而音乐的声音则没有。
语言和音乐都是靠音调高低、大小等来体现语言的含义,这是它们的相同之处。
对于语言和音乐的情感表达,早在《毛诗·大序》中就有提及曰:“诗者,志之所之也。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言之不足,故嗟叹之。
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
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由此可见,音乐比语言更具有表达感情的作用,语言表达不出来了,而唱歌可表达。
那么对于情感的表达,音乐比起语言就更进了一步。
在艺术歌曲中,语言和音乐有了更为直接的关系。
语言升华成为歌曲中的歌词,成为音乐中的一部分,与旋律、和声、伴奏等音乐的组成形式共同表现音乐的内容、刻画音乐形象、表达思想感情。
在语言的表达中,语言有自己的韵律。
在音乐中,节奏是音乐的基本组成形式。
由此看来,如何调和语言的韵律与音乐的节奏就成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作为语言学家的赵元任先生,也是一位优秀的作曲家,创作了许多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与广泛影响力的艺术歌曲。
难能可贵的是赵元任先生能把自己对汉语言声韵特点和中国各地方言深入研究的成果运用到艺术歌曲的创作中,真正做到两者的巧妙结合。
这也是赵元任的作品与上世纪20、30年代其他声乐作品最大的不同之处。
他将自己对语言的真知运用到艺术歌曲的创作中,探索出一条借鉴西方艺术歌曲模式,结合中国语言音韵特点的艺术歌曲写作之路,也真正做到了开创中国艺术歌曲的先河。
一、以曲就词,以字度调的字曲关系处理(一)、字音与曲调的关系1930年,赵元任先生创制了记录和描写声调的五度值声调符号。
这种符号是以直杆为标,在右边划上横线,由低到高标明“1、2、3、4、5”表明声调的高低起伏。
这在他的《语言学论文集》中有明确的表述:“每一个标调字母由一条垂直的参照物构成,其高度为n,附着一条表示声调的简化时间音高曲线,全程等分为四段,这样就有了五个点,编号为1、2、3、4、5,分别对应于低、半低、中、半高、高。
”关于汉字音高与曲调音高的关系,赵元任在《语言问题》的第五讲中明确回答了:“音乐里头的do,re,mi,fa,sol如果唱差一点儿,听起来很难听,可是在语言里头的声调,就不那么严格,只要两个不混。
声调这种东西是一种音位,音位最要紧的条件就是这个音位和那个音位不混就够。
”他还说:“声调的关系是相对的,绝对没有音乐里的那么严格。
这1、2、3、4、5,虽然不说是do,re,mi,fa,sol,但平均说起来可以算是do,re,mi,fi,si。
它与音乐的音程关系并不相同,应该大约是同等的、平均的,至少为do,re,mi,fa的高半音(就是fi),sol的高半音(就是si),要是再扩大,就等于减七和弦的do、mi、fa、la、do。
”赵先生认为一个人说话的声音、调子、情绪对实际的音高和绝对的音高有一定的影响,并且它们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客观的联系。
例如,赵元任在《中国字调跟语调》中曾今提到:“由于这种刻度是相对的,我们说不出1到5的间隔有多大,或者音域有多宽。
但在实践中,平均值是在增五度和八度音之间(每一阶都在一度和一度半之间),并且1的音高大约是讲话者嗓音的最低限。
”(二)、字音与曲调关系的处理:以曲就词,以字度调在音乐创作与演唱中,如何处理字音与曲调的关系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赵元任认为“中国填曲子有一定的规律,非但要讲平上去入,并且还要讲声纽的清浊。
”具体有两种处理方法,“一种是根据国音的阴阳上去而定歌调的‘高扬起降’的范围。
”“还有一种是照旧式音韵,仍旧把字分成平仄,平声总是倾向于低音、平音。
仄声总是趋向于赵元任高音或变度音。
”这两种方法,他倾向于用第二种。
对于处理字音与曲调关系的基本原则在他的《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集》中有论述:“平字音用平音,以do,mi, sol为宜,变音时音向低走;仄声字用re, fa,la,si,或一字多音;平仄相连,平低仄高;以上规则只用在重要字即歌词节奏点上,尤其是韵字。
”也就是说:平字音用平音,仄声字用变化音,平仄相连,平低仄高。
赵元任的不少歌曲都是以“平低仄高”这一原则进行创作。
例如歌曲《小诗》(见谱例1)中“相”“思”等平声字所谱的音高相对较低,而“想”“免”“苦”等仄声字所谱的音高则相对较高。
而此曲中“不相”、“细思量”处曲调也出现了“平高仄低”的情况。
由此可看出,赵元任艺术歌曲中是以汉字平仄声调来决定曲调音高走向,但不可僵化使用,应根据歌曲所要表达的意境而灵活处理。
谱例1:又如:在歌曲《卖布谣》(见谱例2)中,歌曲中频繁出现了“买”、“卖”、“裤破”、“没布补裤”等极易混淆的歌词,赵元任根据上述原则,对这些歌词进行了巧妙的处理,使整首歌曲词曲相配、声韵清新。
谱例2:在歌曲《他》(见谱例3)中,“爱他”这两个字出现了几次都是采用“平低仄高”的原则,但每次的音调却不一样,从这里可以看出赵元任在曲谱音调的处理上灵活丰富。
谱例3:依照“平低仄高“这一原则进行创作,赵元任进一步解决了歌曲音调与歌词语言韵律的配合问题,真正做到了以曲就词,以字度调,使词曲配合更加融洽,语意清晰,曲调动人。
二、吟诵与歌曲音调之间的扩张和发展吟诵方式长期存在于中国的诗文中,很大程度保持了中国诗词所存在的音乐性和抒情性,是一种中国独有的诗词传承形式。
吟诵,是一种介于诵读与唱歌之间的汉语古典文学作品口头表现艺术形式。
它以“唱”的方式来“读”古典诗词,其音调基于诗文诵读,音乐节奏基于诗文诵读的节奏,在诵读的基础上,藉吟唱以助抒情达意。
还有一种解释就是:“所谓吟诗诵文,就是俗话所谓叹诗叹文章,就是拉起嗓子来把字句都唱出来,而不用说话时或读单字时的语调”。
作为语言学家和音乐家的赵元任先生对中国各地的方言和吟诵音调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随着吟诵诗词和古文的传统逐渐消失,赵元任为此痛心疾首,于1956年呼吁抢救吟诵音乐:“近些年来吟诵诗词和古文的这个传统差不多都失去了,这真是个可惜的事。
”“现在最迫切的事,是赶紧记录、收集这些老传统艺术,因为它就要看不见了。
”不仅如此,赵元任早在1925年亲自吟诵了6首诗词并进行录音,还根据自己的吟诵音调记写了吟诵乐谱,如李白的《静夜思》、白居易的《长恨歌》片段等。
赵元任的音乐作品中,有一部分是以吟诗的音调和节奏为基础加以扩充、发展而成。
对于吟诵,赵元任有着自己的见解并给出了确切的定义:“中国的吟诵是大致根据字的声调来即兴的创作一个曲调,而不是严格的照着声调来产生出一个丝毫不变的曲调来。
”赵元任在音乐创作中也坚持了这一定义。
例如在他创作的歌曲《听雨》、《织布》就是根据常州吟诵古诗的音调加以扩充、变化而成。
《听雨》在速度上比平常常州吟诗的调子慢一倍,而《织布》则是以常州吟诗的节奏为基础加以创作,在《老天爷》中,歌曲的第二主题“看经的活活饿煞”也是用了吟诵式的旋律。
又如:歌曲《瓶花》的前半部分旋律是按一般的吟七绝的调加工而成“无论是‘满插瓶花’,或是‘折戟沉沙’,或是‘少小离家’,或是‘月落乌啼’,只要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就总是那么吟法,就是音高略有上下,总是大同小异,在音乐上看来,可以算是一个调儿的各种花样。
”《叫我如何不想他》歌曲头两句和“燕子你说些什么话”也是采用吟诵调为基础。
歌曲的音调及节奏在吟诵调的基础上扩张、发展,典雅别致,使之既有浓郁的民族风格,又有鲜明的地方色彩。
三、以形象塑造为根本的词乐配合关系(一)、表达音乐形象需要的歌词调整赵元任在音乐创作时,多次对歌词进行修改。
如他对合唱曲《海韵》中的“暮霭”改为“暮色”、“急旋”改为“旋转”、“在海沫里”改为“在浪花的白沫里”。
又如在歌曲《瓶花》中,他将原文中的“不是慕烛照香薰”改为“不是羡慕那烛照香薰”,从而增强了歌词的易懂性。
还有在《劳动歌》中,赵元任在配曲时将原文中“他造砖瓦盖房子”改为“他盖房子给人住”。
……这些所做的修改都是为了准确地塑造音乐形象,使歌曲更好的表情达意,便于听众更易接受。
在歌曲音调与各地方言的关系处理上,大多都是按照方言的发音来处理。
如在他的歌曲《卖布谣》中,全曲都是姑苏韵,咬字不清晰,而在歌中又出现了在语音上极易混淆的词,如:“卖、买,”“落肚”、“裤破”、“补裤”等等。
赵元任谈及此曲时指出,整首歌如改成无锡方言版演唱,同时将歌词稍加改动,如将“小弟弟裤破,没布补裤”改成“小弟弟裤则破了,补裤则无不布”将“是谁买布,前村财主”改成“啥人买布啥,隔壁格阿大”这样不仅改变了拗口的现象,且唱起来清晰,听起来幽默。
(二)、音乐曲调的节奏与诗句的韵律相结合韵律节奏是音乐和语言都必须具备的要素之一。
但音乐的节奏和语言的节奏又不相同,语言的节奏主要是自然的,由语法及日常习惯的口语体系形成,受生活语言的限制。
而音乐的节奏则可根据音乐形象及表情达意的需要,适当拉长或缩短歌词原有的节奏感,产生丰富多彩的节奏效果。
赵元任在音乐曲调节奏与语言韵律的关系上认为,音调节奏比语言韵律更有规律,因为音乐的语调具有较强的抒情性与歌唱性,所以旋律节拍长短更加自由,但没有吟诗时那么自然。
因此,赵元任在音乐曲调的处理上,非常注意音乐的节奏与诗句的诗意、韵律相结合。
使音乐的旋律尽量符合歌词运动的基本规律,又不阻碍音乐表达意境所需要的节奏张力。
如在歌曲《叫我如何不想他》的前两句(见谱例11)来看,他对天上、地上的“上“字加以强调,对飘着、吹着前长后短的切分音节奏处理,还有对微风、微云尾音拉长的安排,都与诗句韵律相一致。
又如歌曲《小诗》中,一个字配一个音和一个和弦,歌曲的旋律节奏就是诗词的韵律。
谱例11:作为中国汉语言学之父和音乐家的赵元任首次将语言学成果与艺术歌曲创作相结合,力求创作出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