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自由观海德格尔认为,存在是存在者得以存在的存在,是没有任何限制的终极本体。
只有存在本身才使那种摆脱了任何限制的自由成为现实,而在他之前所有的哲学都只是存在者意义上的存在,都是受限制的、处于“遮蔽”状态的存在者,而不是存在意义上的、绝对的存在,无法实现绝对的自由。
也就是说,在他之前所有的哲学都不能解决存在的问题,从而也就谈不上解决自由的问题。
任何存在者都只是一种受限制的存在,只有“存在”本身才是没有限制的真正本体意义上(也就是他所谓的存在意义)的自由存在。
他于是从“存在”的无限性推出了“自由”的绝对性。
但是,“存在”这一绝对的、没有任何限制的本体的假设必然会导致一种虚无主义的错误。
也就是说,那种没有任何限制、自己决定自己的最终实体是不存在的。
因为所谓没有任何外在限制的存在,也就是没有任何外在关系的存在,而关系就是属性,也就是本质的外在表现。
那么,没有任何外在关系的限制,也就是没有任何属性和没有任何本质的存在,而没有本质及属性就是不存在!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时空总是关系的时空,任何的存在总是一定关系中的时空存在,关系既时空,关系外的存在也必然是时空外的存在,而时空之外的存在也就是不存在。
没有联系就没有本质,也就没有物的存在,更谈不上什么物的自由了。
这显然是一种存在和自由的悖论。
何况,关系既差异,差异也就是关系。
那种自我同一的绝对本体,因为与外部没有任何的关系,也就意味着它与外部没有任何的差异,那么,内在的本体就是外在的现象,没有任何差异的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也就是自身绝对同一的、没有任何关系的一片树叶。
一方面,绝无限制的存在就是世界本身,另一方面,存在和世界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差异。
这就是绝对本体的悖论。
这或许是绝对本体论者所不愿看见的,然而,这却是一个逻辑事实。
本体与外在世界的区别于是就变得毫无意义。
海德格尔否定了在他之前几千年哲学的本体(存在),但他忽略了这一点,既当他把在他之前的存在(本体)存在者化的时候,也就是把存在者存在(本体)化。
从这个作为自己逻辑前提的悖论出发,海德格而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自己所苦苦追寻的“存在”究竟在那儿,他最后只能承认,自己所有的工作只是一条没有终点的“探索存在的路”。
因此,绝对自由赖以为基础的绝对本体“存在”,只是一个逻辑的虚构,以此虚无本体为基础,我们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诡辩——自由就是虚无,就是没有任何限制的无。
绝对的自由的大厦因此也就轰然倒塌。
而且,作为最抽象的思辨哲学家之一,海德格尔这一个迂回曲折的关于存在意义上的自由思想,也似乎没有超过最感性的经验哲学家休谟多少。
早在《存在与时间》(1927年)出版187年以前的1740年,休谟就在自己的《人性论》中认为,任何的存在者,无论如何自由自在地发展,无论如何自己决定自己,但由于受制于自己的存在(内在必然的本质),因而这种自由发展本质上都是不自由的。
他说:“每一个物体向什么方向发展以及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取决于一种绝对的必然性,而事物不仅无法把自己改变成一个天使、灵魂或者是任何的超自然的存在,甚至不能丝毫偏离他自己正在运行于其中的、被精确设计的路线。
”[①]他认为这种受制于必然性的物体本质上仍然是一种“限制”,根本无自由可言,那么,他所谓的真正的自由、真正的无限制就只能是脱离自己必然性的存在,而没有必然性的存在也就是无根据的存在——自由就是虚无!表面上看,休谟讲的是感性的世界,而海德格尔讲的是抽象思辨的世界,两人的思维层次好像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他们两个都沿循着同样一种思维模式,都不约而同地把事物自身内在的根据(或者说本质、存在、必然性等等)认作是一种限制,自由所赖以存在的基础反过来变成了自由自我实现的路障。
为摆脱这种实现自由的路障,他们不约而同地共同追求这种根据之后更深刻的、没有任何限制的根据的根据,最终走向一种无根据的根据、无任何存在物作为自己载体的、非物的自由,也就是无自由的自由状态!所以,海德格尔还是没有超出休谟,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对休谟的一种倒退。
而处于他们之间的黑格尔则正确地解决了限制和自由的关系。
一方面,他强调自由就是摆脱任何外在的限制地自主存在状态,把自我限制作为自由的第一要素。
只有自己限制自己,才能摆脱外在的限制,超越常识中的恶无限,实现真正的自我限制的真无限,从而获得无任何外在限制的绝对自由。
另一方面,他又避免了封闭于外在关系的孤独自我的虚无主义悲剧,指出外在关系就是自我的关系,外在他物正是自己的他物。
他认为,真正的无限毋宁是“在别物中即是在自己中”,或者从过程方面来表述,就是:“在别物中返回到自己”[②]。
因此,别物和自己不是相互对立的,别物不是其他,而正是自己的别物,别物的限制也就是自己的自我限制。
而通常意识里那种与有限对立的无限,其实只是一种“坏无限”。
“象这样的无限,只是一特殊之物,与有限并立,而且以有限为其限制或限度,并不是应有的无限,并不是真正的无限,而只是有限。
”[③]而只有自己限制自己,才能够摆脱任何外在限制,才是现实的真无限。
独立于任何不属于自我的外在限制,同时又随时受到真正属于自己外在限制的真无限,才是现实的绝对自由存在。
他这样说:“自由正是在他物中即是在自己本身中、自己依赖自己、自己是自己的决定者”.[④]因此,黑格尔的本体并不同于海德格尔那个自我排斥的孤立的本体,而是内外有机统一的现实本体。
自己和他物,自由和限制因而实现了有机的结合。
因此,自由就包含两个最基本的因素——自我限制和非我无限制。
二者互为前提,自我限制是非我无限制的基础,反之亦然。
自我限制包括自我内在限制和自我的他物的外在限制两个方面,自我的他物的外在限制不是和自我本身不相干的非我,而正是自我的他物,这种属于自我的外在限制正是自我内在限制的表现,在自我的他物中也就是在自我中。
正是由于这样一种内外同一的关系,事物自己外在的展开过程才表现为自我回归的过程。
而唯有这种自我的限制,才能使事物完全独立于非我的那种不相干的外在关系的限制或者干扰。
所以,事物在自我关系中的存在也就是自由在自我限制中的存在,而事物对非我外在关系的独立和解放也就是无限制。
故自由就是自我的无限制。
这一命题包含了限制与无限制的辩证统一。
说明如下:第一,自我既限制,肯定既否定。
自由永远是具有特定本质的、具体事物的自由,永远不能脱离这种物质的实体而存在。
因此,任何自由的物都不可避免地受制于自己的内在本质的限制,自由永远是内在本质限制下的自由。
自由之物就是一种限制。
物的自由正是以这种限制作为自己的第一基础。
人的自由发展正是以人的本质的约束和限制作为自己发展的基础,否则人可以“自由”发展成为吸血虫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任何一个随心所欲的存在,这世界可就乱套了。
从这点而言,脱离本质必然性的自由只是空想的产物。
任何事物,只要能够按照自己的本性——也就是老子所说的“道”——畅快淋淋地活泼生发,自足其性,那他就是自由的。
否则,丧失了自我,就永远无自由可言。
在这一点上,萨特是非常正确的,他认为,面对死亡的恐惧,人才能找到自己最本真的存在,他抛弃一切强加在自己头上的非本真的外在限制,按照自己的善良意志去选择和获得自己的本质以及自身存在的目的,抛弃任何不属于自己的外在关系限制而回归到属于自己的外在关系的限制,从而获得自己个性独立、满足自己自由发展,这时候的人才是一个自由的存在物。
但是,这种内在的限制不是自我封闭的、孤独的存在。
而是体现在属于自己的外在关系中。
自由是自己外在关系限制的自由。
任何本质的存在总是表现为外在关系,而关系即属性,所以,内在的本质就是一种外在的联系,在普遍联系的外在世界之中,特定的本质受制于属于自己外在联系环境的天罗地网之中。
与属于他自己的外在世界发生联系,任何的存在都是关系中的存在,也就是环境中的存在,自我决定自己也就是关系(或者说环境、非我等都可以)决定自我。
自我封闭于外在世界的孤独自由个体,只是一种逻辑的假设。
所以,自我的自由发展不是脱离于外在环境(或者说关系)的限制,而正是从与万物之间的相互制约、相互作用中取得自己的存在并实现自己的自由。
部分存在主义者在这一点上却走进了死胡同,他们认为,人的自由必须在“死亡”中实现,超越实际就是"死亡",人的存在的本质就是死亡前的"恐惧",人的自由就是死亡的自由。
被死亡的恐惧所驱使的人是绝对自由的。
一方面,被恐惧所驱使本身就一种限制;另一方面,否认一切社会的和一切道德的规范,企图按照自己的善良意志去选择和获得自己的本质以及自身存在的目的。
本质上是把本真的自我对峙于一切外在的社会、自然、道德、法律等等关系,变成了一种孤独的、抽象的存在。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曾经说过“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
实际上,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⑤]。
抽空了人的社会关系,也就抽空了人的根本属性。
无外就无内,没有关系也就没有属性,也就是本质的消逝,人的本质、个性就成了非人的本质、个性,人因此不再是人,人的自由因此也就必然流产!第二,自由是对不属于我的外在关系(非我的外在关系)的独立,摆脱任何不是自己他物的外在关系的限制,这就是自我的无限制。
这里要区别两个概念,既自我的外在关系与非我的外在关系。
自我的外在关系是自我内在属性的必然展开,而非我的外在关系是与自我漠不相关的外物。
自我的丧失表现在非我外在关系的限制(入侵)。
也就是自我内在关系的丧失,这就是自由的丧失。
独立于非我外在关系的限制也就是自我内在关系的无限制,也就是自我自由的基础。
故自由不在于抽象地脱离任何外在的关系,而是自我外在关系的限制和非我外在关系独立的有机统一。
也就是自我的无限制。
所以,任何自由的物体,在受制于自己的本质的同时,也受制于与自己本质发生联系的外在联系之中,这种自我外在关系的限制也就是对非我外在关系的自由,自由与限制因而实现了有机的统一。
那种绝对没有限制的自由就意味着不是事物的自由,是根本不存在的自由。
实际上,“自由”不是抽象的,而是实际的具体“物”的自由,而具体的“物”恰好是自由的基础或者说限制。
正是这种独立的自我限制,才能摆脱非我外在关系的限制,从而独立于外物的干扰而自由存在和发展。
绝对的、毫无限制的自由是不存在的,现实的自由只能存在于万物之中,万物的本性是自由的,人的自由也正是从万物的自由中取得自己的存在。
总之,本体的自由还是本体自我限制的自由——自由即自我的无限制。
总之,所谓“本体自由”并不是绝对无限制的自由。
现实的自由即自我的无限制,是限制与非限制的辩证统一,绝对的限制和绝对的无限制都不是现实的自由。
绝对的自由、“存在论”的自由是一种企图摆脱必然对立面的幻想,而正是这种把自由和限制截然对立的形而上学思维模式,永远把自己对峙于对立面而始终不能实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