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元代诗歌1.风格特点宋季诗坛之弊在于谈禅说理,议论过尽;粗豪疏浅,以逞才气;生硬拗折,用典板滞。
元矫宋弊,走的是由宋返唐的蹊径。
宗唐学古而不能创新出奇。
我元延祐以来,弥文日盛。
京师诸名公,咸宗魏晋唐,一去金宋季世之弊。
而趋于雅,诗丕变而近于古。
江西士之京师者,其诗亦尽弃其旧习焉。
(欧阳玄《罗舜美诗序》)乡情犹越分,诗句尽唐音。
(萨都剌《送金德启之句容》)方凤序述(仇)远之言曰:“近体吾主唐,古体吾主选。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六)唐诗主性情,故于风雅为犹近;宋诗主议论,则其去风雅远矣。
然能得夫风雅之正声,以一扫宋人之积弊,其惟我朝乎:(戴)良《皇元风雅序》)宋明运祚长,故一代屡变,金元则不及变而止。
元诗尤繁富,观诸作者,多宗温李,间学长吉。
其病为纤浓,为繁缛,前人尝论之,即赵虞杨范,杰然成家,曾不足当宋之欧苏,何况其下。
然宋诗,唐之变也,变而成为宋;元诗,宋之变也,变而复于唐。
宋时欧近昌黎,苏近太白,取材虽极博,咸有师法,独鲁直学少陵,遂为西江鼻祖。
南宋诗家、名曰学唐,实则竟祧唐人。
或崛强拗折生硬以为老,或浅近率易鄙俚以为真,议论好尽,才气过豪,而少缘情绮靡,含蓄蕴藉之意。
风雅之道熸矣……元诗矫宋流弊,而失于多学晚唐,纤浓繁缛之病,势所不免。
然其佳者,则婉转怊怅,附物切情,工整而流逸,清新而秀丽,虑周藻密而不涉于粗疏,意深韵远而不失之径直。
诚使祓除洮汰,摘其英华。
固翕然合于风雅,而率以纤浓烦缛弃之,殆未免贵耳之见也。
(顾奎光《元诗选》序)宋人本领大,元人不及,然元人修饰琢磨之工,则胜宋也。
论气格,则宋诗辣,元诗近甜;宋诗苍,元诗近嫩,论情韵,则元为优。
(顾奎光《元诗选·总论》)元诗流弊。
乃在家数小、格调低。
其古诗,连篇累牍,但解实砌平铺,而不知开合变化、伸缩转换之妙,此绮丽而乏飞腾者也。
律诗学晚唐,多秀句可摘,所谓贪看翡翠兰苕,未掣鲸鱼碧海。
然其佳处,则蕴藉缠绵,工致婉秀,足以肖难状之景,发难显之情。
与其如宋人以生硬拗拙为工,至于聱牙折嗓,何若缘情绮靡,体物浏亮,尚不失唐人风致乎?(同上)宋人惟无意学唐,故法疏而天趣间出;金元人专意学唐,故有法而气体反弱。
先后升降,岂风会使然与?(李重华《贞一斋诗说》)大抵宋人务离唐人以为高,而元人求合唐人以为法。
究之,离者不能终离,而合者岂能悉合乎?(田同之《西圃诗说》)2.内容特点(1)多边塞诗作元代一统,疆域空前辽阔,异于辽金南宋之局于一隅,故元代的边塞题材诗多于辽金南宋。
与唐代边塞诗相比,元代边塞诗地兼南北,不再偏重西北一域;多风土人情的描写,较少战争场面的渲染。
元朝有两京,先定都开平(今内蒙正蓝旗闪电河北岸),称上京或滦京,后移大都(今北京)。
元帝巡幸上都,有大批文人扈从,沿途塞外风光,人情土俗,尽入咏吟。
见诸袁桷、虞集、迺贤、黄、柳贯、杨允孚等人诗中,有的还以组诗纪行。
而南疆海岛则为文人远仕出使、贬谪避难之处,旖旎风光、奇异习俗往往作为诗人思乡恋土的陪衬。
袁伯长开平三集、杨允孚滦京百咏及周伯温扈从诗,如欲征风景、考土物,纪载颇详,然论诗法,则工拙互见。
(顾奎光《元诗选·总论》)允孚字和吉,……岁走万里,穷西北之胜。
凡山川物产、典章风俗无不以咏歌记之。
……其诗凡一百八首,题曰百咏,盖举成数,……诗中所记元一代避暑行幸之典,多史所未详。
其诗下自注,亦皆赅悉。
盖其体本王建宫词,而故宫禾离之感,则与孟元老之《东京梦华录》、吴自牧之《梦粱录》、周密之《武林旧事》同一用意矣。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八)(陈)孚字刚中,其于安南道途往返纪行诸诗,山川草木虫鱼人物诡异之状,靡不具载,又若图经前陈,险易远近,按之可悉数也。
(《元诗选·刚中集》)(2)多题画诗元代统治者出于政治、宗教和娱悦享乐的需要,十分重视绘画。
元代文人大多兼擅书画,如赵孟頫、柯九思、倪瓒、王冕堪称名家。
因此,精工俊逸的题画诗数量大增。
据统计,题画诗约占虞集《道园学古录》及揭傒斯《文安集》的四分之一左右。
这些题画诗或题咏画中景物,虚实并有;或品评绘画技巧,不粘不滞;或借画发挥,有所寄托,或是人是物,语意双关。
有的还能借题画揭露现实,如张翥《牧牛图》。
文宗之御奎章日,学士虞集、博士柯九思常侍从,以讨论法书名画为事。
(《辍耕录》卷七)作画贵有古意。
若无古意,虽工无益,今人但知用笔纤细,傅色浓艳,便自为能手,殊不知古意既亏,百病横生,岂可观也!吾所作画,似乎简率,然识者知其近古,故以为佳。
此可为知者道,不为不知者说也。
(《赵孟頫自跋画卷》引自张丑《清河书画舫》)宋人画人物不及唐人远甚,予刻意学唐人,殆欲去宋人笔墨。
(同上)胜国诸名胜留神绘事,故歌行绝句,凡为渲染作者,靡不精工。
其源实出老杜《王宰》、《韦偃》诸篇,恃才力悬殊,变态差乏耳。
(《诗数外编》卷六)元时诸画家诗,如云林(倪瓒)、大痴(黄公望、仲珪(吴镇)集中,多属题画之作。
云林最有清韵,而尚不能剔去金粉。
至王元章,则纯是十指清气霏拂而成,如冷泉漱石,自成湍激。
(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五)(3)多黍离之悲、隐逸之思元朝在科举仕宦制度上实行种族歧视,汉人、南人一般只能任贰副之职,且备受猜忌排挤。
元朝统治阶级内部的争斗残杀异常酷烈,仕途祸福无常。
因此元诗中咏史怀古、归隐闲适题材多,而且咏史怀古不是一般感慨陵谷沧桑,而多寄寓黍离之悲;归隐闲适也不仅仅是一种生活追求,而是隐含着对现实的不平和怨愤,对仕途的忧虑,这便是元诗这类题材的特点。
也与佛道清净淡泊、全身远祸思想的影响有关。
元世祖初克江南,畸人逸士,浮沉里闾间,多以诗酒玩世。
(吴讷《题静春堂诗集后》)3.分期初期(1271~1294)元朝初创,诗坛主盟,多为金、南宋遗老。
北方则以王恽、郝经、刘因、卢挚等人为代表,诗风源于苏、黄、遗山,未脱粗疏豪放的影响、但已开始向宗唐尚古方向转变。
南方以戴表元、仇远、赵孟頫、袁桷等为代表,虽未尽脱理学和江西、江湖、四灵的影响,但也已提出宗唐得古的主张,诗具陶、王、韦、柳之遗韵。
北诗慷慨跌宕,南诗清雅秀丽,王朝一统,两地诗风日趋融合。
诗多吊古咏史之作,抒时迁世变之情。
南宋遗老则多诗酒自娱,隐逸避祸。
元兴,承金宋之季,遗山元裕之以鸿朗高华之作振起于中州,而郝伯常、刘梦吉之徒继之。
故北方之学,至中统、至元而大盛。
赵子昂以宋王孙入仕,风流儒雅,冠绝一时。
邓善之、袁伯长辈从而和之,而诗学又为之一变。
于是虞、杨、范、揭,一时并起,至治、天历之盛,实开于大德、延祐之间。
(顾嗣立《元诗选·丙集·清容居士集》)宋金之季诗人,宋之习近骫骳,金之习尚号呼,南北混一之初,犹或守其故习。
(欧阳玄《周此山诗集序》)国初,中州袭赵礼部(秉文)、元裕之之遗风,崇尚眉山之体,至涿郡卢公(挚),稍变其法,始以诗名。
东南宋季,衰陋之气,亦已销尽,大德中,文章辈出。
(虞集《使还新稿》)中期(1295~1332)这是元朝的全盛时期,仁宗、文宗重文治、倡教化,诗坛人才辈出。
虞、杨、范、揭四大家之外,袁桷、邓文原、贡奎、马祖常、萨都剌等各擅胜场。
流派也较多样,虞、杨、范、袁等宗盛唐,摆脱了宋金末流的影响,形成元诗典雅工细的风格。
萨都剌、揭傒斯诗清丽婉转,开季元晚唐诗风盛行之先。
诗的题材多扈从应制、咏物题赠、闲适酬倡之作,而反映时世现实之作较少。
延祐、天历之间,风气日开,赫然鸣其治平者,有虞、杨、范、揭,一以唐为宗,而趋于雅,推一代之极盛。
时又称虞、揭、马、宋(本、褧)。
继起者,世惟称陈(旅)、李(孝光)、二张(翥、宪)。
而新喻傅汝砺(若金)、宛陵贡泰甫(师泰)、庐陵张光弼(昱)皆其流派也。
(顾嗣立《寒厅诗话》)当时之论,以虞、杨、范、揭齐名,或者又以子昂入之,称虞、杨、赵、范、揭。
杨廉夫序贡师泰《玩斋集》又称:“延祐、泰定之际,虞、揭、马、宋、下顾大历与元祐,上逾六朝而薄风雅。
”金华戴叔能序陈学士基《夷白斋集》云:“我朝自天历以来,以文章擅名海内者,并称虞、揭、柳(贯)黄()。
”由此观之,可见诸公齐名,原无一定之称。
(《石洲诗话》卷五)后期(1333~1368)有元一代,蒙古贵族之间的杀伐火并,蒙、汉及其他少数民族之间的矛盾,农民的反抗起义,互相交织,贯穿始终,而元统之后则全面激化。
刘福通、韩山童驰骋于北,方国珍、张士诚、陈友谅、朱元璋称雄于南,终使元朝于1368年覆亡。
诗坛也相应变化:饰世颂圣的雅正平和之音为揭露兵连祸结,感叹桑田沧海的慷慨抑塞之音所替代,如黄镇成、周霆振、张昱、丁鹤年、王逢等人之作。
当然,也还有部分诗人遁世避乱,以山水书画,游宴诗酒自娱,如倪瓒、柯九思、顾瑛等,他们诗风亦以恬淡婉丽为主。
而元末诗坛盟主则推杨维桢。
季年骚人竞起,周亨远、郭静思可云独秀,而张光弼(昱)、丁鹤年、郑德明(元祐)、陈敬初(基)、周履道(砥)、王原吉(逢)辈避地转徙,郁伊易感,怆怏难怀,于云林、铁崖外,自张一军,然多乱离愁苦之音矣。
(顾奎光《元诗选·总论》)廉夫当元末兵戈扰扰,与吾家玉山主人(瑛)领袖文坛,振风雅于东南。
柯敬仲(九思)、倪元镇(瓒)、郭羲仲(翼)、郯九成(韶)辈,更倡迭和,淞泖之间,流风余韵,至今未坠。
(《寒厅诗话》)有元一代,作者云兴,虞、杨、范、揭以下,指不胜屈。
而末叶争趋绮丽,乃类小词。
杨维桢负其才气,破崖岸而为之,风气一新,然讫不能返诸古也。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御定四朝诗》条)瑛一名阿瑛,……年四十,以家产付其子元臣,卜筑玉山草堂,园池亭榭、饩馆声伎之盛,甲于天下。
四方名士若张仲举、杨廉夫、柯九思、李孝光、郑明德、倪元镇,方外若张伯雨、于彦成、琦元璞辈,常主其家,日夜置酒赋诗。
有二妓曰小璚花、南枝秀者,每遇宴会,辄命侑觞,一时风流文雅,著称东南焉。
(顾嗣立《元诗选·辛集·玉山璞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