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奥古斯丁的哲学思想论文奥古斯丁“信仰寻求理解”的哲学诠释学解读“信仰寻求理解”(fidesquaerensintellec-tum)源自奥古斯丁在《论三位一体》第七卷中谈到如何理解三位一体时提出的“你们要是不信,定然不得理解”,后来安瑟伦将其表述为“信仰寻求理解”。
关于三位一体的表达,奥古斯丁指出,“倘若这不能用理解力来领会,就要用信仰来把握,直到那藉先知说‘你们若是不信,定然不得理解’的主,照耀在我们的心田。
”[1]在奥古斯丁看来,信仰就是“赞同地思考”,是“人类通往上帝之路的起点,也是“人类理解的向导。
”[2]而信仰是为了理解,“理解是信仰的回报”[3]。
奥古斯丁提出“信仰寻求理解”的用意,不仅在于批判古代希腊晚期以斯多葛派为代表的独断论、以皮浪为代表的怀疑论、以德尔图良为代表的极端信仰主义,更在于在认识上实现方法论的突破,为寻求宗教真理指出一条由信仰走向体悟,通过内心反思来追寻上帝,达到理解,最后达到荣福直观的大道。
在“如何达到理解”这个向度上,奥古斯丁的“信仰寻求理解”是如此地和现代哲学诠释学的思想进路相契合,以至于Grondin指出,“奥古斯丁是20世纪诠释学的一个主要的对话伙伴。
”[4]一、“记忆-信仰”与“前见-预期”奥古斯丁的“信仰寻求理解”并非泛泛而谈,而是实有所指。
关于信仰的对象,奥古斯丁作了如下的划分,“有三种信仰(念)的对象:首先是总是被相信而从不被理解的,如在时间与人类事件过程中的历史个例;其次是那些一被相信即被理解的对象,如数的领域或任何学术研究中理性的运用;最后是先被相信后才被理解的对象,如那些除清心者外不能被理解的神圣事项,只有服从诫命,适当地生活才能达到这条件。
”[5]这段话从历史、逻辑、宗教三个层面指出了信仰在理解中的作用。
与此相对应,信仰本身也可分为信任、相信、信赖三种[6]。
在历史层面上,奥古斯丁指出,对于历史事件,由于发生在过去,我们无法亲历,从而只能相信而无从理解的,这里需要一种信任。
那么我们信任谁呢?信任历史记载(如《圣经》)、权威和公教传统。
“如果孩子们不相信他们的父母是他们的父母,他们怎会报答性地尽义务,侍奉并爱他们呢?那不是凭理性能知道的。
谁是父亲,是根据母亲的权威而相信的”,“如果我们决定没有确定的把握就什么也不相信,那人类社会就没有什么是稳定的了。
”[7]在逻辑层面上,对于数的领域或任何学术研究中理性的运用,相信其为真即意味着理解。
在这个层面上,信仰仅仅指的是相信。
相信谁?相信教师、书本和专家。
在宗教层面上,由于那先被相信后才被理解的对象,只能在未来见到,为了达到理解,只能先“服从诫命”:“信仰寻找,理解找到。
”[8]这里的信仰是一种全身心的投入,一种信赖。
信赖谁?信赖上帝的诫命,信赖上帝:“上帝呼唤我们有这种信仰,但不是随心所欲地信仰(缺乏理解的盲从,迷信),而是按照保罗的话(权威是理解的镜)去信仰,并通过爱而彰显这种信仰。
”[9]由此可见,奥古斯丁认为,人们能够亲历的,只是当下在场的感官知识,其他非直接的知识,都需要从信仰出发来把握。
“理性在心灵中的作用正如眼睛中看之行动。
有眼不意味着就是看,有看不意味着就是看见。
因此灵魂需要三个不同的东西,即能恰当使用的眼、看和看见。
在心灵除去肉体的每一点玷污的时候,即是说,当涤除掉对世俗事物的渴望的时候,它就像健康的眼睛,而要达到这洁净,首先只能靠‘信’。
”[10]在这里奥古斯丁将“信”比作“恰当地使用眼”,“信”能够帮助“涤除掉对世俗事物的渴望”,起到给心灵“去蔽”的作用,从而才能真正“看见”事物。
那么信仰是否凭空得来的呢?无条件地接受,不就是盲信了吗?奥古斯丁认为,信仰之所以能区别于盲信,一是在于信仰不能离开理解,理解是信仰的目的,二是在于信仰的内容原本已经保存在记忆中:“凡我知道的,都收藏在记忆中”[11],“我到达了记忆的领域,那里是感觉对一切事物所感受而进献的无数影像的府库。
”[12]而信仰只是唤起了这种记忆,“我们之所以要信,是因为信仰可以起到一种提醒作用,在信仰的基础上我们可以达到更为明晰的‘见’,得到更多的‘光照’。
”[13]根据奥古斯丁的记忆说,上帝在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时,赋予了人关于他和天界属灵是者(相)的记忆,从而人天赋有这些相,遇到适当的提醒就能回忆起来。
即便是在逻辑层面上的相信,也必须先有对命题的“字面意思”的理解。
因此,“记忆是逻辑在先于信仰的,它也是后来的理解力深化的根基和出发点”[14],记忆是信仰的先决条件,是信仰的逻辑起点,而信仰被接受后,在寻求理解的过程中,对应的记忆内容也相应地被深化。
因而理解的过程同时也是记忆和信仰相互加深的过程。
由此可见在奥古斯丁那里,“记忆”和“信仰”不仅超出了我们通常所理解的记忆和信仰的范畴,被赋予了更宽泛的意义,而且二者之间也存在着相互作用。
这种相互作用,正对应着哲学诠释学中的“前见-预期”之间的相互作用(这里仅就理解的过程而非理解的内容来考察,从而有别于布尔特曼的“生存论诠释学”)。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对此在进行生存论分析时指出,此在和世界的关系是理解和被理解的关系,对世界的一切解释都产生于一种先在的理解。
海德格尔将这种先在的理解称之为“先行视见”和“先行把握”[15],认为它们是理解的前结构,具体来说,也就是传统制约人们存在和理解的历史性因素。
理解的这种前结构是解释发生和进行的条件,没有这个根本条件,解释将不可能进行。
伽达默尔将这种理解的前结构统称为前见(Vorurteil),并将海德格尔的诠释学循环表述如下:“解释开始于前把握,而前把握可以被更合适的把握所代替:正是这种不断进行的新筹划过程构成了理解和解释的意义运动。
”[16]伽达默尔将这种作为筹划的筹划称为预期(Vorwegnahmen),并将其进一步表述为“对完全性的预期”:“我们在一切理解的基础上对整体-部分循环这种以内容来定向意识的理解必须加以引申,以形成一种更进一步的特色,这就是我所谓的‘对完全性的预期’。
”“因而,这种支配我们一切理解的完全性的预期在内容上每次总是特定的。
我们不仅预先假定了一种内在的意义统一性来指导读者,而且读者的理解也是经常地由先验的意义预期所引导,而这种先验的意义预期来自于被意指东西的真理的关系。
”[17]因此,伽达默尔指出,“一切理解都必然包含某种前见”,并强调了前见在理解中的重要作用:“在理性的绝对的自我构造的观念下表现为有限制的前见的东西,其实属于历史实在本身。
如果我们想正确地对待人类的有限的历史的存在方式,那么我们就必须为前见概念根本恢复名誉,并承认有合理的前见存在。
”[18]由此伽达默尔提出为权威和传统正名,教师、上级、专家所要求的权威的本质,是原则上可以被认可接受的东西,“他们所培植的前见,虽然是被个人证明合理的,它们的有效性要求我们对代表它们的个人有偏袒,这些前见也可成为客观的前见。
”[19]如果把奥古斯丁的“记忆-信仰”与伽达默尔的“前见-预期”作一比较,我们可以看到二者在结构上的异曲同工之处:“记忆-信仰”与“前见-预期”具有同构关系。
信仰最终源自记忆,是对记忆的提醒;预期最终源自前见,是前见的显现。
记忆与前见都具有内在性,是原发的,信仰与预期都具有外在性,是触发的。
信仰唤起了记忆,预期触发了前见,并且在理解过程中,记忆与信仰相互加深,前见和预期相互完善,形成了伽达默尔描述的诠释学循环。
这种循环本质上不是形式的,它既不是主观的,又不是客观的,而是一种内在的相互作用。
对于奥古斯丁,信仰是在先的,对于伽达默尔,前见是必然的,从而他们都强调在理解过程中对于权威和传统的尊重。
奥古斯丁对于信仰的强调,在西方思想史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
“在奥古斯丁第一次明确说出‘相信以便理解’后,他的这一表述让整个西方世界差不多消化了一千五百年,才在世俗哲学家中有所领悟。
”[20]“奥古斯丁批判希腊哲学,旨在通过建立信仰世界观,以新的方式‘复活’一度被怀疑论所消解了的希腊实体论。
在他那里,希腊传统的实体论哲学必须与信仰结合,才可以避免受怀疑论嘲责的尴尬。
换言之,人只有在信仰之路上寻求人的确定性和归宿,才可以防止理论理性与信念世界的断裂。
”[21]二、“返观自照-朝向上帝”与“自我理解-自身置入”在奥古斯丁看来,信仰只是走向理解的第一步,是理解的必要条件,而并非充分条件。
在“服从诫命”之后,接下来是“适当地生活”,才能达到进一步的理解。
如果“信”是“能恰当使用的眼”,那么接下来就是“看”。
奥古斯丁把这种“看”分为“向内看”和“向上看”。
“向内看”就是“返观自照”,是向着自身的寻求。
之所以要“向内看”,是因为“人是神的形象”,在心灵中保存了上帝的记忆,这种记忆使得心灵“总是记得它自己,总是理解并爱它自己”。
奥古斯丁的这种“向内看”具有浓厚的内在论意味,可以说在思辨上开启了“反思哲学”的维度,成为了笛卡儿“我思故我在”的历史先声。
但是人也不能停留在“向内看”上,还必须“向上看”。
“向上看”就是“仰望上帝”,是向着上帝的寻求。
在“信”之后,只有通过“望”和“爱”,才有可能“看见”:“通过信,它相信被凝视的事物具有如此本性,被看见便引起愉悦;通过望,它相信只要专心凝视就会看见;通过爱,它渴望看见和享有……随凝视而至的正是上帝的形象,而上帝正是我们凝视的最终目的”[22]。
“望”就是仰望上帝,就是“培育和维护信仰”[23]。
“望德”就是“由形象跟随着的凝视”,是“上帝恩典在人心中的显现”,“凭着望德人就可以战胜对有形之物的欲求,从而从‘自望’中走出,达到永恒”[24]。
而“爱”就是拥有上帝,就是德性的完善,就是去亲身体验,也即“适当地生活”。
[25]然而认识自己和认识上帝并不是相互独立的。
在奥古斯丁那里,认识自我和认识上帝是统一的。
认识自我是为了认识上帝,认识上帝是为了认识自我(当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认识上帝)。
二者相互加深,同样也处于诠释学循环之中。
无独有偶,在哲学诠释学中,也有“自我理解-自身置入”的关系与“返观自照-朝向上帝”的关系相对应。
“自我理解”在伽达默尔那里是一种不同于空洞的“外在反思”的“内在反思”。
伽达默尔援引黑格尔对基督教的唯灵论解释指出,“精神的生命其实正在于:在他在中认识自身。
旨在达到自我认识的精神知道自身与陌生的‘实证东西’相分裂,并且必须学会使自身与这种实证东西相和解,因为它把这种实证东西认作为自己的和家乡的东西。
由于精神消除了实证东西的坚固性,所以它与自身达到了和解。
”[26]伽达默尔把这种和解归结为自我理解,并指出“一切理解都是自我理解”,甚至把传统给予我们的东西也归结为对自身的重新认识:传统所告诉的东西“一直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一种范例和借鉴,一种对自身的重新认识”[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