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说创作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作者:程爱华一、生平与潜意识不幸的家庭创伤性情感体验。
张爱玲1 9 2 1年9月出生于上海公共租界的一个封建旧式家庭。
这是一个没落的贵族世家。
她祖父是满清重臣,祖母是李鸿章的女儿,其家庭有过前朝的繁华。
到了张爱玲父辈时,家庭走着下坡路,家庭仰赖先人的余荫过日子。
父亲是典型的遗少式人物,母亲是时代新女性,可想二人如何能组建一个幸福家庭?张爱玲2岁时,母亲独自去海外而丢下了她。
幼年时,父母离异,父亲养姨太太,给她娶后母,这给张爱玲造成严重的心灵创伤。
她不堪忍受痛苦,梦魇式的恐怖让她选择了出逃,投奔母亲,而她与母亲又有隔阂……痛苦、孤独、怨恨、寂寞感都被压入她的潜意识中。
创伤性童年体验,为张爱玲以后的创作奠定了基础。
由“春日迟迟”的慵懒惬意,到“沉下去,沉下去”的感伤,再到梦魇式的恐怖,这是一个逐渐变化的心理感受过程,这个过程构成了她对旧式家庭生活方式的完整体验。
相比而言,张爱玲对父亲也许有一种爱恨.情结,对母亲感到的是一种生疏,她也多次流露出对母亲的怀疑和不信任。
潜意识折射在小说中,表现出对女主人公多般带有斥责,特别是其中的母亲。
1944年,张爱玲与胡兰成喜结良缘,而两人的感情并不如人意。
胡兰成表面上是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1〕,实际上他玩世不恭,乱搞男女关系,见异恩迁,是一个“浪子”式人物。
这给张爱玲带来的创伤,都被压入潜意识中。
我们从她的《倾城之恋》中范柳原形象身上便可以找到胡兰成的影子。
张爱玲在1946年与胡兰成分手,1956年赴美国,结识了美国作家赖雅,再婚。
然而,赖雅对张爱玲似乎不十分热心,而且在感情上、经济上还依赖于她。
此时,又一种孤寂感再次靠近了她。
1 9 9 5年张爱玲在洛杉矶悄然与世长辞。
张爱玲早期创作多在上海完成。
在抗日战争时期,上海是沦陷区。
而沦陷区容不得国家、民族、革命意识的表达,这些内容恰好是张爱玲不懂得表达也不愿表达的。
试想,作为一个没落贵族的千金小姐,她还会对民国后的哪种政治力量感兴趣呢?她懂得表达的是永久的人性、日常生活,这恰恰又是环境允许表达的。
在这个低压的时代,沮丧、无助是时代的特征,却不允许人们反抗和发泄,人们就需要精神上的抚慰来缓解重压,在幻想和麻醉中忘却痛苦。
此时,张爱玲不问政治,其小说创作又具有雅俗共赏的特点,浅者读其浅,深者读其深。
正是在这个时期,张爱玲小说有了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的机会。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各种主义、学说蜂拥而至,为张爱玲建立个人“视界”提供了重要条件。
张爱玲的独特性,不但源于她特异的秉性和气质,源于她对人生的深刻理解和感悟,对传统文学独特的爱好,还源于她对西方文化的取舍、借鉴。
张爱玲非常喜欢《金瓶梅》、《醒世姻缘》、《红楼梦》等描写男女婚姻、爱情的世情或言情小说。
正因如此,在她的《传奇》中,婚姻恋爱几乎构成所有小说的故事情节。
她的小说,离不开婚.姻问题,她认为人在恋爱时比在战争或革命时是“更素朴,也更放恣的”,是“一辈子也写不完的”〔2〕张爱玲接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是间接的,她在文章中提到毛姆、赫胥黎、威尔斯、奥尼尔等小说家、剧作家。
这些作家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影响,普遍感到一战后西方深刻的精神危机,普遍存在的迷惘、幻灭感,强调人的非理性的一面。
张爱玲和他们有类似之处。
张爱玲在描写世俗人生、日常生活时,进一步走进人的内心世界。
它不是表面的“世俗化”,而是基于人生经历形成悲剧意识。
它不是明朗的牧歌,没有浪漫的情调,没有痴痴的情怀,惟有冷静的现实,实实在在的日常生活、世俗人生。
张爱玲以情欲、非理性来解释悲剧,解释人性,对人的“靠不住”深致感慨,将悲剧根植于人生。
张爱玲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弗洛伊德学说,但我们从她早期小说作品中可以看出她受到过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
张爱玲作品中或多或少呈现出精神分析色调,尤其体现在早期的小说创作中,其主要又体现在潜意识方面。
张爱玲创作思想在早期小说中具体表现为:对人的潜意识、变态心理、“本我”与“力比多”、恋父情结和白日梦等进行逼真的刻画和深入挖掘,使潜隐在社会现实背后的实质性的东西得以浮出水面。
二、潜意识的分析潜意识是弗洛伊德学说的一个基本概念,潜意识学说是精神分析学说的核心部分。
潜意识是一种本能,主要是性本能,它毫无理性。
潜意识理论展现了人的心理的复杂性和层次性,弓I导人们去注意、探究人的深层的心灵奥秘,揭示人丰富的内心世界,探究潜意识心理对人的行为的影响。
张爱玲十分重视潜意识在主体心理结构中的作用,她也善于从人物语言和细节描写来折射出人物的潜意识中的心理一一性心理。
她在《沉香屑第一炉香》、《封锁》、《倾城之恋》等等作品中,对人物的潜在性心理进行了很好的展示。
《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男主人公佟振保,表面上是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事业有成,又侍奉父母,关爱兄弟,热心对待朋友,完全是一个好人形象。
然而,他那“好人”面具下隐藏的强烈的情欲,有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愈烧愈烈。
在巴黎,有了和一个妓女一起的“3O分钟的最可耻的经验”后,他的欲望进二步增强。
面对“玫瑰”,他强压心中的欲火,虽然得了个柳下惠的好名声,但是多年来他心中一直在懊悔。
当他遇到了热情、奔放、性感的王娇蕊时,他的情欲猛涨。
他对她似乎是“一见钟情”。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在洗发,把右手从头发里抽出来,待要与客人握手,看看手上有肥皂,不便伸过来,单只笑着点个头,把手指在浴衣上揩了一揩。
溅了点皂沫子到振保手背上,他不肯擦掉它,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块皮肤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一张小嘴轻轻吸着似的。
”依据日常生活可知,肥皂沫溅到手上而后慢慢干去,皮肤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这很正常。
然而,振保觉得像是小嘴在轻轻吸着,当然他想的应该是王娇蕊的小嘴在轻轻吸着了。
可见,他的潜意识中的心理是什么,他心中那团在得了柳下惠好名声之后而强压的欲火即将再度燃烧,正要喷发。
渐渐的,他喜欢的是“热的”,“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
他潜意识中的性心理可以从他们简单隐晦的而又高雅的调情之词中体现出来。
王娇蕊说“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振保顺势而攻,“可是我住不惯公寓房子,我要单栋的。
”“看你有本事拆了重盖!”“你要的房子造好了”……简单的几句以房子的空与租来进行调情的话语,使振保复杂的心态和潜意识中的心理跃然纸上,也使王娇蕊对振保的情隋意流露出来,将他们潜伏在心灵深处的情欲刻画得淋漓尽致。
几经挑逗,几番挣扎,振保终于揭下了“好人”的面具。
他又何曾做得了自己的主人!面对王娇蕊的诱惑,他内心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折磨,终于在为自己寻找种种说服理由之后坠入了肉欲的深渊。
也许有人会说振保与王娇蕊有真正的爱情,这里不便多言,还是从《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来看。
小说前半部分似乎写了一些缠绵悱恻的“爱情”,然而“爱情”纵然产生了,最终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一层飘渺的面纱经不起现实命,运的撕扯。
这似乎也说明了:没有真正的爱情可言,只有欲望冲动的性爱而已。
振保与娇蕊正热火朝天时,“许多唧唧喳喳的肉的喜悦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一片苍凉的安宁,几乎没有感情的一种满足”。
他们没有真正的爱情,只有肉的欲望和性的渴望。
振保家里有圣洁的妻子,外面有火辣辣的情人,正所谓“家里的红旗不倒,外面的彩旗飘飘”,他还定期去嫖娼,“每三个礼拜一次”。
他既要热烈、奔放、性感的红玫瑰,又要圣洁、清纯、贤惠的白玫瑰,这展示了性爱中人性深层的冲突。
张爱玲正是如此对人性进行深入挖掘,看到了性的迷乱,看到了人被潜藏在人性深处的一双无形的手操纵着。
《红玫瑰与白玫瑰》开头直接道出了作者对“性爱”的理解:“也许每个男子全都有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潜意识中的性心理在《倾城之恋》中也有很好的展现。
《倾城之恋》,看这篇名,会让人觉得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而浪漫美丽的爱情故事,其实不然。
一城的毁灭,成全了_场费尽心机的交易。
男挑女逗,权衡利弊,欲擒故纵是白流苏与范柳原“恋爱”的全部内容。
他们没有真正的进行恋爱,只是凭一时的欲望而靠近对方。
试看,范柳原第一次吻了白流苏之后,然而“他们都疑惑不是第一次,因为在想象中发生无数次了”。
似乎一切都在意念中完成,初次吻了一吻,还都认为不是第一次。
这表现了潜隐在人物意识深处的本能欲望。
还有,范柳原的一席话语及自流苏的反应,也传达出了二人无真正的爱情,只有现实的交易,欲望的满足。
范柳原曾在电话中对白流苏说什么“我不至那么糊涂……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
自流苏是“啪”的一声挂下电话,“脸气得通红”“一身的汗,痒痒的,颈上与脊背上连头发梢也刺恼得难受”,但是“手心却是冰凉的”。
这又说明了什么呢?这显示出性爱动机的神秘性与非理性。
范白二人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各有所图,当出现了“他的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嘴”时,而在“另一个昏昏的世界”里,“凉的凉”,“烫的烫”,“野火花直烧到身上来”。
凉的是什么?是两个人的理智;烫的是情欲,是灼人的欲望与本能冲动。
范白二人没有真正的爱情,只有现实的交易,欲望的满足。
她找上他,是为了以自己的资本来保持“淑女”身份,得以物质生活的依靠;他是一个“浪子”式人物,既要萨黑妮公主的那样的刺激与性感,又要白流苏这个典雅、含蓄且“中国味十足”的女人,来换换口味,调剂一下空虚的心灵。
这给我们展示了人物心灵深处的性本能冲动和性心理的复杂性。
张爱玲就能这样,从人物外在言行来挖掘人物内心灵魂深处的东西,对世俗人生进行透视。
三、变态心理的剖析变态心理属于潜意识部分。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本能欲望长期受到压抑,如果不能得到恰当的宣泄时,便会形成心理障碍以致性变态。
张爱玲似乎有意或无意的在作品中对这一理论进行了一定的展现和运用。
在张爱玲笔下,最典型的人物要算曹七巧了。
《金锁记》中,性变态是曹七巧最深层心理,属于潜意识部分。
由于长期情欲受到压抑而得不到宣泄,导致了她的性变态。
殷实的姜家用金钱为残废的儿子买来一个侍奉终身的丫头、“妻子”,贫寒的开小麻油店的小户人家与侯门大户的畸形婚姻形成了。
畸形的婚姻为七巧在姜家安排了一个特殊的位置,这个位置给了她觊觎黄金的机会,却剥夺了她满足正常情欲的可能。
黄金欲膨胀得越大,情爱欲望就压抑得越厉害。
情欲被压抑得越厉害,它便会通过反常的方式表现出来。
七巧就是因为情欲被压抑得太厉害了,才产生了对儿子的乱伦之念,对女儿的嫉恨之情。
七巧正青春年少,作为一个正常的妙龄女子,对爱情婚姻充满希望。
然而,她嫁了个残废的丈夫,成天挨的是“软的、重的、麻的”一团肉,“一堆腻滞的死去的肉体”,心中正常的情欲受到无情的打击。
七巧虽然嫁了个残废的丈夫,可是青春年少的她对情欲的渴望没有因此而残废反而愈演愈烈,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