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婉约词成就崆峒职中苏志勇论者每提及苏轼,便标举其词境界开阔,豪放不羁,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一扫柔靡词风,为豪放派创始人,对后代文学影响深远。
其实苏词风格多样,除豪放清雄的外,还有大量的韶秀婉丽的佳作,承续婉约而不泥古,他的婉约词,同样对词的发展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从数量而言,全宋词统计苏词362首,而婉约词所占过半,其中有如《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水龙吟,似花不似非花》等等精品传世。
总之,苏轼的婉约词成就颇高,而论者较少提及,笔者试论之。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属四川)人。
仁宗嘉佑二年及第。
熙宁时,先后在杭州,密州,徐州任地方官。
王安石新法,轼上书反对,后因作诗讪谤新法入狱,贬居黄州。
元佑时除授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等职,后知杭,颖,杨,定等州。
绍圣初年,复行新法,贬广东惠州,徙昌化(今海南岛昌江)。
徽宗立,赦还。
卒于常州,谥文忠。
轼为北宋文学巨匠,多才多艺,诗文辞赋书画极具造诣。
其词风格多样,或豪壮清雄,或超逸洒脱,或韶秀婉丽,或言议英发,不拘一格;其词内容丰富,或怀古,或咏史,或说理,或谈玄,或感时伤事,或描绘山水田园,或抒写身世友情,达到了‚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境地。
他承续婉约而不泥古,继开豪放而立新宗,对词的发展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有《东坡乐府》传世,存词362首。
苏轼生活在北宋后期。
北宋前期,主要是仁宗时期,词坛上就呈现着这样一种官僚士大夫词与市民词,雅词与俗词,令词与慢词双峰对峙,二水分流的局面。
主要词人有以令词为主的晏殊,欧阳修,以俗词,慢词为主的柳永。
也有‚适得其中,有含蓄处,亦有发越处(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的词人张先。
文学史家为宋词划分流派时,将柳永与晏殊一并编入‚婉约派‛的阵营。
他们的词多充满着‚妇人语‛和‚妮子态‛,英雄志短而儿女情长,以男欢女爱,离情别绪,伤春悲秋为主题。
时代略晚于王安石的苏轼给宋词带来的冲击波非同凡响。
苏词打破了‚诗言志而词言情‛的题材分工,冲淡了‚诗庄词媚‛的风格界限,松开了束缚着词的音乐枷锁。
他在词里怀古伤今,论史谈玄,抒爱国之志,叙师友之谊,写田园风物,记遨游情态,‚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清刘熙载《艺概》),其词如‚行云流水,初无定制,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苏轼《答谢民师书》),对开拓词境,文人词的创作贡献极大。
对苏轼以诗为词,不严守格律,引起了两种不同的反响,赞成者有之,持异议者有之。
沿着柳永传统之路作词的秦观,周邦彦,同是一时婉约高手。
但秦词淳正,周词老辣,周邦彦集婉约之大成,开格律派之宗风。
苏词‚以诗为词‛的做法,直到清代才为论者广泛肯定,评价甚高,其婉约词成就下面分两方面来论述。
一,苏轼婉约词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扩大了词的表现功能,拓展了词的天地。
(一),悼亡词。
苏轼婉约词代表《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苏东坡十九岁时,与年方十六的王弗结婚,可惜恩爱夫妻不到头,王弗活到二十七岁就年轻殂谢了。
熙宁八年(1075),东坡来到密州,这一年正月二十日,他梦见爱妻王弗,便写下了这首传颂千古的悼亡词,堪称他婉约词的代表。
文学史上,悼亡词写得最好的有潘安仁与元徽之,他们的作品悲切感人。
前者状写爱侣去后,处孤室而凄沧,睹遗物而伤神;后者呢,已富且贵,追忆往昔,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啊,读之令人心痛。
同是一个题目,东坡这首词的表现艺术却另具特色。
这首词是‚记梦‛,而且明确写了做梦的日子。
说是‚记梦‛,其实只有下篇5句是记梦境,其他都是抒胸臆,诉悲怀的。
开头三句,单刀直入,概括性强。
如果活着分手,总有重见的希望。
而今是隔着生死界限,死者,活者茫然无知了。
恩爱夫妻撒手永诀,转瞬十年。
人虽亡,而过去美好的情景‚自难忘‛啊!但又为什么加‚不思量‛呢?这不显得有点矛盾吗?不矛盾,因为生活困苦,忙碌的东坡那能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都把逝世已久的妻子老记挂心间呢?不过十年忌辰,正是触动人心的日子,想到爱侣的死,感慨万千,远隔千里,无处可以话凄凉,话说得沉痛。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这三个长短句,又把现实与梦幻混同了起来,把死别后的个人种种忧愤,包括在容颜的苍老,形体的衰败之中,这时他才四十岁,已经‚鬓如霜‛了。
‚纵使相逢‛,要使爱侣起死回生,这是不可能的假设,感情是深沉的,也是悲痛的,表现了对爱侣的深切怀念。
对‚记梦‛来说,下片的头五句,才入了题。
凭借梦幻的翅膀忽然回到了思念中的故乡。
那小室的窗前,亲切而又熟悉,她呢?情态容貌,依稀当年,正在梳妆打扮。
夫妻相见了,没有出现久别重逢,卿卿我我的亲昵之态,而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无言‛包括了万语千言,表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沉痛之感,如果彼此申诉各自的别后种种,相忆相怜,那将从何说起?一个梦,把过去拉了回来,但当年的美好情景,并不存在。
这是把现实的感受融入了梦中,使这个梦境也令人感到凄凉。
结尾三句,从梦境落到现实上来。
‚明月夜,短松岗‛,多么凄清幽独的环境呵。
作者料想长眠地下的爱侣在年年伤逝的这个日子,为了眷恋人世,难舍亲人,该是柔肠寸断了吧?表现了至死不渝的情感,表达了对亡妻的深切的哀思。
《西江月。
玉骨那愁瘴雾》:‚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
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风。
素面常嫌粉浣,洗妆不褪唇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这首词是苏轼为悼念侍妾朝云而做。
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钱塘(今浙江杭州)人,能歌善舞,少归苏轼为妾。
绍圣元年南贬时,朝云相从,绍圣三年七月五日死于惠州,年三十四岁。
苏轼作有《朝云墓志铭》,《悼朝云》,诗及这首《西江月》词。
词的上阕写惠州梅花的风神。
‚玉骨那愁瘴雾‛,凭空而起,说惠州的梅花不怕瘴雾的侵袭。
古代广东沿海是瘴气很重的地区,唐韩愈说‚好收不怕吾骨瘴江边‛(《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也可以说明这一点。
惠州的梅花生长在瘴疠之乡,却不怕瘴气的侵袭,是因为它‚冰肌自有仙风‛。
它的仙姿艳态,引起了海仙的羡爱,‚海仙时遣探芳丛‛,经常地派遣使者来到花丛中探望,这个使者是谁呢?原来是‚倒挂绿毛么风‛。
这个么风在岭南名叫‚倒挂子‛。
下阕追写梅花形貌。
‚素面常嫌粉浣‛,它的天然洁白的容貌,是不屑于用铅粉来装饰的;‚洗妆不褪唇红‛,说唇上的红色不因卸妆而消减,这红也是天然的红。
白色的梅花中,何来红色呢?据说广南的梅花,花叶四周皆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东坡慨叹爱梅的高尚情操已随着晓云而成空无,已不再梦见梅花,不像王昌龄梦见梨花云那样做同一类梦了。
句中‚梨花‛即‚梨花云‛,‚云‛字承前‚晓云‛而省。
晓与朝叠同义,这句里的‚晓云‛,可以认为是朝云的代称,透露出这首词的主旨所在。
这一首悼亡词是借咏梅来抒发自己的哀伤之情的,写的是梅花,而且是惠州特产的梅花,却能很自然地绾合到朝云身上来。
朝云长得很美。
当东坡南贬时,只有她不畏瘴疠,跟随着万里投荒,她不仅有美的容貌,兼有美的心灵。
上阕的前两句,赞赏惠州梅花的不畏瘴疠,实质上则是怀念朝云对自己的深情。
下阕的前两句,也在写朝云,结合末两句看,哀悼朝云的用意,更加明朗了。
凄然伤怀之情,溢于言外。
(二),咏物词。
《水龙吟,似花还似非花》:‚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碎萍,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
‛此李白有感于崔灏《黄鹤楼》诗也,而今,面对‚曲尽杨花妙处‛(魏庆之〈〈诗人玉屑〉〉)的章质夫杨花词,苏轼又待如何争而胜之呢?唯有另辟新境,自出新意。
综观全词,其新有二:一,避开章词实写杨花,而从虚处着笔,即化‚无情之花‛为‚有思之人‛。
二,‚直是言情,非复赋物‛(沈谦〈填词杂说〉)。
有此端,遂使通篇不胜幽怨缠绵,又空灵飞动。
从而,诚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言,苏词‚和韵而似原唱‛,章词则‚原唱而似和韵‛了。
‚似花还似非花‛,出手不凡,已定咏物宗旨:既咏物象,又写人言情。
刘熙载称起句‚可作全词评语,盖不离不即也‛(〈艺概词曲概〉)。
即谓人与花,物与情当在‚不离不即‛之间。
唯其‚不离‛,方能使种种比兴想象切合本体,有迹可求,此词家所谓‚不外于物‛;谓其‚不即‚,方能不囿本体,神思飞越,展开想象,此词家所谓‚不滞于物‛。
如果纯以咏扬花而论,则这一句又准确把握住了杨花那‚似花非花‛的独特‚风流标格‛。
说它‚非花‛,它却名为‚杨花‛,与百花同开同落,共同装饰春天,又一起送走春色。
说它‚似花‛,它色淡无香,形态碎小,隐身枝头,向不为人注目爱怜。
次句承以‚也无人惜从教坠‛。
一个‚坠‛字,写杨花离枝坠地,漂流无归情状。
不说‚离枝‛,而言‚抛家‛,貌似‚无情‛,实则有思。
咏物至此,已见拟人端倪,亦为下文花人合一张本。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这三句紧承‚有思‛而来,咏物而‚不滞于物‛,将抽象的‚有思‛的杨花,化作了具体的有生命的人——一位春日思妇的形象。
她那寸寸柔肠受尽了离愁的痛苦折磨,她的一双娇眼因春梦缠绕而困极难开。
此处明写思妇而暗赋杨花,花人合一,无异是苏轼有别于张词的一种新的艺术创造。
以下‚梦随‛数句妙笔天成,即摄思妇之神,又摄杨花之魂,二者正在‚不即不离‛之间。
从思妇来说,那是由怀人不至而牵引起的一场恼人春梦。
她神魂飘扬,万里寻郎;但这里未至郎边,那边却早已啼莺惊梦。
张炎《词源》评此词‚后段愈出愈奇‛。
奇在何处?奇在承上片"惜‚字意脉,借追踪杨花,抒发了一片惜春深情。
缘物生情,以情映物,使情物交融而至浑化无迹之境。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词人在这里是以落红陪衬扬花,盖无论万红凋零,抑或扬花飞尽,都意味着花事已尽,春色将逝。
‚不恨‛者乃是承上片‚非花‛,‚无人惜‛而言。
其实,正如‚无人惜‛实即‚有人惜‛一样,说‚不恨者‛,实即‚有恨‛,是所谓曲笔传情。
以下由‚晓来雨过‛而问询杨花遗踪,真是痴人痴语。
春水觅踪,可谓一往情深;但杨花不见,唯有一池浮萍在目,着就进一步加深了人的春恨。
情不足,恨未尽,于是继之以‚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春色‛居然可以‚分‛,这是一种想象奇妙而兼以极度夸张的手法。
花尽难觅,春归无迹。
至此,扬花的最终归宿,和词人的满腔惜春之情水乳交融,将咏物抒情的题旨推想顶峰。
此词煞拍不愧为‚点睛‛之笔:‚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词由眼前的流水,联想到思妇的泪水,又有思妇的点点泪珠,映带出空中的纷纷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