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轼的婉约词摘要:苏轼在中国词史上的贡献不仅在于他创立了豪放词派,还在于他发展了婉约词。
苏轼创作的婉约词,既吸取了晚唐以来婉约词委婉抒情的写作技巧,更打破了传统婉约词香软靡艳传统的束缚,有其思想内容的革新,也在题材范围、意境、表现手法等方面进行了拓展,挽救了婉约词每况愈下的情势。
关键词:苏轼婉约词特征贡献世论苏词,因一曲大江东去,多谓其气势豪迈奔放,题材广阔,文笔工巧隽永,开豪放之先河,对词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忽略了其在婉约词方面的成就。
但是,我们仔细翻阅《东坡乐府》,发现在现存苏轼三百四十首词中,其豪放词不足他全部词作的十分之一,而较多的却是明丽妩媚的婉约词。
张炎在《词源》中盛赞苏轼婉约词是:“清丽舒徐,出人意表”,为“周(邦彦)秦(观)诸人所不能到。
”①更有人指出:“‘枝上柳绵'恐屯田缘情绮靡,未必能过。
孰谓坡但解做‘大江东去’耶”。
②“苏子瞻有铜琶铁板之讥,然其《浣溪沙.春闺》曰:‘彩索身轻常趁燕,红窗睡重不闻莺’。
如此风调,令十七八女郎歌之,岂在‘晓风残月’之下。
”③苏轼创作的婉约词,既吸取了晚唐以来婉约词委婉抒情的写作技巧,更打破了传统婉约词香软靡艳传统的束缚,有其思想内容的革新,挽救了婉约词每况愈下的情势。
一苏轼婉约词的创作内容及特征自从温庭筠的婉约词出现以后,似乎婉约词和脂粉香软必然地联系在一起。
其实不然,婉约词的风格特征就其字面来看,婉即和顺柔美,约即抒情的委婉隐微含蓄和风格的柔美清丽。
婉约之词,既和词作内容有关,又和艺术风格有关。
下面分别就婉约词地创作内容和艺术特征试做简要分析。
(一)歌妓词及其特征在大约三百篇《东坡乐府》中,直接题咏和间接涉及歌妓的词,多达一百八十首以上,占东坡乐府地二分之一强。
这一部分词向来不为人所重视,这也许和人们对歌妓的态度有关。
东坡对当时广蓄声妓的社会风气,有随俗浮沉的一面,但主要是和而不同的一面;他对歌妓,有怜香惜玉,情牵意萦的一面,但主要是爱其才艺,重其人格,同情她们不幸遭遇。
这些,在东坡歌妓词里,是呼之欲出的,东坡歌妓词不同于温、柳,能给人以美的享受,原因就在于此。
东坡歌妓词的特征,首先表现为对当时盛行的狎妓风气所抱的和而不同的态度。
东坡对当时广蓄声妓的社会风气所持的态度,在形式上,虽与当时那些沉湎酒色者有区别,而和一般“逢场作戏”的人,似乎并无两样;但在本质上却是具有与众不同的特点。
他生活在绮罗香泽之中,而无绮罗香泽之气。
他的大部分歌妓词情感真,心肠好,是从肺腑中自然流露出来的,这是东坡词具有较高美学意义的主要原因。
如《蝶恋花·微雪》:帘外东风交雨霰。
帘里佳人,笑语如莺燕。
深惜今年正月暖,蹬光酒色摇金盏。
掺鼓渔阳挝未编,舞褪琼衩,汗湿香罗软。
今夜何人吟古怨,清诗未了冰生砚。
看来东坡在这一晚的酒宴上,开始是有点安于蹬光酒色,佳人笑语歌舞的香软的。
但是,当有人送来一首苦寒诗求和的时候,他立刻就清醒过来了,并立即用对比的手法,把帘外帘内一寒一暖,一乐一苦的生活,做了鲜明的对比,从而较好的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真实,也最终保持了他与狎妓之风和而不同的态度。
东坡歌妓词的特征,还表现在他对被侮辱被损害的歌妓的平等相待和深刻同情,而这往往是和他一生的坎坷不平连在一起的。
苏轼一生大起大落,“乌台诗案”不仅使一代词人长期落难,也使他的亲朋好友受到牵连。
苏轼有一朋友王巩(字安国),曾从其受学,后因收藏苏诗而受牵连,被贬宾州(今广西宾阳县南)。
该地历史上微岭南地区,偏远荒凉,生活艰苦。
王巩赴任时,带一歌女柔奴同行。
三年后王巩北归途中探望苏轼,让柔奴劝其饮酒。
苏轼有感而作《定风波》词,歌颂了歌女柔奴的品行。
这首诗的原序说:“王定国歌女柔奴,姓宇文氏,眉目清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
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因为綴词云。
”词的下片写道: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尤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是写柔奴的形象,主要通过其答话写出人物的性格,同时也可以看出作者特有的胸襟气度。
岭南三年艰苦的生活并未使柔奴意志消沉,反而更是年轻活泼。
“微笑”二字,写作了她从容应对艰苦生活的性格,并由此产生一种自豪感。
对此作者不由赞叹,以斗霜傲雪的岭梅相喻恰如其分。
最后主客对话,既带有王巩和柔奴生活遭遇的烙印,又体现了作者超然旷达的个性特征。
作品正是借歌颂柔奴那种和政治上失意的主人患难与共的高贵精神,经过东坡的点燃融化,而更加可爱了。
(二)悼亡词及其特征苏轼这首为亡妻王弗所写的《江城子》,情到深处,是典型的婉约词,而且是婉约词的高峰。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苏轼的妻子王弗在16岁时嫁给苏轼,二人两情相悦,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然而,十年之后,王弗不幸早逝。
独自一人的生活十分孤独难熬,就这样熬过了又十个年头,此时的苏轼任职山东密州,一夜梦回往昔,有感而作此词。
“不思量,自难忘”两句,看来平常,却出自肺腑,十分诚挚。
“不思量”极似无情,“自难忘”则表示没有一日不去怀想的,这种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怎么也难以消除。
读惯了词中常见的那种“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柳永)的爱情浓烈的词句,再来读苏轼此词,可以感受到他们写出不同人生阶段的情感类型。
前者是青年时代的感情,热烈浪漫,然而容易消退。
后者是进入中年后一生忧患的正常的夫妻感情,它多么象日常生活一样,平淡无奇,然而淡而弥永,久而弥笃。
苏轼本来欣赏“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的艺术风格,这首词表达的感情就是如此,因此才能生死不渝。
因为“尘满面,鬓如霜”的是自己,那么“不识”者当指亡妻不识自己;而“料得”的主语是自己,则所料者当是亡妻的情形。
所以,这不是单方面的“悼亡”的词,而是生者与死者的一次感情交流,死者也是感情实体。
全词情意深沉,婉约多思,而笔势一来一往(自己、对方;聚、散;生、死),场景不断变换跳跃,却又萦回不断。
尤其是以死者的凄凉、断肠,来反衬抒情主人公的铭心刻骨的思念,其艺术效果是极强烈的,这是用豪放的笔力、思力默运于婉约的情境,所以感人至深。
这用泪水挥染而成的幽暗画面,凝聚了诗人无限凄凉之情,“词情蕴藉”、“含思凄婉”的婉约风格达到了高峰。
此时,词人力透纸背的描述,可以说是字字句句沁满血泪,思念之情为天地所动容!(三)咏物词及其特征苏轼的咏物词,如咏杨花的《水龙吟》,咏孤鸿的《卜算子》,咏石榴的《贺新郎》。
咏梅的《西江月》等,也以婉约见长。
其共同点是“似花还似非花”,似咏物,但又不全是咏物,而是托物拟人,把人物写得若即若离,含蓄蕴籍,意在言外。
如《贺新郎》:乳燕飞华屋。
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
渐困倚、孤眠清熟。
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
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
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
又恐被、秋风惊绿。
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
共粉泪,两簌簌。
这首《贺新郎》借咏名花佳丽,以抒诗人的感怀,寄意高远,构思奇妙。
上片咏佳人,隐约流露出人物的孤独心境。
下片写石榴,然后将人物与石榴合写,亦花亦人,巧妙新颖。
全词以华美艳丽的形象,婉曲缠绵的情韵,曲折含蓄地表达了诗人的情怀。
苏轼在新旧两派当权时,均不愿随声附和,取媚求进,因而或遭新党排挤,或为旧党不容。
曾两次出任杭州。
词中以榴花比托“幽独”的佳人,联系自己的心情和处境,借咏物曲曲传出自己的心声,手法极为高妙。
黄蓼园《蓼园词选》:末四句是花是人,婉曲缠绵,耐人寻味不尽。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此词极写其特立独行之概。
以上阕“孤眠”之“孤”字,下阕“幽独”之“独”字,表明本意。
“新浴”及“扇手”,其身之洁白,焉能与浪蕊浮花为伍,犹屈原不能以皓皓之白,入汶汶之世也。
下阕“芳心千重似束”句及“秋风”句言已深闭退藏,而人犹不恕,极言其忧谗畏讥之意。
对花真赏,知有何人,惟有沾襟之粉泪耳。
探究苏轼诸多咏物词,其艺术特征主要表现在三方面:第一,“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荷花媚》)。
不妨认为这是苏轼对咏物词的一项艺术要求,即无论咏什么,务必写出它们各自的独特风貌。
这个“风流标格”,不仅指形态,更指精神。
其《定风波·咏梅》,即可谓以神取胜之作:好睡慵开莫厌迟,自怜冰脸不时宜。
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
休把闲心随物态,何事,酒生微晕沁瑶肌。
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
石曼卿有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句,苏轼以为皮相,故言“诗老不知梅格在”。
苏轼在这首词中,不仅自出新意,以传神之笔写出了红梅独特的“风流标格”,而且生动地展示了作者高洁不阿的品格。
不说红梅天生红色,却说其所以“偶作小红桃杏色”,是因为“自怜冰脸不时宜”。
尽管如此,她那种不随时物的“闲雅”之态,“孤瘦雪霜姿”的本质,却绝不可变。
这才是真正的“梅格”!也正是“一肚子不合时宜”的苏轼那种不随波逐流、坚持高风亮节的“人格”的自我写照。
第二,运用拟人化手法,充分展开想象,对所咏事物从形到神作多层次的描绘,如其被许为咏物“最工”④的《水龙吟·杨花》: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此词遗貌取神,“和韵而似原唱”⑤,说明词人才力过人。
“似花还似非花”,起句便自高妙无比,奠定一篇咏物宗旨:“似花”,“非花”,两者不即不离,若即若离。
唯其即,方能使种种比兴,不离本体,有迹可求;唯其离,方充分展开想象,而不失之呆滞。
以下写杨花离枝坠地,犹如思妇被弃,貌似“无情”,实是“有思”。
而思妇的柔肠百转、娇眼困酣,恰犹如柳枝的细软婉曲,柳叶的飞坠无定。
“梦随”三句化用唐诗《春愁》入词,杨花随风飘舞,起落往返;思妇离魂寻郎,飞越万里,莺呼梦回,既摄杨花之魂,又摄思妇之神。
相形之下,原作名句“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就不免黯然失色了。
下片,作者另辟蹊径,想象越发奇妙。
词以落红陪衬,写出春事已尽,却又一往情深,从“晓来雨过”着笔,去追踪杨花的最终归宿。
不想唯见池萍零乱,三分春色,委身黄土,付于流水,了无踪迹。
至此,思妇的惜春、恨春之情,连同“美人迟暮”之感,就被发掘得淋漓尽致了。
结句画龙点睛,遥应首句,说明花人合一的题旨,于舒卷自如中,亦见严密之章法。
咏物至此,可谓神化之工。
第三,“词源于诗,虽小小咏物,亦贵得风人比兴之旨。
唐五代北宋人词,不甚咏物,南渡诸公有之,皆有寄托。